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景川的留言进了楼夏彦的口袋, 当然就跟没存在过似的了。
宫如意照例在公司忙到半夜, 把楼夏彦未来一周的工作都给理清了,才在深夜时分接到了山伯来的电话。
“大小姐, 今天也不回家吗?”山伯和蔼地问。
“不了,睡公司。”宫如意顿了顿,想也知道山伯不会明知道她不回家住, 还特地打个电话来多此一举地询问, “有什么事?”
“学校来电话了,”山伯心平气和,“说是月考成绩出来了, 少爷的名次进步了很多, 就是答卷有点奇怪, 说是空了许多地方,但填了的全对了, 所以来个电话问问。”
宫如意揉着太阳穴的动作顿了顿, 这才想起来景川学校那边的又一轮月考已经结束了。
也就是说,今天是赌约胜负出来的结果, 所以景川才会特地打来电话通知她。
她深吸了口气又吐出来,“他考了多少分?”
“五百八十七分。”
山伯的答案一点也没出乎宫如意的预料, 她把笔往笔筒里一扔,表情很平静,“我这就回来。”
“好的, 大小姐。”
“我和景川没有重归融洽的可能。”宫如意想了想还是给老人敲一记警钟,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景川现在可能还没有,但以后一定会向宫家复仇,我只是确保他没有那个实力成功而已。”
山伯叹息,“大小姐,您也是看着他长大的人,为什么不对他多一点信心?”
“恰恰是因为我太过了解他,才一点信心都不会给。”宫如意抓起外套出了办公室,用脚尖捅捅躺在外面沙发上的楼夏彦,“回家睡。”
楼夏彦立刻睁开眼睛,十分清醒,“大小姐也要回家了?”
宫如意边穿外套边直接往外走去,吩咐还在门口待机的助理,“辛苦,以后不用等到这么晚,和另一位助理明天换班吧。”
小助理点点头,赶紧起身,“您慢走。”
楼夏彦还懒洋洋躺在沙发上,见宫如意头也不回地走了,哀怨地叹了一口气,“大小姐这种性格真让人又爱又恨是吧?”
助理愣了愣,机智地当作什么也没听见地反问他,“这么晚了,您还不回家休息吗?”
楼夏彦笑了起来,“回答得不错。”
*
宫如意十天半个月没回家了,但她以前——前几辈子也常常在外面跑,别说十天半个月,忙起来半年不回家也正常。也就是靠着前几辈子的累积,现在才能轻松这么多。
车子停在门口的时候,山伯就已经听见了引擎声。他没打扰等睡着了的景川,而是轻手轻脚地绕过他去给宫如意开了门,才回头悄悄地对她示意了一下在蛋壳椅上歪着的少年。
宫如意脱下外套换了鞋,直直走到景川面前,垂眸看了他几秒钟,隔着一米远的距离直接喊醒对方,“景川。”
景川几乎是一个机灵就从半梦半醒的状况中脱离了出来,一抬眼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宫如意,恍惚以为还是梦里,可眼睛已经先于意志一步地发出了喜悦的光芒,“姐姐?”
“我来了,你要问的问题呢?”宫如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想想他原来的那股执着劲居然转移到了自己的头上,有些五味陈杂。
她也有一条攻心的路线可走,如果操作得好,也许甚至能让景川就此一蹶不振,但向来光明正大只用阳谋的宫如意左右犹豫下不了决定。
她可以和景川斗智斗勇,可要去玩弄一个人的感情——哪怕这个人是景川——宫如意也从来没想过。
那在宫如意看来是一件十分低劣的事。
在宫如意问完话之后,景川才意识到迟迟未归的宫如意是真出现了,他立刻摇摇脑袋使自己清醒起来,“成绩下来了,我——”
“你赢了。”宫如意顿了顿,重复自己之前的话,“你的问题是什么?”
景川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站得老远的山伯,深吸了口气,重新将视线聚焦到宫如意的脸上,少年人的眼睛里燃着执拗的火焰,“我原先准备了一个问题,但后来我改变了主意。”
宫如意居高临下又隔着一步多的距离看着他,带着一种凌驾其上的冷漠和审视。
她知道景川话里的“后来”指的是那个噩梦之夜,但她没有要接话的意思。
“……我想知道,你害怕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真是再简单容易也没有了。宫如意笑了起来,这个笑容冰冷得好像一柄利刃插入景川的心脏,“我怕死。”
宫如意这么频繁地做着噩梦,难道她自己会不知道最大的诱因是什么?那是不可能的。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每一次死亡的日期和缘由,第一次在万安巷里蠢死的那次已经度过了,按照时间线下来,宫如意还有接踵而来的两根死亡flag在等待着她。
其中一个就是混混和车祸事件,这个好说,第一是很久没发生,看起来像个偶然事件;第二是开车的那个混混已经被监视起来了,不太可能再度造成威胁。
而另外一个……那要说回宫如意第二次的重生。
第一次重生被动脉放血而死之后,宫如意吸取了教训,她的怨气虽然更深重了,但人也同时更理智了。
第二次重生之后,她没有亲自去万安巷,而是简单利落地直接在万安巷里□□。万安巷那种人吃人的地方,用钱就能让那些穷凶极恶的人做很多事情,比如杀死一个八岁的孩子。
可景川神通广大地逃脱了,他在那之后直接从万安巷里消失,宫如意收到最后的消息是他被人给接走了。
宫如意找了数年始终没有找到景川,稍稍松懈了那么一下,在某天外出和人吃饭的时候,被穿着黑色卫衣、少年模样的景川捅死在了大街上。
大概是已经死过两次,第三次死的时候宫如意淡定了许多,她甚至能仔细观察了身周的情况之后才放任意识断绝。
紧接着就是第三次重生。
走在大街上突如其来地就被人一刀捅死,对方虽然行为鲁莽,但从出现到逃脱都只用了那么几秒钟,很显然是做了大量功课的——这事儿给宫如意留下了一点心理阴影。
比如,临近这个日期她就特别地警戒应激,生怕一不小心就又被神出鬼没的景川给捅死了。
日期越近,宫如意的神经绷得越紧。
以前景川不在身边的时候也就算了,如今景川就在身边伸手就够得到的地方,宫如意还不得小心再小心?
“我……”景川再度开口时才发现自己声音有些干涩,他立刻清了清嗓子,镇定地看着宫如意的眼睛,“虽然我赢了赌约,但我也愿意把赌注付给姐姐。”
“说来听听,你有什么秘密能让我惊讶?”宫如意同样也记得赌约里面的内容,但她并不觉得眼前这个年轻的、被她圈养起来的景川有这样的能力。
“三年前的那封信我已经烧掉了,但我仍然记得信里面的全部内容,我能一字不差地手抄下来,连换行的位置都不会错。”景川顿了顿,觉得喉咙有些痒痒,“而且,写信的人在信件里留下了一个破绽。”
如他所料,宫如意立刻蹙眉,“什么破绽?”
……
简短的对话之后,宫如意就直接回了卧室,景川多坐了一会儿,才和山伯道了晚安也回到他的房间里。
他能确定的第一点是,宫如意没有说谎。
那么把两条线索联系起来一看,虽然结果有些让人不能相信,但应该也就是事实了——宫如意做了个和他有关的梦,梦里他会直接、或者是间接地导致宫如意的死亡。
景川能确定的第二点是,他绝对不可能有去伤害宫如意的念头,哪怕她如今冷脸相对不假辞色,景川也光看着她就觉得满心柔软,恨不能掏心出来给她自证清白。
景川觉得宫如意大概是思虑太重,才会觉得他能和她反目成仇。
反目成仇是不可能的,跪下来求婚还比较容易一点。
原先眼前的一团迷雾终于消散大半,自以为找到了问题症结的景川安安稳稳地睡下,第二天就接到了卫天的联络,登时又把前一天的理论给推翻重来了。
陌生号码的简讯非常简短,景川一看就知道是卫天发来的,他简单直白地告诉了景川一件事:宫如意之前两度出远门都是为了调查十七年前发生在景家的事情。
宫如意第二趟远门回来都半个月了,卫天这消息很有故意压后传达的嫌疑,但景川并不介意,卫天已经是他现在最好的信息渠道之一,说实话能说服卫天一起扳倒楼夏彦,卫天自己都觉得有些吃惊。
宫如意调查十七年前那档子事,几乎是直白地告诉了景川一个事实:宫如意怀疑当年的事情有蹊跷。
也许他和她的父母之间根本没有谁杀了谁的纠葛?是有人制造了误会……给他寄信的那个人?
景川顺理成章地想到这里,立刻皱起了眉。
如果这个想法是正确的,他证明这一切都需要花费大量的功夫:找到那个人,挖掘事实真相,重新夺回宫如意的信任,每一步都不亚于一条鸿沟。
而开始做这一切之前,景川还有个更大的难题:他不能单枪匹马地和那个可能存在于黑暗中的人斗。
宫如意看得再紧,他也要建立起自己的势力。
既然宫如意说她最害怕的是死,那他就倾尽所有,哪怕以命换命,也要保她一世平安。
作者有话说:
说说算分这事儿,有分数的其实都好算,只要都会做就行了,景川知道作文是个坑,他干脆没写作文╮( ̄▽ ̄")╭
第41章
那天之后, 宫如意就搬回了家里住。而很快, 被她牢牢记载脑中的那个日期很快就来临了。
她原本以为做好了一切万全准备的自己能安安稳稳一觉睡到天明……但并没有。
宫如意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半宿,精神得很, 一丁点睡意都没有。凌晨三点多,她选择了放弃,直接起床把长发随手抓了个丸子头就去书房待着了。
想工作但又集中不了注意力, 翻了几页文件发现自己根本没看进去的宫如意最后百无聊赖地坐在床边开始看风景, 思考是不是以后每逢自己曾经的忌日都应该象征性地给自己烧点纸钱什么的。
也好,睡了反倒不安心,景川都还在同个屋檐下。今天晚上也干脆熬过十二点再上床好了。
宫如意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封建迷信。她都重生过十次了还在意这点小迷信?
时间已经是初冬了, 太阳出得一天比一天晚, 五点的时候窗外还是漆黑一片。
景川就是在这时候突然被一阵心悸惊醒的。他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按了一下自己仍然在狂跳不止的心口,皱眉转头看了一眼床头夜光钟的时间, 离他起床的闹钟还差整整两个小时。
景川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没有做梦, 更谈不上被噩梦吓醒。那种惊醒的感觉更像是忘记了什么事情之后猛然想起时一瞬间的手足无措。
少年坐在床上想了几秒钟,果断掀开被子穿着拖鞋就出卧室直奔宫如意的房间。
他觉得自己的心理状况调整得很好, 可他不放心似乎被某个噩梦折腾得不轻的宫如意。
宫如意的卧室门开着,里面空无一人。景川不假思索地转头换道去了书房, 果然还没走到门口就看见书房里的灯光映在门口长廊上。他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却加快脚步走到了书房门外。
宫如意背对着门口,但也听见了景川略带匆忙靠近的脚步声, 她转头看了一眼手无寸铁的少年, “怎么?”
“……”景川神情复杂地停在书房门口, 那里像是有道无形的警戒线似地将他拦在了外面,“姐姐又做噩梦了吗?”
“不,我没能睡得着。”宫如意玩味地将椅子转了半圈,正对着景川,“怎么,这么在意我的噩梦吗?是不是想知道梦里我都看见了什么?”
“……我能猜到。”景川哑声道,“那是跟我有关、对我不利的事情。”
宫如意十指交叉,微微一笑,诱导般地接着问,“对,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收到一封信,信里说我父母是被你父母害死的,所以你认为我会复仇。”景川一字一顿,字里行间都是委屈和声讨,“可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你在三年前选择对我隐瞒了信件的时候,就已经做过选择了。”宫如意心不在焉地捏着自己的指节。
她在思考景川要如何现在杀死她。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她脑中所想到的一切都是消极的。
景川进门的时候手里什么也没有,但青少年的力气也不小,也许赤手空拳都能掐住她的脖子直到窒息。再退一步说,书房里可以用来杀人的工具也不少。桌上有钢笔和拆信的刀,景川身边就有不少玻璃和瓷器,只要摔碎了都会十分锋利。
不然钝器也有可能,砸一两下就能骨裂了。
不过在宫家这样小的范围里,景川如果动手了,要怎么完美犯罪、不把自己也赔进去呢?
哦,对了,他还没有十八岁。
“我——”景川硬生生咬住自己的嘴唇,知道三年前鬼使神差的那一个决定到如今再怎么辩解也无济于事。他想了两秒,转而道,“姐姐可以怀疑我,但我也应该有证明自己的权力。”
宫如意有些嘲讽地对着他笑了,“你以为你为什么还活着?”
“可你不能对我这么冷淡……”景川说着,下意识地跨前了一步。
可就这么轻描淡写拉近的一步距离而已,他就看见宫如意绷紧了神经般地往椅子里靠了靠,那种动作与其说是恐惧不如说是……准备已久的防备和警戒。
景川心里一阵酸涩,像被人灌了一整个撒盐的酸柠檬。
这算什么?他根本什么都没有做!
宫如意甚至根本没发现自己的动作,她看了眼景川突然变化的表情,淡淡道,“怎么,走不动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