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地看了木棍一眼,光秃秃黑漆漆的木棍,那里漂亮了?
嬴宽正欲骂她去寻太医治治脑子,一抬眼,只见昏昏内室里,光线亮堂处的秀美少年原本挂在嘴角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细看之下,眼尾处还隐隐约约带着点儿委屈。
她委屈什么?嬴宽皱了皱斜飞俊气的眉,怎么好似是他不对一样,明明被贬去凉州受委屈的是他好不好!?
嬴晏卷翘的眼睫微垂,声音淡淡:“方才是我不对,竟然问了如此蠢的问题,纵然凉州风景美如画,想来十哥日日放马,也无闲暇时间去赏景。”
说到后面,她语调变得温软而欢快,嘴角笑容充满恶意:“瞧瞧这大漠风吹日晒的,十哥,你变得又黑又丑了呢。”
嬴宽气得牙颤:“你闭嘴!”
嬴晏后退几步,神色温柔:“十哥,你带着棍子来看我,我心里甚是感动,决定回之以礼。”
说着,她拎着手里棍子就朝嬴宽毫无章法的打去。
情势瞬时急转而下,嬴宽一时不察,结结实实挨了一棍,闷哼出声,俊俏的脸蛋也扭曲了好几分,慌乱闪躲之间,棍棍到肉。
嬴宽抱头怒道:“嬴晏!你竟然敢打我!我要去禀告父皇!”
嬴晏软声回怼:“你多大人啦还告状?丢不丢人?”
“……”
没几下,嬴宽便被打得满屋乱窜。
直到借着一凳子挡了一下,嬴宽终于寻了空机,一边反手夺过了棍子,一边将人轻而易举的死死钳制在怀里,他心底忍不住嘲讽,就这点儿力气,还想和他打架?
嬴宽捏着她纤细的肩膀,笑得张扬:“你打啊,怎么不打了?”
“……”
嬴晏奋力挣了两下,脱不得身,终于放弃。
嬴宽冷声哼笑,按住她就和按住一个娃娃似的,还想挣开?
他心里不禁庆幸,还好十四弟力气小,不然这么些棍子下去,非得把他打骨折了不可。
饶是如此,估计身上也一片青青紫紫了。
如此想着,嬴宽愈气,正要泄了一身怒火,把她打得满地找牙,忽然听见她小声委屈巴巴道:“十哥,我好饿。”
嬴宽一愣,拎棍子得动作缓下。
他扯了一个凶巴巴的笑:“活该!”
“十哥哥。”嬴晏盯着他压在前胸的手腕,眼神幽幽。
一声十哥哥,听得嬴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差点将人直接推出三丈外,“你好好说话!”
嬴晏神情犹豫,语调轻软:“我知十哥心中有气,轻一点儿打,好不好?”
“……”
怎么好似他十恶不赦,将人欺负得很惨似的。
怀中的身子软绵,嬴宽心底忽地升起一抹怪异感,他微微摇头,将那些不可思议的想法晃出了脑袋。
许是在凉州见惯了高头大马的男人,再见嬴晏,他竟然觉得她瘦弱的奇怪。
嬴宽目光下垂,无意间扫到她肩颈,比起他来,着实过分纤细,他眼底有转瞬即逝的怜惜,怒气也消了几许,难不成真是饿的?
还没等细想,嬴宽便听见嬴晏吸了吸鼻子,似是在小声抽噎,昔日阴影倏地涌上心间,他下意识地喊出口:“不许哭!”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瞧见头顶,瞧不见是不是真的掉了泪。
嬴宽心软迟疑,勒着她肩的手渐松,皱眉问道:“真的饿了?尚膳监那边没管你膳食?竟敢如此苛待皇子?”
嬴晏默了默,以前是挺苛待的。
她趁人松懈,飞快夺过棍子,一眨眼的功夫,便小跑着躲到了柱子后面,神色警惕。
嬴宽望着空荡荡的两手,意识到又被戏耍了,脸色黑得不像话,亏他还好心关心她!怒气冲冲间一抬头,便瞧见躲在柱子后面的嬴晏。
容貌秀美的少年雌雄莫辨,一双桃花眼尤其潋滟朦胧,娘气是娘气了点,但模样的确出挑。
比起两年前瘦弱的样子,漂亮不少,嬴宽再次惊艳。
嬴晏留意到他眼神,皱眉,直了直腰身,冷脸端了气势。
还敢给他摆脸色!?
嬴宽回神儿,恶狠狠咬牙道:“嬴晏,我今日一定打的你抱头鼠窜,跪地喊好哥哥求饶!”
嬴晏点头,压嗓喊:“好哥哥。”
嬴宽:“……”
重点难道不是打得他抱头鼠窜、跪地求饶吗?
嬴晏卷翘的眼睫眨了眨:“十哥从凉州回来第一个来看我,我太感动了。”
嬴宽青筋直跳,纠正:“我是来打你的!”
嬴晏无语凝噎,我当然知道你是来打我的。
她一副没听见的模样,笑得腼腆: “十哥送的见面礼太贵重了,打人很趁手,我很喜欢。”她拎着手里棍子在眼前比划了两下,仿佛稀世珍宝。
“……”又被戏弄了。
一连串儿的动作看得嬴宽怒火闷在胸腔,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手指指着他,嘴唇发颤:“世上怎会有你这般厚颜无耻之……”
还没等话说完,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儿敲门声:“十四殿下。”
两人双双偏头看去。
嬴晏神色欢喜:“陈公公!”
随着她话音落下,殿门缓缓推开,光线乍然侵入。
一面容清秀白净的太监出现在门口,眼神阴冷,身着一件红色暗花绣飞禽的衣袍,手里拎着一个三层雕花方形的红漆木食盒。
正是去年春日时得了永安帝身边大太监郑礼的青眼,被调去了紫宸殿御前伺候的陈文遇。
如今他已经入了司礼监,成了两位秉笔太监之一。
嬴晏把手里的棍子一扔,往陈文遇旁边小跑去,一副委屈可怜的小模样。
“陈公公。”
陈文遇低头看了眼盈盈可怜的嬴晏,神色微沉。
嬴宽:“……”刚才被打的好像是他吧?
陈文遇转头望着嬴宽,神色不善,眉眼阴冷冷,吓得嬴宽一激灵。
嬴宽是金尊玉贵的皇子,哪里受过如此气,即便在凉州那两年,一众官员也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他,他怒喝:“放肆!信不信本宫砍了你的狗头!”
陈文遇冷笑了下:“陛下还在紫宸殿等十殿下觐见,十殿下不赶紧去面圣,跑来昭台宫做什么?”
闻言,嬴宽一愣,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的衣袍。
红色,正衫绣云雁,袖口处为黑色锦缎绣蟒纹,左臂上还有三道莲花纹,这是四品宦官和东厂的标志。
司礼监的大太监?容貌怎么如此年轻?
嬴宽惊讶,他的身份不至于对这些阉党卑躬屈膝讨好,招惹树敌也不应当。这些宦官们身体残缺,心里也扭曲,一向小心眼,记仇的很。
这两年,父皇极其重用宦官。
司礼监平日在御前伺候,最擅媚上欺下,说小话。
眉眼张扬的少年理了理衣衫,明知故问:“你是哪里的太监?”
“是咱家不是,忘记十殿下刚从凉州回来了,不识人。”陈文遇故意刺激他,皮笑肉不笑,“咱家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姓陈,殿下离京时我们见过,在紫宸殿门口,那时殿下正跪着。”
嬴宽俊脸一黑,却怎么也想不起眼前人是谁,他拂袖轻哼,气势不输人:“陈公公来此做甚?”
陈文遇笑笑,神情温和:“劳十殿下关心了。”没有半点儿要回答的意思。
嬴宽:“……”
这个娘娘腔死太监!真和十四弟天造地设一对儿啊!
十六七岁的少年心性还不稳,此时俊俏的脸蛋上一阵儿青一阵红的,仿佛下一刻便要撸袖子打一架。平日里嬴晏戏耍他就算了,好歹是他弟弟,这个不阴不阳的太监算个什么玩意儿?
见事态不对,嬴晏上前一步,挡了两人间的剑拔弩张。
十哥这个人脾气不好,脑子也时常不好使,若是真惹怒了陈文遇,他这一次就不是去凉州放马,怕是得去荆州大荒山风吹日晒拣石头了。
她朝嬴宽行礼送别,声音软软哑哑很是好听:“十哥,你快去吧,父皇要等着急了,来日方长,我们兄弟二人改日再叙旧。”
谁要和你叙旧了!
嬴宽气得眉毛都要飞起来。
只是已经出言赶客了,嬴宽没有再留下的理由,面子上又抹不开,于是恶狠狠瞪了嬴晏一眼,重重拂袖,忍着身上疼痛,抬着下巴,佯装自然地大步离去。
等人走了,嬴晏望着他挺得笔直的背影,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一次,她没再刻意压低嗓音,原本娇软的声音清脆如银铃。
十哥,欢迎回来。
其实方才她同他说的那些,都是真心话,虽然她有兄弟姐妹二十余个,但除了三哥,平日里思念过的只有嬴宽。
嬴晏觉得,她与嬴宽其实有几分兄妹,哦不,兄弟情谊。
等人走了陈文遇敛了方才的阴阳怪气。
关了门,俩人往屋里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嬴宽:揍弟一时爽,哄妹火葬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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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晚上6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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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陈文遇眉眼微沉,语气不善道:“嬴宽又欺负你了?”
“没欺负到,反而是被我打了好几棍子,晚上回去抹了药,他得疼好几天。”
说完,嬴晏话音一转,弯眸笑问:“你今日怎么得空来看我啦?”
如今陈文遇身为秉笔太监,每日里要将奏折分类批朱,勾划出重点整理,再上呈皇帝,辛苦的很。
陈文遇提着食盒放到桌上,声音清澈:“今日休沐歇息。”
嬴晏眨了下眼,恍然大悟,她平日一个人在昭台宫住着,竟然忘了时日。
熙朝律法规定,官员每五日休沐两日,宦官作为官员体系的一部分自是不例外。
休沐日的时候,不当值的高位宦官们通常会出宫回私宅休息,有些性情雅致的大太监,还会焚香沐浴,抚琴弄弦,陶冶情操。
陈文遇在宫外也有宅子,只是大多时候都来昭台宫陪她。
母后与霜露姑姑病逝后,她身边唯一能信任的便只有陈文遇了,数年生死相依,很是依赖。
窗子推开了一角,明亮的光线打亮屋室,隐隐约约腾起了几缕飘渺的烟雾气。
俩人在桌前坐下。
如同宫里大多数宦官一样,陈文遇气势也阴冷冷的,眉眼间也总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戾气,好在身上书卷气浓,又面容俊秀,少了些不阴不阳的意味。
陈文遇伸手去推食盒盖子,袖口下垂时,露出左腕上戴着的一只金镯子。看得出戴的时间很久了,色泽已经不再亮丽,但形制依然精巧华贵。
嬴晏看了几息,别开视线。
如此贵重的镯子,只有富庶人家才戴得起,而且陈文遇精通史记书律,比起自小在内书堂学习的宦官们懂得还要多,也不知是家里遭了什么难,才净身入宫。
不过嬴晏也没问,何必再往人心窝子上戳一刀。
陈文遇:“我做了你喜欢吃的茯苓饼,多加了桂花蜜糖。”
嬴晏乖巧地坐在凳子上,望着皮薄色白的茯苓饼,夸道:“陈公公,你手艺真好,我真有福气。”
陈文遇动作一顿,“若没有十四殿下,我早已是地狱里一抹冤魂,应当是我更有福气些。”
嬴晏接过他递来的茯苓饼,咬了一口,甜香在舌尖炸开,
“是我与你有缘分呀。”她含糊不清的声音软糯。
陈文遇淡笑了下。
所谓缘分,三分天意,七分人为。
窗外枝叶摇曳,阳光透过窗棂打亮了内室,所有阴暗仿佛这在一瞬间褪去,只余岁月静好。
陈文遇夹了一筷米饭送入嘴中,垂下眼帘时,恰好盖住了眼底纷杂情绪。
……
俩人用过膳,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了一会儿。
陈文遇虽是不大的年纪,学识阅历却十分丰富渊博,从天文地理到杂谈野趣竟是都知晓些,和他聊起天来,丝毫不觉得无聊。
昭台宫安静,也无外人打扰,夕阳斜挂之时,颇有现世安稳之意。
陈文遇偏头看了嬴晏一眼,小姑娘的脸颊白皙细嫩,两片唇瓣饱满,娇娇艳艳,无一不诱人。
他目光微动,不自然别过头。
嬴晏毫无察觉,坐在梨花树下,捧着一张白瓷似的脸蛋,说话间声音感慨,带着一点儿不易察觉的焦虑:“陈公公,你说我女子的身份还能瞒多久。”
别看父皇一副风流多情样,但一向心狠,不然这些年,她那些兄弟姐妹们,也不会死的死,贬的贬。
而且整日里小心翼翼地捂着女子的身份,她也厌烦。
陈文遇心思细腻,没忽略她声音里的焦虑,衣摆一展,直接屈膝蹲在了她面前。
“殿下莫要忧心,”他握了握她微凉的手,语气安抚,“有我在,断然不会让你有事。”
陈文遇的声音不似寻常男子般低沉浑厚,却异常清澈细雅,如溪水娟娟流过,伴着簌簌风吹花叶的响儿,足以抚平心中所有不安。
嬴晏偏头看他,只瞧见一张清俊的脸蛋,枝杈树叶的阴影落在身上,正好掩去了他眉眼阴霾。
“我相信陈公公。”
嬴晏娇美眼间弯了笑意,忽然道:“陈公公,我这算不算是好人有好报呀,竟然随手一救,便能救出一权势滔天的内官来。”
陈文遇颔首:“自然。”
闻言,小姑娘眉眼愈发舒展,焦虑退去,其实她觉得她也不是那么孤独无依,至少身边还有陈文遇。
陈文遇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把她冰凉的小手往怀里塞了塞,说:“春风料峭,我帮殿下捂一捂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