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就阔步向纪容走来,一把将女儿举了起来,惹得纪容一阵惊呼,接着又欢呼起来。
“爹爹举高高,飞喽!”纪宏笑着又把她举了起来。
玩闹了一会儿,纪宏才把她放了下来,纪容小脸上兴奋的神色还没有消失,就听纪宏问:“怎么在这儿等爹爹?”
纪容心道,我若不在这儿把你截了,你只怕要为了那个外室,把母亲给落在脑后了。
面上却甜甜的笑着,抱着纪宏的手臂撒娇道:“想爹爹了,容儿好久都没有见过爹爹了,我们一起去母亲那儿用晚膳好不好?”
纪宏刚想说他已经吃过晚饭了,可看见女儿那双水灵水灵的大眼睛,又不忍心拒绝,就笑着答应了。
纪容拉着父亲的手,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父亲还很年轻,如今也就而立之年,生得形貌昳丽,俊朗好看,身材高大,玉树临风。
这样的父亲,怎么能让别的女人不动心呢?
父亲虽未入仕途,可家境殷实,家中羽纱锦缎,吃喝嚼用,都是极好的,就父亲今日这一身深灰色杭绸直掇,袖口领口镶着的黑色皮毛,就值十来两银子,够寻常的三口之家开支半年了。
周氏看见父女两个手拉手的进了屋,有些惊讶,客气的问纪宏:“容儿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纪容脑子里一阵晕眩,对自己这个母亲有些无语,明明是夫妻,偏偏客气得太过了,让人觉得很是生分。
这不是把父亲推给别人吗,纪容心里怒其不争,可又想到自己,她嫁为人妇之后,也同母亲一样,在自己的夫君面前小心谨慎,不也是从不争不羡吗?
她也是临到末了,才明白很多东西是要靠自己才能挣来的这个道理,母亲如今也才二十多岁,又怎么能懂得这个道理呢,想到这里,纪容不由觉得颓丧,暗自叹了一口气。
纪宏上前坐下,婆子端来水给他净手,他这才舒了一口气,随口道:“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今日吃什么?”
第005章 打探消息
初月闻言上前接揭了盖子,一桌子的菜式,很是丰盛。
不过纪宏并不是真的关心吃什么,而是不想同周氏拘谨的说话。
纪容暗自抹了一把汗,上前拉着周氏的手糯糯的喊道:“娘亲,我们和爹爹一起用晚膳了嘛,肚肚都饿了。”
周氏身边的茹妈妈亲自上前给纪宏布菜,纪宏摆了摆手,“不必服侍,难得陪容姐儿吃饭,来,容姐儿坐爹爹身边来。”
纪宏说着就弯了弯腰把小小的纪容抱起放在身边的绣墩儿上,纪容有些不适应这样被人抱来抱去的,她可不是真的才五岁,事实上她都是生过孩子的人了。
“那……我来服侍主君吧。”
周氏有些不自在的绞着手帕,哪里还有一丝在下人面前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主母姿态,纪宏有些不耐,啧了一声,“都说了一家人坐一起吃顿饭,婆婆妈妈的。”
纪容注意到,父亲的话音刚落,周氏的脸就红了起来,神色不安的敛着裙摆坐了。
好在父亲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了如意蝙蝠云纹六角乌木桌上摆着的菜式上。
“这西湖醋鱼不错,容姐儿可喜欢?爹爹给你夹一点。”
他说着就挽起一截袖子,在鱼肚处夹了一块放在纪容的碗里,纪容面色有一瞬间的僵硬,她不喜欢吃鱼,从来都不喜欢,倒是纪姝特别喜欢吃鱼,父亲也素来喜欢吃鱼,看来纪姝倒是随了他。
周氏面露犹豫,手紧了紧又松开,还是开口对纪容道:“你不会吃鱼,小心些慢点儿吃,别被鱼刺卡着了。”
此话一出,纪宏就偏头来看纪容,似乎是在确认她是不是真的不喜欢吃鱼,纪容噘着嘴,两颊胖胖的挤在了一起,一脸委屈状。
仿佛是为了掩饰尴尬,纪宏讪讪的笑了笑,把纪容碗里的鱼肉夹到了一旁的空碗里,“是爹爹不好,忘了容姐儿不喜欢吃鱼了。”
周氏接下来就再没有开口说话,纪宏吃的不多,倒很喜欢那碟红亮亮的东坡肘子,独他一人就解决了一半,又夹了几筷子的素炒蕨菜就搁了碗箸。
纪容还想夹一块色泽金黄诱人的甜皮酥鸭,见状只好放下了筷子,六个穿戴整齐的丫鬟就捧着盥洗的茶水痰盂,鱼贯着进了屋。
等漱了口净了手,纪宏就站起身,似乎不准备在春平院过夜。
纪容忽然道:“爹爹,娘亲今日还给女儿说很久没有见着您了,爹爹娘亲说话,女儿就先回去了。”
纪容说完就对着纪宏拱手作揖,像个小大人似的,逗得纪宏心情大好,朗声笑了起来,再次坐了下来,纪容转身一溜烟儿的就跑得没影了,周氏面若朝霞,张了张嘴,又无奈的抿紧了唇。
等出了春平院,纪容就借口想去花园,让姜嬷嬷回去帮她拿手炉和披风,她自个儿就带着红暖红烟去了父亲的书院漱玉斋。
日落西山,暖橘色的天幕下,倦鸟归林,浮光掠影间,青色的嫩芽在枝头打了个颤。
漱玉斋里,纪宏的长随荣生正捏着手有些焦急的等在檐下,来回踱步着。
看见一个丫鬟出现在漱玉斋的门口,门口守值的丫鬟就问她做什么,她道:“我是四小姐屋里的人,主君让我过来给四小姐拿一卷字帖。”
丫鬟听了不疑有他,侧身放行,这自称是四小姐院子里的丫鬟正是红烟。
荣生没见过红烟几次,有些眼生,见她直直朝自己走来,颇为意外。
“想必这位就是主君身边的荣生小哥吧,我家四小姐有事找你,还劳烦你随我走一趟。”
“四……四小姐,找我?!”
荣生惊讶不已,一个五岁的黄毛丫头,找他做什么,又想到纪宏吩咐他在这儿等着,就有些不知所措了。
红烟见他犹豫,笑着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红封,塞到了荣生手里,笑得很是温柔可亲,荣生有些愣神,摩挲着红封,想着快去快回应该来得及,就点了头。
纪容在漱玉斋外水榭角亭里坐着等,红暖放了八角飞檐亭梁柱间的斑竹帘子,挡了冷风,不多时,红烟就领着荣生过来了。
荣生见着纪容,恭敬的行了个礼,纪容说了声免礼,就让红烟红暖在水榭外面守着。
“嘿嘿,四小姐找我是有什么事吗?”荣生见这阵仗有些不对劲,痴痴的笑了笑。
纪容见他上道,满意的笑了两声,操着一口奶气十足的娃娃音道:“你告诉我,我爹爹这几日都去了哪里?”
荣生一张堆满笑容的脸就僵了一半,脑子飞快的转动着,支吾着道:“四小姐,这个,这个主君去哪儿也不是我一直跟着的,我也不能,不能全知道啊。”
“哦?”纪容沉吟,含笑着摸了摸脖颈间的长命金锁上的铃铛,清脆的铜铃声响起,荣生有些心慌。
“你若是不如实说来,我待会儿就去给爹爹说你弄坏了我的长命锁,你若是如实说了,自然也有赏。”
荣生听了神色渐渐露出了几分不敢置信来,四小姐小小年纪,这是要做什么?
“四小姐,不是我不说啊,实在是我也不知道啊。”
荣生还挣扎着,想着怎么脱身才好,这事一定要给主君说,四小姐有所察觉,那夫人那边指不定也知道了。
就在他沉默时,纪容慢悠悠的道:“你可想好了,我是父亲最宠爱的嫡长女,若是我说你偷了我的东西,父亲是信你还是信我,况且就算父亲在外面有个什么相好的,以后进府也是归我母亲管,你若是知道什么,就乖乖告诉我,否则……”
荣生骇然,看向纪容的目光就多了几分狐疑,可想着纪容的话,又觉得的确是这个道理。
不管那位卫氏如何,府里周氏才是明媒正娶的正室主母,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一个小小的随从,学什么坚贞不二,反正以后周氏都是要知道的。
心里打定了主意,荣生就抬头讨好的给纪容拱了拱手,“四小姐,您也是我的小主子,我哪里敢欺瞒你,主君最近常去柳叶巷胡同,那儿有一家茶馆……”
等问完了话,纪容嘱咐了荣生几句,看着荣生变了的脸色,她淡笑着带着红烟红暖准备回棠华苑。
姜嬷嬷正拿着暖炉和披风,身后跟着捧着热茶和帽子的红药红莲两人,见着纪容回来,有些不明白,“四小姐不是想去花园吗,怎么就……”
“我有些乏了,不玩了。”
纪容不悦的嘟了嘟嘴,一副娇生惯养的小姐架子,姜嬷嬷倒也没有怀疑,只是心里暗道纪容难伺候,呵了一口冷气,跟着一起回了。
第006章 夫妻嫌隙
纪容刚回了棠华苑不一会儿,茹妈妈就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头。
她上前朝她福了福,笑道:“四小姐,这是夫人让我给您送过来的,夫人说今夜太晚了,明日让您早些过去,有些话要嘱咐您。”
纪容点点头,目光落在描金牡丹花托盘上。
一对半月形红珊瑚做的红豆梳蓖,正好可以戴在两团圆髻上,可爱又讨喜,下面就是一套蹙新的海棠花纹水儿红的绫缎裙子,花纹古朴自然,绣的活脱脱真的似的。
茹妈妈说完就准备回去,却被纪容喊住,“爹爹可回去了?”
骤听得纪容问这话,茹妈妈也有些不自在起来,“主君今夜歇在春平院了。”
纪容满意的敛了眸中冷色,让姜嬷嬷送茹妈妈出去了。
春平院此刻却气氛诡异,内室里,周氏和纪宏各坐在床头床尾,周氏衣襟半开,粉面含羞,可眼底却闪烁着泪意。
纪宏则只穿着一条亵裤,神色微愠,屋外的初月有些担忧,茹妈妈从棠华苑回来,瞧见初月神色不安的在哪儿拧着手帕,上前低声问:“出了什么事,你这样心神不宁的。”
初月想到刚才听见内室里主君主母争吵声,有些犹豫,说了担心会坏了夫人的名声,不说她又担心会出什么事。
权衡左右,她才拉着茹妈妈走到一旁,“茹妈妈,刚才夫人和二爷闹起来了……”
听着初月的话,茹妈妈的神色渐渐凝重,都说小别胜新婚,二爷都多久没有来过春平院了,这难得来一次,竟然还吵了起来。
她就想起周氏刚进府那会儿,夫妻两个也是有过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那时候二爷屋里就只有一个通房丫鬟,虽略有姿色与周氏比却是相形见绌,那段日子二爷几乎每日都留宿在春平院,等到周氏有孕之后,他才来得少了。
夫人是大度的人,怀孕之后,就给二爷屋里抬了两个姨娘,都是生的俏丽之人,府里别的爷谁不羡慕二爷,可什么时候开始,二爷和夫人就成了这样。
“这事你可千万别声张,烂肚子里。”
茹妈妈低声叮嘱初月,初月点头,接着就是传来吱呀门响的声音,纪宏面上余怒未消,披着斗篷就离开了书房。
素妈妈就进了屋,淡淡的梅香从多宝阁旁的束腰黑漆矮几上的汝窑青釉面花瓠传来。
“二爷走了。”
茹妈妈声音极轻。
“让他走吧。”
周氏倚在床头,目光幽深,用着轻缓的语调说着,仿佛在掩饰某种呼之欲出的情愫。
茹妈妈跟着周氏多年,哪里看不出她的心思。
可她也明白,周氏自幼要强,周家一直是盐林大户,各行各业都有涉及,府中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可谓是钟鼓馔玉,膏粱锦绣。
周氏就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又因为姿色绝艳,难免有些孤芳自赏。
嫁到淄城纪家,周氏就像是离开了安乐窝,性子更加清冷起来,虽说能震慑下人,可夫妻相处,冷冰冰的谁又会喜欢。
茹妈妈想到周氏生下大小姐之后已经五年了,膝下仍旧空虚,人家乔姨娘抬了姨娘不过三年,生了一个庶出的小姐,如今肚子里又有了。
“夫人,你若是信得过老奴,就听老奴一句劝,忍一时风平浪静,您如今已经是纪家妇,子嗣为上,乔姨娘这一胎若是个儿子,那可是二爷的庶长子,您以后即便再生下嫡子,也会被压着一头的。”
周氏的脸隐在暗处,只听见一道长长的叹息,带着浓浓的倦意。
茹妈妈知道她或多或少听了些,也就不再多说,上前给她掖了被子,退到值夜休息的矮榻上歇了。
纪宏前脚出了春平院,后脚就有机灵的婆子去荣禧堂禀了邹氏。
邹氏正坐在西次间设有佛龛香案前,拿着一条靛青色的锦帕在案几上仔细的擦拭着,神色虔诚。
听见来人的话,她的眼角就皱了起来,卓妈妈拿了红封把人打发了。
邹氏把帕子递给卓妈妈,卓妈妈接过手帕,代替她擦拭起已经很光洁的桌子。
外面夜幕四垂,屋里一时安静的落针可闻。
良久,邹氏才自言自语的道:“当初他若是娶了玉珍,如今也不至于夫妻不睦,闹得这样难堪。”
卓妈妈不敢接话,假装听不见的做着自己的事。
邹玉珍,是邹氏的侄女,邹氏膝下没有女儿,那时候觉得邹玉珍灵慧可爱,就接来身边养了几年,与她颇为亲厚。
邹家虽说有些破落,在淄城却也有几分体面,纪家来了京城之后,与邹家自然没有以往那样来往密切了。
当初邹氏就想撮合邹玉珍和二爷纪宏,谁知道晚了一步,纪老太爷,也就是纪宏的父亲,邹氏的丈夫,已经先一步请媒人说定了盐林周家的这位姑娘。
邹氏是庶母,一个姨娘,哪里有说话的权利,这件事也只好作罢。
不过如今她熬出了头,熬死了老太爷,熬死了正室,熬到了如今,她便是要笑一句又有谁敢说她。
“嗯。”
邹氏沉吟一声,卓妈妈忙上前去扶她。
她一边吩咐丫鬟打水进来服侍,一边扶着邹氏去了内室。
“明日咱们大姑爷就要来下定了,今日老夫人也要养足了精神,明日也好仔细看看大姑爷的人材品性。”
人上了年纪大都喜欢喜庆热闹,听到这话,邹氏也不由笑了起来。
“那丫头是个命好的,生在了纪家的好年头里,大姑爷出生名门望族,应该也差不到哪儿去。”
两人口中的大姑爷,就是京城广安伯府裴家的世子爷裴元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