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样拌起嘴来。
安栖云和秦月容对视一眼,觉得有些无奈。安栖云转过头,看见冲着她们走过来几个中年贵妇人。
安栖云拍了拍赵筠和顾姝, 她看着贵妇人的车队,知道这几位大概是韩陵的亲戚。
赵筠被安栖云一拍,安静下来,她看到这几位贵妇人,当然认出了,她有些过分拘谨地行礼说:“韩伯母万安。”
秦月容拉着安栖云福着身子,悄悄在她耳边告诉她:“这就是韩探花的母亲。”
韩夫人拉着赵筠的手,说了一会儿话,然后赵筠对韩夫人介绍安栖云:“这是安姐姐,是王妃的侄女。”
多的就没有说了,满燕王府,谁也不明白安姑娘和世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韩夫人看着安栖云的目光尤其亲切,让赵筠都有些焦躁。韩夫人热情地问安栖云多大,读了什么书,来上京习不习惯之类的问题。
安栖云答得小心,她也有些奇怪韩夫人的态度。
韩夫人和她们这几个小姑娘说完话之后,燕王妃也从这条路走了上来,韩夫人便伴着燕王妃一起走上去。
赵筠有些别扭地一个人往上走。
这情景有些尴尬,安栖云也不能说破赵筠的心思来安慰她。她看了看顾姝和秦月容两个人,都是安静了下来,没有说话。
赵筠是燕王府中姓赵的公子小姐中最没架子的一个。
但是最没有架子的赵筠,一旦闹起别扭来,顾姝和秦月容,连同她自己,都有些不好开口。
安栖云拉着顾姝和秦月容的手,说:“姐姐们,我有些累,赶不上三姑娘,你们不用等我,走吧。”
安栖云是让顾姝和秦月容去和赵筠说说话,免得三姑娘不开心。
顾姝和秦月容点点头,跟了上去。
安栖云一个人往山上走,到了归元寺,她燃了一炷香,正要去礼佛,边上闭目坐着的一个老和尚忽然睁开了眼。
他的目光如电,仿佛洞悉了一切,却陡然地让安栖云生出了一丝丝冷意,那冷意顺着脚跟往上爬。
那老和尚忽然怒喝:“孽障!”
安栖云手上的香没有握住,掉在脚边,燎出几个烧焦的破洞。
她没有动,她根本来不及反应,一种玄妙的境界席卷了她,她想起来,自己是经历了一世的,是该归去了,为什么要逗留?
在她呆住之际,一只温暖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藏在身后。
赵敛完全地挡住了她,他的声音森冷,冒着寒气,安栖云知道赵敛的恶名在外,但是从来没有领略过,今天她有点理解外人对赵敛的恐惧。
赵敛眸子中泛着杀气:“哪里来的妖僧胡言乱语!”
他身边的陆兴带着人将这位老和尚围了个严严实实,八面都有剑尖指着他。
老和尚不动如山,眼中闪着宽容的光,对赵敛说:“施主不要被妖女迷惑,她不该存在这世间。”
赵敛冷笑一声,从陆兴那里将剑抽出。
他今日是要当一个翩翩有礼的公子哥的,连佩剑都没有带,没有想到遇见这样一个胡言乱语的老和尚。
他眼中杀意现。
赵敛这边闹出的动静太大,不一会儿,燕王妃和众位夫人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燕王妃看见赵敛用剑指着老和尚,感到头痛到几乎想要昏过去。
那可是归元寺的高僧啊。
礼佛却礼出个拔剑相向,不愧是他赵敛。
燕王妃问:“出什么事了?”
赵敛桀骜地说:“这个老和尚冒犯我了。”
安栖云站在赵敛身后,她在颤抖着,这和尚是第一个指出她所经历奇异之事的人。在那个瞬间,她忽然恐惧,恐惧自己要重新变成无依无靠的孤魂野鬼。
安栖云听见赵敛这话,突然觉得眼角有些湿。赵敛丝毫没有提到刚才她和老和尚的冲突。
她也知道,如果被归元寺的高僧说是妖女这件事传出去了,她在上京便很难立足。
但是对于一个王世子,对高僧无理,也是一件很严重的事。
安栖云在这个时候感到软弱,她没有勇气站出来,她害怕这个和尚说出更多耸人听闻的事情。
她的脸色发白,颤抖得更厉害。
赵敛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因为人群挤过来看热闹,还要赵敛的侍卫站得满满当当的,赵敛和安栖云站得很近,宽广的袖子垂下,没有人看得见他们悄悄地十指相扣。
赵敛本来只是横握住安栖云的手,察觉到安栖云的脆弱。他用手指,一根一根地填进了安栖云的指间,缄默又强硬。
安栖云回握住了他的手,很紧很紧。
燕王妃勉强呵斥道:“世子!”
赵敛松开了安栖云的手,对着围观的众人哂笑一声,然后转身离开。
安栖云听见四周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好吓人啊。”
“如此狂妄!”
“我们避着他走……”
安栖云悄悄从人群中离开,山风吹得有些大,她沿着山路走,终于在一处荒凉地界看到了赵敛。
赵敛看着她,没有言语,安栖云也不说话,两个人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对望着。然后赵敛迎着山风,背对着安栖云迈步往前走。
安栖云出声喊住了他:“世子。”
赵敛依旧走了两步,然后他回头看安栖云。安栖云提着裙子,小跑着过去,对着赵敛深深福下了身子:“方才的事,多谢世子。”
赵敛的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小事罢了。”
赵敛又要往前走,安栖云及时叫住他:“世子晚上去放灯吗?”
赵敛转身,目光慢悠悠地移到安栖云的脸上。安栖云咬了咬唇,继续说:“要是世子没有别的安排,等礼佛完毕,我在这里等你。”
赵敛不置可否,这次是真的转身离开。
安栖云惴惴不安地回到燕王妃身边,这次她没有碰见无礼的和尚,或者安栖云可以称呼他为“真正的得道高僧”?
住持亲自过来见了安栖云,对着安栖云和燕王妃说道:“阿弥陀佛,寂空师兄近些年来有些疯癫,请施主见谅。”
安栖云不知道这位寂空师兄是真的疯癫,或者这是寺院的说辞。她很有礼貌地对住持说自己没有在意。
等礼佛完毕之后,安栖云就一个人走了出来,她没有和赵敛约好时间,也心中存着赵敛或许并不会前来的顾忌。
但是,她走到小路尽头的时候,看到赵敛早就站在这里等着她。
听见后面轻轻的脚步声,赵敛转过身来,他没有笑,可是安栖云觉得现在的赵敛神情有些温柔。
一种很少在赵敛脸上看见的表情。
赵敛看着安栖云一步步走近他,他没有走过来,只是看着安栖云走向他。
等到安栖云走到他跟前,他终于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他问安栖云:“我刚刚听见三妹妹说,要去许愿,你没有去?”
安栖云露出一点畏惧的表情,说:“寂空大师的话让我心中有些惶恐,恐怕佛也是不喜我的吧。”
赵敛看着她,眉间蹙起山峰。他所知道的安栖云一直是骄傲如艳阳的性格,怎么会被一个和尚的话所打击到?
赵敛不喜欢看到安栖云这样的表情。他一把牵起了安栖云的手,安栖云紧张地看了看左右,还好没有人。
赵敛带着安栖云,走到主殿人群之前,他松开了安栖云的手,他说:“去吧,我在。”
仿佛她可以替安栖云驱走所有阴霾。
安栖云就在赵敛的陪伴下,走进了主殿,她跪下,虔诚许愿,愿自己和家人此生平安喜乐。
她缓缓地睁开眼,佛像宝相庄严,看着她,如同所有其他的芸芸众生一般,什么也没有出现。
也许,那个寂空和尚,是真的疯了。
她慢慢走出佛殿,赵敛终于在安栖云脸上看到他往日熟悉的样子,他嘴角勾出一点笑:“现在不害怕了?”
安栖云笑着摇摇头。
赵敛看着她,轻声说:“走吧,下山放灯去。”
赵敛走在安栖云前面,安栖云隔了几步走在他后头,就像是一个依依不舍的小媳妇一般。等走到山下的时候,天已经有点黑。
安栖云下山之后,终于从那种惶惶的情绪中恢复,她想了想山上的事,苦笑了一下。赵敛正在这个时候回头看她。
“你在想什么?”
安栖云很认真地回答:“我从此立志做一个好人。”
赵敛只是笑了一下,神情生动起来,自然而然地变成了一个嗤笑。安栖云愤愤:“这是什么意思?”
赵敛问:“安妹妹之前做了什么亏心事?”
安栖云无辜地摇摇头:“未曾。”
两人从先前的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变成了两人并排着走。走到河畔,看着被河灯烧成濛濛黄光的水面,安栖云说:“坏了,我忘了带扎好的河灯。”
赵敛对安栖云说:“等着我。”
安栖云还没有回话,就发现赵敛消失在人潮中,她站在原地,忽然又有了白天那种孤立无助的感觉。
她看着河上的灯。
传说这一天,每一个鬼都拖着一盏灯,如此,他们才能过得以脱身。没有灯,就没有了光明,也就没有往前的路。
安栖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忽然觉察出一点孤寂的感觉。
忽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她陡然地生出一点喜悦,像是星火一般小小地烧着,但是不能说没有光亮。
她转身去看,没有人。
然后肩膀又被打了一下,她索性转过了身,看见一个带着很丑的面具的人,站在她面前。
她没有被吓到,只是愣了一下。
赵敛飞快地揭下面具,他将面具藏在身后,此地无银的动作。他抢先说:“抱歉。”
他看见安栖云的神色,以为她被自己吓到了。
安栖云佯装生气:“河灯呢?”
赵敛将两盏河灯捧在她面前,安栖云接过一盏,和赵敛一起走到河边,她蹲下身子,让那河灯随着水飘荡到远方。赵敛随后也将他手中的河灯放进水中。
安栖云看着河灯飘远,她的目光从水面悠悠转到赵敛的脸上。
她今天开始觉得赵敛很好,在她自己没有摸清心意的情况下,她不想刻意撩拨赵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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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成双对
河灯悠悠飘远, 顺着河水飘飘荡荡, 有些在半途熄灭, 有些还带着主人的期待和心情继续往下走。
安栖云目光注视着自己放下的河灯, 她的灯火随着河水明明暗暗, 突然间和赵敛的灯捧在一起。
安栖云心揪了一下,然后放心地看见两盏河灯依偎着向前, 向前。
安栖云心中有了一丝暗暗的喜悦,她都分辨不清那到底对她而言, 意味着什么。
安栖云对着赵敛说:“我们走吧。”
他们两人并肩而行,整整一条河上都是灯火璀璨, 沿着河畔, 是卖灯, 卖面具和一些小玩意儿的商贩,他们走着,叫卖着,语气轻松愉快。
迎面可以看见一对对青年男女,彼此含着含蓄的笑意, 眸光盈盈着欢喜。安栖云分辨不出有多少是年轻的夫妻,还有多少是如同她和赵敛这般, 复杂又难言的关系。
走在赵敛和安栖云前面的一对小夫妻从商贩手中买了一对绢花,依着安栖云挑剔的目光来看,那并不是什么精致的物件,沿街叫卖的小商贩也拿不出什么真的好货,可是安栖云能看见, 走在她前面的小娘子眼角含笑,脸颊晕着红。
他们两人应该成婚不久,两人之间有一种生涩的亲昵。她的丈夫是一个白净的书生,手脚匆忙地从商贩那里接过绢花,笨手笨脚地将绢花插|在娘子的鬓角。
两人对视一眼,目光碰到,安栖云小心地转开眼睛。
买绢花的商贩送走了前面一对客人,热情地开始招呼安栖云和赵敛。
“公子和夫人真是一对画中走出来的夫妻。”
安栖云偷偷看了一眼赵敛,似乎看见赵敛嘴角浮出一丝笑,她眨了一下眼睛,再看过去,赵敛依旧面上没有什么表情,让安栖云怀疑自己方才眼花了。
她有点尴尬,脸上带一点薄红,说道:“别胡说。”
赵敛低头看她一眼,对着小贩说:“我娘子脸皮薄。”
安栖云一怔。
赵敛随手给了小贩一锭银子,然后从他手中挑了一朵藕荷色的绢花。小贩从他们两人身边走过去,对着后面的人说:“公子给夫人买花吗?”
小贩的声音在安栖云听来渐渐模糊成一段听不清的嘈杂音,她看着赵敛手中捏着一朵绢花,转头看她。
安栖云慌张地避开赵敛的眼神,她低下头,然后又往后看:“我们快点走吧,这里人太多了。”
赵敛拉住她的手,忽然挨得极近,擦着她耳朵说:“不要动。”
他认真地看着安栖云,眼中映着河水中漂浮的火光,仿佛有群星璀璨。安栖云垂下睫毛不看他,她的心一瞬间跳得很快。
赵敛两指轻轻抬着她的下巴,动作慢慢又小心,仿佛在对待一件珍贵又易碎的琉璃。安栖云抬起头,眼睛依旧往下看,刻意不去看赵敛。
赵敛将那只绢花插|到安栖云的发髻中。他的手放开了安栖云,退开一两步,对着安栖云仔细端详。
安栖云屏住呼吸,赵敛的目光始终流连在她的脸上,她一会儿感到高兴,一会儿感到紧张。她终于忍受不住这长久的折磨,问道:“你在看什么?”
赵敛不着调地回答,语气中带着笑意:“这花虽然一般,人也普通,可是我这花却簪得巧妙。”
安栖云忍了又忍,终于横了他一眼:“或许是你眼瘸。”
赵敛闷声笑了起来,摇摇头往前走。
安栖云小跑几步,越过赵敛往前走,不打算理会他。赵敛跟在她后面,一步也没有离。安栖云没有转身,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话:“你刚才说我是你娘子,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