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祁。
赵敛想起了他见到傅祁的那天, 那也是他第一次看见安栖云的一天。先前他不在意, 也不会细想,只觉得安栖云有趣,就能心无芥蒂地逗弄她。
现在他开始在意她,就不得不把心中的在意,化为一根刺。
他沉吟片刻, 说:“儿子还没有想好。”
燕王立刻对赵敛现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在燕王看来, 娶妻也好,纳妾也好,都算不得要认真考虑的大事。
赵敛这样一副仔细斟酌的样子,燕王没好脸色,挥挥手, 让赵敛退下。
赵敛走出燕王的书斋,让赵七找来陆兴。赵敛边走边问:“徐州那边有什么动静?”
陆兴因为前头轻视了安栖云的事,正感到心中惴惴的,现在赵敛召他来,他到得飞快。听了赵敛的问话,他不敢怠慢,一桩一件地说起了徐州的事。
“徐州在不断屯兵,野心勃勃……
“徐州刺史近来生了一场大病……
“为了给徐州刺史冲喜,刺史的独子娶了亲……”
陆兴打量着赵敛的神色,各方各面讲了一大堆东西,但是赵敛的脸色一直平静如初。
赵敛回房,一夜无眠,安栖云倒是睡得很好。
一下子将一个麻烦铲除,她晚饭多吃了一口,觉也睡得格外香甜。第二天,她就去看望燕王妃。
这几天燕王妃虽然被关在院子里,可是她毕竟是个王妃,短时间内,也没有人敢怠慢她。安栖云打量着,虽然她脸色比之前略有憔悴,但是总的来说,人没有吃亏。
燕王妃拉着安栖云,亲热地说了一些闲话,然后叹了口气,道了一声谢。
安栖云笑:“姑母,我们是一家人,哪有什么谢不谢的。我还是个小辈,您别折煞我了。”
燕王妃笑起来,然后她问道:“依你所说,世子帮了你,他不像从前那样抗拒你了?”
安栖云想,抗拒?没有人能抗拒得了我。
她嘴角露出小小的梨涡,含着羞点了点头。
燕王妃看上去更开心,她说:“既然你们相处得好,是时候让世子将着婚约正式定下来。”
安栖云蹙了蹙眉,听起来没有什么问题,可是她总觉得赵敛那个狗脾气会生出事来。她犹豫地点点头,说:“侄女准备准备。”
燕王妃眼中露出笑,她看着安栖云,仿佛看见自己年轻时候的娇羞和薄面皮,她说:“这也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今天我看戏班子在演新戏,下午我把世子叫过来,你们两人好好见见面。”
见面倒是没什么,最近赵敛还是个讲道理的人。
安栖云点点头。
午后,赵敛端着鱼食,在锦鲤池边上投喂锦鲤,这些鱼被桑园里的闲小姐们喂得圆滚滚的,虎头虎脑地探出头,一窝蜂地抢夺鱼食。
赵敛喂得有些心不在焉,赵七在边上,也端着一盘鱼食,有时往池子里撒一点,他偷眼瞧一瞧赵敛。
世子是个大忙人,闲下来也没有公子哥逗鸟喂鱼的习惯,怎么今天白白浪费一个好下午?
看起来也不是特别开心的样子,既然喂鱼让他这么烦闷,为什么要逼着自己喂呢?
赵敛挖了一勺鱼食,又往水中撒了一些,一个大个头的锦鲤蹦了出来,将其他的锦鲤赶走了,赵七看了忍不住噗嗤一笑。
这头恶霸鲤鱼,这么就让他想起自家世子呢?
他的笑惊动了池子里的锦鲤,鲤鱼们闻声四窜。
赵敛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赵七轻轻朝自己的脸上左右拍了一拍,捂着嘴低下头。
主仆两人在这边演哑剧,燕王妃身边的丫鬟走了过来,福了福身子:“世子万安。”
赵七马上对着她挤眉弄眼,一直手指抵在唇上,示意她闭嘴。丫鬟一愣,闭嘴站在一边。赵敛虽然没有转身,但是对后面的动静了如指掌。
他再洒了一勺鱼食,问后面的丫鬟:“什么事?”
丫鬟弯着身子道:“下午戏台子就要搭起来,王妃拍奴婢来请世子。”
赵敛手上撒鱼食的动作一顿,问:“还有谁去?”
丫鬟回答:“安姑娘。”
赵敛将手上小碗往池子里一倒一扬,里面的鱼食悉数倾斜下来,砸在蠢头蠢脑的鲤鱼身上。赵七挤着眉头咧着嘴,“嘶”了一声。
赵敛将小碗举在右边,赵七马上狗腿地接住。赵敛拍拍手,眉目清朗,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他说:“走吧。”
赵敛来到小戏院子,里面没有多余的人,只有燕王妃和安栖云。从赵敛这边看过去,只能看见安栖云和燕王妃的背影。
戏台上还没有人,燕王妃坐得端庄,安栖云虽然说坐得也是和旁人一般那样规矩,可是看起来总有些妖妖娆娆的风流。
听见脚步声响起,安栖云知道是赵敛来了,她背挺得笔直,但是一会儿过去,没有人上来,她动作极缓慢地转头看后面。
于是赵敛看见,安栖云脸上现出一点少女调皮的灵动,她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嘴角抿出一对小小的酒窝,耳垂上挂着血红的珊瑚珠子,随着她脑袋移动,摇晃个不停。
赵敛走上前去,他看见安栖云眼巴巴地看着他。
安栖云坐的这边宽阔一些,来来往往的丫鬟也是往这边过来端茶倒水的,安栖云等着赵敛走过来,但是赵敛从大门口处出现,却挑了另外一条路,走到燕王妃跟前。
安栖云偏头有些疑惑地看了赵敛一眼,看不出什么名堂。
赵敛向燕王妃问了安。燕王妃不过略问他近来可好,就让他坐下。安栖云看着赵敛坐在燕王妃的另一边,和她中间正隔着一个燕王妃。
安栖云莫名觉得今天的赵敛有些难搞,但是她又怀疑自己是多心,她悄悄往后一仰,隔着燕王妃,偷偷看了一眼赵敛。
她看不出来赵敛脸上有任何表情。
安栖云坐正,老老实实地看着台上。曲笛声渐渐起,燕王妃问安栖云:“今日唱的是哪一出?”
安栖云回答:“是《南柯记》。”
《南柯记》讲的是淳于棼南柯一梦,梦中渡过一生。梦中他娶了瑶芳公主,权势越来越重,公主死后,他放纵无度,甚至和三个女子纠缠,最终,梦醒,淳于棼立地成佛。
现在,戏台子正唱到了淳于棼迎娶瑶芳公主着一折。淳于棼和瑶芳公主都穿着大红的婚服,唱起了《锦堂月》这一支。
燕王妃看得高兴,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说:“好好好,才子佳人。”
赵敛似笑非笑地看了安栖云一眼。安栖云感到脸上有些发热,燕王妃以为的婉转,可是真够直接的。
赤|裸|裸的逼婚啊。
等唱完了这一段大婚,燕王妃伸出手指揉了揉太阳穴,像是有些疲倦,她说:“精神有些不济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你们看着吧,我下去歇歇。”
安栖云起身来扶燕王妃,燕王妃却把她的手一推,说:“你就玩玩吧,不用管我。”
安栖云没有办法,只得坐下,心不在焉地看着台上,注意却一直放在身边的赵敛身上。
赵敛也不看安栖云,只是看着台上,他说:“安妹妹觉得,这淳于棼娶瑶芳公主,是不是出自真心?”
安栖云想了想,把自己当做了瑶芳公主,将心比心,存心为天下女子抱不平,她嗔怪着说:“淳于棼最是多情,最是无情,虽然娶了公主,却和郡主等三人纠缠不清。”
赵敛嘴角微微翘起,盯着安栖云问:“安妹妹以为,淳于棼不是真心娶公主?”
安栖云叹息:“娶了公主,他便平步青云,也许是有那一两分真心吧,毕竟公主是那样一个美人。”
赵敛听了,转动茶盏,从瓷器模糊的影子中,看了一眼自己的脸。
赵敛本就怀疑安栖云讨好自己的用意,现在听了安栖云的回答,自觉洞悉的安栖云的内心。女子也有野心,虽然她不能和淳于棼一般平步青云,可是她总是想要得到些什么的。
所以她刻意讨好,只是为了敲定婚约。
赵敛放下茶盏,也不看安栖云,只是看着台上,他说:“我瞧着安妹妹很像这《南柯记》里的一个人。”
安栖云以为他存心要把她比作一个戏子,但是她却不怎么生气,反而兴致勃勃地转了转眼睛:“你是说,那个“云端里观世音”的瑶芳公主。”
如果将她比作大美人,她还是很高兴的。
哪知赵敛摇了摇头:“不,我是说淳于棼。”
安栖云感到疑惑:“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世子喂鱼中——
意念上川|普喂鱼.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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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逗狸奴
赵敛却没有回答她的话, 专心致志地看着台上, 安栖云联想到刚才赵敛问她关于淳于棼娶公主的话, 悚然一惊, 自己掉入赵敛话中陷阱了。
他是说自己嫁他不是出自真心?安栖云装作不在意, 眼珠子不往赵敛那边看,只是问:“是谁说了些什么吗?”
燕王府人多口杂, 也许是谁在后头嚼舌根。
赵敛却忽然间冲着她笑了一下:“我同安妹妹开个玩笑罢了。”
安栖云对着他点点头,然后挂着笑容端坐前方。安栖云坐了一会儿, 觉得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作为一个穿梭于众多宴会的交际花,安栖云当然不会让这种情况继续下去。
她站了起来, 对着赵敛福了身子, 也不言语, 然后从边上绕了出去。
赵敛没有看安栖云,只是用余光看着她走远。他端起了桌子上的茶盏,有些烦躁地饮了一大口。
他随手将手中的茶盏一砸,顿时,丝竹声停了, 台上唱戏的人瑟瑟发抖地跪了下来。
安栖云一只脚刚跨过门槛,她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的狸猫, 她本来是满脸带着笑容的,突然看见赵敛发脾气,脸上的笑僵了一下,但是马上调整好了表情。
她步子不紧不慢,像是没有看见赵敛的动作一般。她走到赵敛身边, 却没有坐在原先的位子,反而坐在赵敛边上。
她扬声道:“怎么不唱了?”
台上的笛子声顿时响起。
安栖云偏着头对赵敛笑:“看看这只猫,我前两天花了大价钱买过来的,今日见了你,特意抱出来给你瞧瞧。”
安栖云怀中的猫开始喵喵叫了起来,安栖云温柔地顺了顺它背上的毛,然后挠了挠它下巴上的毛,她眉眼弯弯,纯真又娇俏。
安栖云看着赵敛说:“你也抱抱它。”
赵敛不屑:“妇人的小玩意。”
安栖云把白猫凑到赵敛跟前,白猫很乖巧地伸出白白胖胖的爪子,搭上了赵敛的手臂,冲着他叫唤了一声。
安栖云低头看着猫,赵敛摸了一下猫爪子,眼睛一直看的却是安栖云。他觉得这猫很像安栖云,娇娇软软的,又让人摸不准心思。
安栖云说:“这是渌水替我挑的一对白猫的其中一只,你若是觉得喜欢,这只便舍了送你。”
安栖云抬头看着赵敛,眼睛中似乎含着别的意思。
什么东西是一对的,那都包含着成双的含义,譬如鸳鸯,赵敛知道安栖云又在暗搓搓勾搭着他。
他扭头看戏台,言语听不出起伏:“我不要养不熟的东西。”
安栖云挠挠猫的下巴毛,猫发出一声舒坦的叫声,她松开了猫,白猫竟然冲着赵敛的怀里走去,安栖云笑:“怎么会养不熟呢?玉团儿可乖了。”
赵敛看着猫爬了过来,倒是没有赶它,却也不去摸它,赵敛问:“玉团儿?你那只叫什么?”
安栖云说:“我那只也是雪白的,叫雪团儿。”
玉团儿见赵敛没有摸它的意思,于是从他的膝盖处跳了下来,睡在赵敛的脚边。安栖云微微一笑。
她看着台上唱戏,伸手去拿茶盏,却不小心碰到了旁的东西,她转头一看,是赵敛也伸手去拿茶杯。
两人双手相碰,安栖云歉然一笑,就要收回手,赵敛却反握住了她的手。赵敛问她:“安妹妹,你打算什么时候成婚?”
安栖云一愣,脸上马上浮现出红晕,她喃喃道:“全看世子打算。”
赵敛却笑了一下,然后说:“曾经有个道士说,我命格特殊,要我一定要晚些成婚。”
这话全然是胡诌,但是赵敛一向对这婚娶之事十分冷淡,立下这个靶子,也不担心日后反悔面子搁不住。
安栖云睁大眼睛看着赵敛,赵敛说完这句混账话之后,站起来,大摇大摆走了。玉团儿一个急蹿,跟在赵敛身后跑了出去。
安栖云恨恨骂玉团儿:“你竟然真的是个养不熟的。”
她站起来,也没有心思看戏了,转身就出了门。台子上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着将唱了一半的调子吞了回去。
安栖云有些生气地走了回去,路上走得急,她觉得自己生出了一身的汗,忙吩咐着长清渌水烧水洗澡。
层层铺满的花瓣浮在水面上,安栖云看着袅袅升起的水雾,有些困了……
赵敛从唱戏的园子走出来,脚边上亦步亦趋地跟着一团雪白可爱的猫儿,赵敛走得很快,那猫一会儿跑一会儿停,等赵敛绕过一个亭子之后,回头一看,他的猫丢失了。
他脚步一顿,转身找起猫来。
赵七急匆匆地跑来了,他本来是在戏台子边上的小隔间里,和平日里一起做事的小厮偷闲吹水。
赵七自幼服侍在赵敛这个世子身边,在燕王府,也算的上是一个人人巴结的体面人,眼前,他就被小厮们一顿吹捧,吹得飘飘然。
一边听着戏台子那边的曲子,一边喝茶吃果子。赵七觉得,自己的日子比起外头一般的少爷都有滋有味。
然后戏台子上突然没了声音。
围在赵七身边的小厮左右看看,问赵七:“赵七爷爷,怎么了?”
赵七也不当爷爷了,马上站起来跑出来,看着园子底下,安姑娘和他家世子都没有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