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们没人再说什么,乔姨娘关着五小姐这事儿只有她们闲花院的丫鬟知道,却都不理解乔姨娘为何要这么做。
同样是直接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同样的姓纪,夫人对四小姐是放在心尖子上的,到了五小姐这儿就全然不是这么个事儿了。
豆蔻心思百转,不明白乔姨娘为何会说“如今我也有了小宝,有些事也就不必在意了”的话。
第二日,她就瞧瞧的去了三太太那里。
三太太听说了这件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豆蔻:“你去那儿当差之前五小姐就被关在了耳房里?”
豆蔻应是,三太太“嗯”了一声,就端了茶。
豆蔻从三太太的屋里出来就有些心不在焉,茹妈妈过来的时候她吓了一跳,这位妈妈是周氏屋里当差的,平日里怎么会在姨娘的院子里看到她,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茹妈妈沉着脸,看着小丫鬟们向她行礼。不冷不热的点了点头,这两个就是三太太给乔姨娘安排的小丫鬟?的确是挺机灵的。
不过想到夫人回来这么久,乔姨娘却借口身子不适,一直没有去给夫人请过安,她的脸色就不由的更加阴沉了。
秦嬷嬷闻声迎了出来,笑眯眯的喊着:“老姐姐,您怎么过来了?”
茹妈妈鼻子里冷哼一声,秦嬷嬷的年纪可要比她还要大一轮呢,和她姐妹相称,妥当吗?却也知道秦嬷嬷这是在恭维她,并没有为此多说。
“乔姨娘呢,不是说身子不爽利吗,我替大娘子过来瞧瞧她。”
秦嬷嬷面色一僵,看了一眼茹妈妈身边两个紫衣小丫鬟,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乔姨娘哪里有病啊,精神好着呢,可这话有不能说出口。
屋里就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让她进来吧。”
茹妈妈也不客气,抬脚掀开帘子就进了屋,一副气势汹汹像哪家的太太领着人捉女干似的。
进了屋,东边的暖阁里,乔姨娘躺在临窗大炕上,身着一件大红色夹袄,头上戴着鸦青色抹额,抹额上绣着芙蓉,见沈妈妈进了屋,存心想给她点颜色瞧瞧,直挺挺的躺在那儿不做声。
茹妈妈这样的人,一眼就知道这乔姨娘想干什么。
她嘴角不由的浮起一抹难以言喻的笑意,陡然拔高声音道:“哟,这是怎么了,快来个人瞧瞧,乔姨娘是不是没气儿了,直挺挺的搁这儿呢!”
这声音尖锐的几乎要把乔姨娘的耳膜刺破了,她忍不住伸手把耳朵捂住,从炕上爬了起来。
可茹妈妈那句“乔姨娘是不是没气儿了”的话却像是有自己的想法似的不停的在她耳朵里横冲乱撞。
她深深的吸了两口气,这才感觉脑子里嗡嗡嗡的声音减弱了些。
一屋子闻言赶进屋的丫鬟都面露惊诧,初青毫不客气的捧着肚子大笑了起来,“茹妈妈,您激动什么呢,乔姨娘还活着呢!”
她们一定是故意的!乔姨娘的一双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又听茹妈妈道:“哎呀,乔姨娘都病了多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说这就是猝死了也不奇怪啊,怪我怪我,该探探气儿再说的。”
初青差点没有憋住笑,心道若是初月她们几个在就好了,看着这一直仗着自己生了儿子而志得意满的乔姨娘这副吃了癞蛤蟆的模样,定然会很高兴的。
茹妈妈的嘴是鬼见愁,这话乔姨娘不得不信。
她抚额,作出一副刚睡醒的样子,“怎么大娘子身边来人了也不叫醒我?”
茹妈妈冷笑,她很想刺她一句刚才让她们进来的是谁,难道是闹鬼了。
可她也知道适可而止,过犹不及,有些事情还是不能做的太过了,脑子里却闪过一计。
胭脂觉得茹妈妈有点仗势欺人了,有心想要回敬茹妈妈几句,看见乔姨娘默不作声,又只好把话都咽了下去。
“大娘子可是有何吩咐?”
“姨娘的病请的哪位郎中瞧的?怎么这么久也不见好,连带着大娘子也忧心起来,这才让我过来看看,倘若着实病的太重,郎中都治不好了,就该早做准备了,也免得事发匆忙,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乔姨娘这心里就像有只猫在挠似的,费了十足的劲儿才忍住没有跳起来和茹妈妈闹一场,她几乎是咬着后牙槽说道:“大娘子多虑了,妾身刚生了哥儿,哪里舍得就这么弃他而去,茹妈妈回去替我给大娘子问安,就说我病好了就去向她磕头。”
这模样倒是有了几分做小伏低,为人妾室的样子,可这话却并不中听,让自己替她给大娘子问安,这位乔姨娘真是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使唤起大娘子的人还顺上手了!
茹妈妈忽然就笑了起来,恢复了平日里人前的温和模样,可乔姨娘却是心口一跳,蓦的紧张起来。
果然,就听见茹妈妈含笑的道:“嗳,我家大娘子就是体恤下面的人,吩咐了我,既然乔姨娘还病着,那就把哥儿抱到春平院去,免得呀过了病气。”
乔姨娘脸上的血色霎时褪的一干二净!
周氏要抢她的儿子了!
这个念头让她整个人都陷入了战斗的状态,她看着要去抱小宝的初青,厉声喊了起来:“拦住她!把她给我拦住!那是我的儿子!”
茹妈妈的笑容落在她的眼中,像魔鬼在向她呲牙咧嘴。
“乔姨娘别忘了自己的本分,谁是你的儿子,这二爷的子嗣都是夫人的孩子,是要叫夫人一声母亲的,您这么不识抬举,可别怪我得罪了。”
乔姨娘失声痛哭起来,“凭什么,她生不出来就要抢别人的,凭什么!”
茹妈妈不再理会她,初青抱了那孩子,茹妈妈满意的点了点头,伸手要去接那孩子,那孩子“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开始反抗起来,不要初青和茹妈妈抱。
乳娘心疼的看着小宝,哀求茹妈妈:“让奴婢抱着他吧!”
乔姨娘却感觉自己受到了背叛,怒声叱骂:“苏娘,你个浪蹄子,你不得好死……”
却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哭啼不止,有了苏娘,他至少不会那么害怕了。
不过是四个月大的孩子,什么也不懂,哭了一会儿,被苏娘一抱着就渐渐的平静了下来,躺在苏娘的怀里,一抽一搭的。
第033章 兴师问罪
回去的路上,初青想到刚才在闲花院时乔姨娘撕心裂肺的样子,忍不住面露忧色,“茹妈妈,乔姨娘会不会想不开啊?”
“怕什么,她比你想象的更惜命,哪里那么容易死啊!”
初青默然。
在闲花院答耽搁了些时候,已经快到晌午了,周氏在内室里听见外面说茹妈妈回来了,急急地起身往外去。
茹妈妈见了周氏,笑着示意她不用担心,这才侧身让开,让苏娘上前来。
“夫人,这是哥儿的乳娘名唤苏娘,是苏家庄过来的,爷爷曾在纪家老太爷跟前当过差。”
听见茹妈妈向周氏介绍自己,苏娘笑着上前行礼,“夫人妆安!”
看着她有礼有节的,周氏满意的点点头,目光落在了苏青牵着的小宝身上。
茹妈妈抱了他放在周氏面前,他嘴一瘪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苏娘连忙抱了他上前去,温声喊着他:“哥儿,这是大娘子,是你的母亲。”
“是叫小宝对吧?”
周氏也是个喜欢小孩子的,看着长得肉嘟嘟的小宝,就想到了女儿,心不由的软了一半,可这孩子着实太闹腾,吵得她有些头疼。
小宝抬着眼皮看着她,那双如同辰星似的眼里满是抗拒的神色,孩子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周氏的面色一僵,站了起来,吩咐苏娘道:“好好照顾哥儿,东厢房已经收拾出来了,有什么事就找茹妈妈吧。”
在闲花院里万般着急儿子状况的乔姨娘听说周氏把儿子安排住在了东厢房,心里咯噔一声,一脸的苦涩,泪水又从她的脸上滑落了下来。
别人不知道东厢房曾是给纪容住过的,她还不知道吗?周氏这是想干什么?把她的儿子据为己有吗?她就不怕报应嘛!
“我的儿啊!”
她用力的拍打着床沿,一阵发泄后,她渐渐的平静了下来,声音有些沙哑的高声喊着秦嬷嬷:“秦嬷嬷,你快去打听打听二爷这两日在做什么。”
秦嬷嬷不知道乔姨娘要做什么,应声退了下去。
等秦嬷嬷一走,她张嘴想喊豆蔻,可话到嘴边,她又改了口:“胭脂,你去我的箱笼里拿五两银子,去烧雪阁买些翡翠豆糕之类的软糯点心回来。”
胭脂机灵的福身,俏声应是。
等到纪容听说了母亲把乔姨娘的儿子接到了春平院,不由讶然。
母亲怎么会突然生出这样损的主意?
不过她却是颇为赞同,对于自己的敌人,她不介意招数再损一点。
她当即就去了春平院。
母亲有些伤神的倚在蝙蝠流云的太师椅上,见了纪容,笑着问她用过晌午饭没有,纪容点头,周氏就招手让她到跟前去。
“卫先生给你放假了?”
卫先生就是给纪容启蒙的老翰林,六年前辞官回乡给人做馆,后来经人介绍,来了京城给纪家子弟教授学问,答疑解惑,三房的纪淮纪清如今就跟着他读书,因应了纪宏的要求,在纪容三岁的时候,卫先生又负责给纪容启蒙。
见母亲问起,纪容“嗯”了一声,“先生说因为明年三堂哥要下场,我又只是读读闲书,可以自己在屋里读,就先放放。”
周氏释然,她这个三堂侄纪淮遗传了他父亲纪沅在读书上的聪明,如今不过十三岁就已经是个秀才了,在纪家子弟里算是小有所成,于举业上颇有天赋,别说是卫先生重视他了,就是纪家上下,哪一个敢不重视他?
要知道像纪家这样的世代以读书人支撑门庭的家族,有没有能在科举上大有所成的人,那就是家族兴旺能否一直传承下去的重要风向标。
纪容记得前世的纪淮官至文华殿大学士,成为了纪家继纪沅之后又一个标榜人物。
不过这一世,这些都是后话了。
茹妈妈从外面走进来,笑着喊了声四小姐,让初月去看看小厨房的点心好了没有。
因为周氏是在盐林长大的,对于北方的饭食一直有些不习惯,所以就用自己的陪嫁银子置了个小厨房,请了个从南方来的厨子做吃食。
纪容不动声色的坐在一边,就听见母亲问茹妈妈:“那孩子可有闹腾?”
茹妈妈摇头:“那倒没有,乳娘哄着他午憩了,不过是个四个月大的孩子,懂什么啊。”
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对周氏道:“闲花院那边只怕不会罢休,那位主意大着呢。”
周氏不以为然,垂眸转了转手腕上的金镶玉手镯:“我原是不想动她的,只是她自己做事过了火候,我是二爷的正室嫡妻,我要抱了她的儿子在跟前养着,那是天经地义,谁敢……”
话说到一半,周氏意识到女儿还在一边呢,遂打住了话头,让茹妈妈先下去。
纪容心里却松了一口气,她本来还有些担心母亲做事没头没脑,容易着了别人的道,如今看来,母亲是早就打定了主意的。
那就不用她来操心了,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呢。
纪宏比周氏想象得来的更快。
他火急火燎的,不等丫鬟们同禀就进了内室。
周氏刚洗漱完,此时坐在妆台边,由初月抹了桂花油给她刮头发,八角宫灯把屋子里照的亮堂堂的,让纪宏的一脸怒色展露得清清楚楚。
“小宝呢?”
他质问周氏。
周氏淡笑着,不答反问:“二爷今日在哪里落脚啊,这天儿入夜就怪冷的,还是早些回屋吧。”
纪宏感觉到了一种羞辱,他瞳孔瞪得大大的,看着眼前这个曾经让他沉迷的女人。
“我再问你一遍,小宝呢?”
那边的苏娘听见动静,小心的躲在窗户下偷听。
周氏依旧不为所动,笑着起身给他斟了一杯茶:“二爷只怕是口渴了,先坐下说话,火急火燎的做什么,我是那孩子的母亲,又不是他的仇人,我能做什么?”
这样的周氏落在纪宏眼里,透着一股莫名的诡异,他接了茶,神色微缓。
“你知不知道,乔姨娘大冷天的跪在院子里不起来,她才生了孩子多久,这样跪着哪里吃得消,你快把孩子给她送回去吧!”
语气已经缓和了许多。
周氏就解释道:“二爷,难道乔姨娘没有告诉你,是因为她病重,我这才把小宝接到我屋里来养着的?”
纪宏略一迟疑,这话乔姨娘只字未提,只说是茹妈妈领着人把小宝抢走了,他觉得周氏欺人太甚,这才怒火中烧。
“病重?她好端端的,哪里病重了?”
周氏就笑着把今日素妈妈去闲花院发生的事情给纪宏说了一遍。
等周氏的话说完,纪宏的气已经消了大半,他是男人,不懂内宅女子的弯弯绕绕,可也觉得乔姨娘这病了十多日有些蹊跷。
他和周氏成亲也有八九年了,周氏的为人他也是有几分了解的,想她也不是那等恶妇,火气消了,这才觉察到自己刚才兴师问罪的行为有些过激了。
“时候也不早了,你早点歇息。”
这就算是服软了,周氏点头,亲自送他到了外面。
那边心急火燎的等纪宏消息的乔姨娘等了半晌,才等到了纪宏回了书房的消息。
她气的一口气没提上来,转身看见女儿站在绣着姹紫嫣红屏风后畏畏缩缩的看着她,顿时气上心头,抓起桌上的茶壶就丢了过去。
茶壶在纪琼脚下一步远的地方炸裂开,碎瓷划过纪琼的手背,她吃疼的“嘶”了一声,捂着手泪眼汪汪的看着这个生她的女人。
乔姨娘深深的后悔,早知道这样就不该把她放出来!
竟把所有的过错都归在了不过五岁的纪琼身上!
她急急的喊着秦嬷嬷:“快,把这个扫把星给我关起来,没有我的允许,不许放她出来!”
纪琼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的落了下来,临到门前,转头深深的看了乔姨娘一眼。
远远的传来一慢两快的梆子声时,乔姨娘屋里的灯还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