秦嬷嬷打着哈欠,“姨娘,已经三更天了。”
是啊,已经三更天了,可她却了无睡意。
夜里少了儿子饿了的哭声,她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看着秦嬷嬷困顿的样子,心里又生出一种无人知她心意的烦躁。
而此时还亮着灯的还有荣禧堂的内室。
纪邹氏不是失眠,而是太兴奋了而睡不着。
二房如今是鸡飞狗跳,老二的妾氏都求到了她的香火前了,可见周氏行事还是不够老练,至少还没法和年轻时的她比。
她不无的得意的想着,精神格外的好。
她倒是不介意帮那乔氏一把,她也是姨娘过来的,若是乔氏能取代周氏,她自然是喜闻乐见的。
即便不能,能给周氏添添堵,她也乐此不疲。
“老祖宗,时候已经不早了,您若是睡得太晚,明儿又要头疼了。”
卓妈妈提醒着纪邹氏,把茶杯里的茶水倒了,斟了一杯温水。
临近年关,天儿就更冷了,饶是屋里燃着暖炉,可还是有寒气从外面冒了进来,让人忍不住发颤。
夜里猎猎北风的声音格外的清晰,荣禧堂外面种着的几棵五十多年的梧桐树呼啦啦的落着叶子,悉悉索索的像有小动物爬过。
这一夜,几家欢喜几家愁。
第034章 多管闲事
腊月二十六,周氏去给荣禧堂给纪邹氏请安。
宋三太太在屋里陪着周氏用早膳,见了周氏,宋氏有些惊讶,旋即笑盈盈的招呼着她:“二嫂过来了,要不要一起陪着老祖宗用早膳?”
这是周氏从上次和邹玉珍口角之后第一次来给纪邹氏请安,已经过了好些日子不见了,今日见着,难免惊讶。
“我在屋里吃了过来的。”
周氏婉言拒绝,心道我若是坐下来了,只怕你家老祖宗就吃不下早膳了。
纪邹氏鼻子一哼:“听说春平院有自己的厨子,你瞎操什么心。”
宋氏讪讪一笑,不再多语。
等到用了早膳,宋氏扶着纪邹氏往厅堂去。
宋氏讨好的笑着,“老爷昨儿从宫里带了几匹漳绒缎子回来,我瞅着给您做几身冬衣最是合适,让人拿过来给您选。”
纪邹氏很喜欢这种被人捧着的感觉,且她素来喜欢宋氏这个媳妇,当下就笑眯眯的点着头:“你是个想的周到的,有心了。”
丫鬟抬了一口中号的红漆箱笼进来,打开来,里面整整齐齐的码放着各种花样的漳绒缎子。
纪邹氏瞧着这些色彩鲜艳的布匹,心情格外的好。
“这些颜色你们年轻人穿着好看!”
纪邹氏有些无从下手,宋氏立刻笑着弯腰拿了两匹起来,“这个五蝠捧桃的老祖宗最合适不过了,马上过年了,这绛红色的看着也喜庆不是?”
宋氏时不时的会问周氏几句,大多数时候都是周氏一个人埋头喝茶。
等选完了料子,纪邹氏喝了两口茶,宋氏又提起什么时候给她打两套新头面了,也好配新衣服。
纪邹氏摆了摆手,说这事儿到时候再说,话峰一转,说起子嗣的事来。
尽管上次周氏毫不客气的怼了纪邹氏,纪邹氏还是没有抑制过她说起这种事情的激动。
周氏这次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去接她的话头。
总于等到纪邹氏忍不住了。
“听说你把乔姨娘的儿子抱到了你屋里?”
她状似无意的说着,眼角的余光却落在了周氏的脸上。
“小宝是二爷的长子,乔姨娘病了十几日还不见好,我只好把他接到我那里去了,二爷也是知道的。”
一句话把纪邹氏堵的死死的。
宋氏笑着道:“不管如何,二哥有个儿子了,这是好事,不拘是谁养着。”
周氏朝着她淡淡一笑。
纪邹氏伸手把手腕上的一串碧玺香珠手串取了下来,递给了卓妈妈。
“你既然知道她病了,还气的她在院子里冒着寒风跪了那么久,你就没有想过她身子孱弱,若是死了如何是好?”
这话说的就有些听头了。
既然她纪邹氏不要这层遮羞布,她又何必杞人忧天。
周氏不疾不徐道:“她舍得死,我就舍得埋,谁让她自个儿要这样作贱自个儿还要打着我的名头,不过是点棺材银子,我还给的起。”
屋子里一片寂静!
宋氏在心里暗暗的嘀咕:这周氏说话的功夫跟着谁学的,真是能呛死人!
可说真的,周氏和她们这些妯娌相处可没有这样咄咄逼人的说过话,难道是因为邹玉珍得罪了她,所以她对老夫人记恨上了?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毕竟任凭哪个女人也无法忍受自己被曾经觊觎自己男人的那个女人欺负到头上来的。
而周氏却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
她只是不喜欢邹氏那种小人得志,乱搅浑水的德行。
纪邹氏好半晌才醒过神来,被一个小辈顶得死死的,她觉得脸上没光!
可那又能如何,想了想,她冷着脸道:“乔姨娘再如何也是给老二生了个儿子,你就是再不喜欢她,也该顾忌一下,别动不动酒死啊生的,听着就让人膈应。”
周氏这次没有多说什么,恭声应是,“谨记老夫人的教诲!”
这落在纪邹氏的耳朵里,却怎么听怎么别扭。
可她还能说什么?
等到周氏要回去了,她这才想起自己本来想说的话。
她喊住周氏:“等等。”
然后道:“你没有生过儿子,哪里知道怎么照顾那孩子,不如先把他送到我这儿来,我替你看着也好。”
“万事开头难,谁又天生就什么事都会,且我也是带过容姐儿的,老夫人多虑了。”
屋里你一句我一句,看似平静,实则句句带刺,丫鬟婆子们都低头不语,生怕自己撞上去,被主子们当作靶子来打。
宋氏也有些挺不住了,暗道这老太太怎么这么会来事儿,周氏要养着那孩子,就是去衙门也说得过去的,你在这儿瞎操哪门子心。
算计别人也不用这么明目张胆,写在脸上吧?可这是她的婆婆,她哪里敢多说一句,索性借口去看看茶房的茶点,出了门。
周氏也站起身,福身向纪邹氏福身告退。
纪邹氏没有留她,等到她的身影拐过了穿堂尽头,她这才气呼呼的放了茶盏。
等到宋氏一回来,她就忍不住黑着脸道:“你刚才也听见了,我说一句,她有两句话等着回我,这是她一个小辈儿的做法?她眼里呀哪里有我这个老太婆,指不定指天咒地的望着我早点死呢!”
宋氏心下不悦,你同我说这些话合适吗?可面上却还是笑着,“老祖宗别气了,三爷也说了,不是一个娘生的,力气使不到一处去,更何况这又隔了一层的。”
听见这话,纪邹氏脸色微霁,问起纪安的事情来:“这都进门半年多了,肚子还是没个动静?”
宋氏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点了点头。
“这孩子都是要讲缘分的,安丫头也急得很,她那婆婆从她进门两个月开始就一直念叨着,现如今还开始要她去站规矩了,我听着,心里真不是个滋味。”
“那广安伯夫人不是个好相与的东西,我瞧着也不喜欢,一副尖酸刻薄的嘴脸,只盼着啊,姑爷能多体恤体恤安丫头!”
纪邹氏颇为忿忿的说着,脑海里就浮现出广安伯夫人绵里藏针的讽刺她是姨娘出身的事情,心里更是气闷,让宋氏回去后,自己进了内室。
第035章 新桃换旧符
“哗啦啦”的雨声不期而至,不过是未时,外面已是昏天暗地了。
沈妈妈拿着伞从屋里出来,就看见红烟提着食盒从外面跑回来,衣服淋得湿透了。
她忍不住嗔道:“正要让人给你送伞过来,就知道是个傻楞的,大冷天的,快去换身衣裳!”
说着亲自接了食盒过来。
纪容从小和周氏生活,一直到了三岁才挪了棠华苑给她,跟着周氏生活久了,纪容也喜欢南方的菜式,这不,春平院那边小厨房今儿做了些纪容喜欢的菜,红烟去取,结果淋成了落汤鸡。
姜嬷嬷咳嗽着从西厢房走了出来,和沈妈妈打了个照面,两个人相看两相厌,谁也没理谁。
红药从后面上来扶着她,天上“轰隆隆”的滚过一道雷,听得人心里发慌。
“这都腊月里了,怎么还下这么大的雨。”
京城一入了冬,就难得下雨,便是有雨,那也是稀稀落落的洒几颗,少有这样雷鸣电闪,倾盆大雨的,且这都要过年了,不下雪而下雨,还真是奇了。
姜嬷嬷没有理会红药说的话,示意她去正房,“这会儿早不早晚不晚的,去看看沈妈妈提着什么好东西,别尽让那些小蹄子得了便宜。”
红药是最听姜嬷嬷的人,她二话不说,就进了正房。
屋里有淡淡的花香,沈妈妈站在六角如意流云纹的乌木桌前,桌上摆着个红漆食盒。
“你怎么进来了?”
红暖有些警惕的看了一眼红药。
“我来看看小姐这儿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红药有些不满的白了一眼红暖,朝着沈妈妈走过去。
内室临窗有炕,纪容正懒洋洋的躺在哪儿,听见动静,扭头看过去。
红药在桌前站定,沈妈妈瞥了他一眼,“屋里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桌上摆着一道桂花蜜蒸糍粑,甜而不腻的香气直往人的鼻子里钻,引得红药不住的咽口水。
沈妈妈见她杵在这儿眼睛发直,神色如常的把她拉到了一边,“你不是负责照顾姜嬷嬷吗,姜嬷嬷那咳嗽都病了多久了,你这进屋来,过了病气给小姐怎么办?”
红药的脸红了起来,支支吾吾了一会儿,却一言不发的转头出去了。
这倒是新鲜!
纪容收回了视线,对于红药的反常有些困惑。
春平院里,周氏听着外面的雨声,面色平静。
“这次算是真的把三房得罪了。”
茹妈妈在想一旁听着,周氏又自顾自的轻笑两声,说着自话:“不过二房三房谁也离不开谁,三房若是不把手伸的那么长,也不至于闹成如今这地步。”
老夫人为了一个妾氏出头,三太太擅自拨了丫鬟去闲花院给乔姨娘做面子,这些事做得的确是有些过了。
若是往日,周氏或许会选择隐忍不发,可今时不同往日了,她手里拿着周家的产业,行事起来便宜多了。
“不过夫人还是要多多思量,毕竟住在一处,三爷又是在朝为官,往后姐儿大了,只怕还要借借他的势呢。”
想到这一层,周氏的心情就有些低落,二房吃亏就吃在没有个在朝中立得住脚的人,所以要借着一个庶出三爷的势,看别人的脸色,还要贴补大把的银子。
“倘若四姑爷是个京官就好了。”
是啊,如果四姑爷在京城做官,依着四姑奶奶和她们二房的关系,二房哪里需要去巴结三房。
说到这些事,气氛不免有些沉重。
周氏心事纷杂,又是为自己的处境糟心,又是对女儿的以后担忧。
若是能找个周家子弟那是最好不过了,可若是没有呢,女儿又该何去何从?
招婿,说起来简单,办起来可不是这么回事儿。
好一点的人家呢,都不大愿意把儿子送给别人做上门女婿,差一些的,周氏又担心别人是觊觎纪家的财势,女儿以后会吃亏。
思来想去也没个好主意,转念想到女儿如今不过五岁,她这是不是太着急了些,自嘲的笑了笑,不再多想。
夜里,雨声渐渐的小了些。
“容娘,此生我必定好好待你。”
男子的目光灼热,大红色的喜布殷红如血,龙凤喜烛上的火焰跃跃闪动,映照出一室旖旎。
她是满心欢喜的。
听着男子的话,她犹如喝了一坛陈年花雕,两颊浮上醉人的酡红,他目光痴迷,鼻息间有浓烈的酒气。
“瑜成,时候已经不早了。”
话一出口,她顿时羞得无地自容,可眼前的男子却一脸宠溺的看着她,像是在品鉴一副画,一件珍宝。
可画面一转,她浑身冰凉的躲在角落里,看着自己心爱的丈夫搂着那个不过比她小两岁却生的艳若桃李的女人,坐在她的妆台前,动作轻柔的为那个女人描眉!
他们察觉到了她的存在,齐齐向她看过来,嘴角的笑容是那么的嘲讽!
“不要!”
她倏的睁开眼,沉重的黑暗扑面而来,雷声,雨声,在耳边交织。
在此刻却让她有种难以言明的心安。
值夜的沈妈妈起身掌了灯,过来探她的额头。
“哎,这是怎么了?”
她低呼一声,纪容的额头上全是细细密密的冷汗。
纪容不想她担心,朝着她笑了笑:“门窗紧闭,屋里有些闷热,又做了个噩梦,这才出了一身的汗。”
沈妈妈见她说话条理清晰,心下稍安,又试了试额头,这才放下心来,觉得屋里好像的确有些闷热,起身去把窗户开了一道缝,这才吹灯躺下。
屋子里再次黑暗下来,纪容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真好,这才是真实的。
后半夜她睡得格外的踏实,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穿戴整齐,纪容就早膳也没有用,就去了春平院。
不知道为什么,她很想见到母亲,一刻也不愿意耽搁。
周氏难得见她来的这般早,让初月再去盛一碗粥,亲自夹了一块水晶虾饺喂她。
望着母亲的面庞,不知怎的,纪容的眼眶里就有了水光,她不敢眨眼睛,怕泪水会落下。
周氏有些担心,叫了沈妈妈问话。
“四小姐昨儿个没出什么事吧,怎么瞧着有些不对劲啊。”
沈妈妈就想到昨晚纪容做了噩梦的事,安慰着周氏:“夫人别担心,小姐年纪小,昨晚做了噩梦,可能还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