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氏见了那两个穿着打扮得都像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一般的同窗,顿时有些慌了,赶忙打发了在西厢房门口站着的幼罗:“快去后院请你爷来,就说家里有客到。”然后自己拘束着将两人往正房引:“家里今日杀年猪,乱糟糟的,两位哥儿别介意。”
“老夫人客气了,原是我们没先送拜帖就上门打搅,还劳老夫人费心招待了。”其中一个瘦高个儿的青衫书生笑着朝老陈氏行了个书生礼,笑得十分温和。
老陈氏哪里听过别人叫她老夫人?如今乍得一听一个长得一表人才的书生这般叫自己,顿时觉得心中都激荡了三分,仿佛自己真的变成前呼后拥、锦衣玉食的老夫人了一般。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回到:“你们这些县城过来的公子哥儿都是金贵人儿,既然来了就是我们月家的贵客,这乡下到处泥淖的,可不能轻慢了!”
那头月大富听说有客人来了,本还有些疑惑,这大冷天儿的,怎么还会有客人过来?不过还是回了正房,见原来是孙儿带了两个县城的同窗回来,也有些诚惶诚恐的欣喜:“两位哥儿都是文涛哥俩的同窗啊?这大冷天儿的一路过来可别冻坏了!”
许是庄户人家对读书人都有些天生的敬畏在里头,虽然月大富年纪都能当两个书生的爷爷了,不过也还是有些拘谨地坐在炕上招呼着。
瘦高个儿的书生叫周君鹏,听月大富这般问话,站起身拱手行了个书生礼,笑道:“老爷子太客气了些,我与若山也是听文涛曾提起过村中有杀年猪的习俗,一时好奇便跟着过来瞧瞧,若是给家中添麻烦了,晚生在此先给您老赔罪。”
另一个圆胖些的书生名叫刘若山,一双小眼睛咕噜咕噜地转着,有些不耐烦,便推了推一旁的文礼:“不是说杀猪呢?快带我去看看呀!”
月大富与老陈氏倒不觉得他失礼,只觉得城里来的公子没见过杀猪,一时新奇也是有的,便赶忙笑着叫月文涛带着两人往后院去看杀猪了。
等月幼婷收拾打扮好再过来时,正房里头便只剩老陈氏一人笑得见牙不见眼地算着周君鹏与刘若山带来的礼物:“果然县城里头的公子哥儿就是不一样!”
月幼婷没见到人,便有些娇怯怯地问老陈氏:“奶,大哥他们人呢?”眼中有些焦急,不会是人已经走了吧?
老陈氏也没注意到她的小心思,随意地挥了挥手:“到后院看杀猪去了。”
没走就好!月幼婷松了口气,本来想自己也跟过去的,可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干净漂亮的新衣裳,再想想后院里头杀猪搞得满地都是脏水,万一弄脏衣裳可就丢人了,便忍住了立马去见宾客的冲动,随便找个借口便回了东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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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里头,如今已经杀到第四头猪了,月家与黄屠夫约好的是今儿一日便把六头猪都杀了,然后明日一日租黄屠夫的摊子卖肉,卖得的银钱自然归月家,黄屠夫则可以分到些猪头猪脚、还有该得的银钱。
周君鹏与刘若山二人都是打小生活在县城里头的,哪里见过这等阵仗?瞧着那满脸络腮胡的屠夫拿着尖锐的杀猪刀直接捅进了哀嚎着的猪身上,然后那头原还哀嚎挣扎着的猪随着猪血装满木盆的节奏,慢慢地就没了气息。
两人看得虽然有些怕,不过更多地是新奇。刘若山还凑近了几步,打算认真观察一般,月大富生怕这杀猪的血腥场面吓坏了县城里头来的公子们,便扬扬手招呼两人往前院回:“周公子、刘公子,要不咱们往前院回吧?这杀猪搞得到处都又脏又臭的,若是怠慢了二位就不好了。”
刘若山虽然还想看会儿,不过见周君鹏应了,便撇了撇嘴,跟着众人一起往前头回。
见刘若山似乎有些不高兴,月文礼便说到:“若山,咱们一会儿吃完杀猪菜,我带你到翠峰河上滑冰如何?”已经结冰的翠峰河是翠峰村孩子们冬日玩耍的好去处,坐在板子上从高处往下滑,感受着风驰电掣的快感,也是冬日的小乐趣。
一听说又有好玩的,刘若山果然立马又打起精神来了:“滑冰?怎么玩?”这个时代还没有滑冰鞋,加上县城里头也缺少这样的去处,所以在刘若山眼里,倒觉得又是新奇的东西。
见他果然起了玩心,月文礼跟他哥俩好地勾肩搭背,笑着说:“你放心,一会吃完杀猪菜,咱们再好好玩儿,左右你们今日要歇在我们家,也不差这点儿时间不是?”
刘若山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跟着月文涛等人回了正房,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两人的对话倒是被借口上茅房从厨房偷溜出来的小陈氏听得精光,赶忙去找已经回到厨房监工的老陈氏汇报最新的消息:“娘啊!我刚听文礼说那两位公子要在咱们家过夜呢!”想到刚才远远瞅了一眼的两个书生,虽然不过也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不过看着那身行头,倒也是光鲜得很,想必家中也是有些底蕴的,心中都要把那两人当做自己的准女婿一般了,欢喜地很。
老陈氏见消失了半日偷懒的小陈氏终于回来了,刚想说两句,就被她一句“两个公子要在家过夜”轰得头有些晕乎乎的:“咱们这种乡下人家,两位公子看着身娇肉贵的,会不会轻慢了人家?”
“我的娘耶!您老这是忙糊涂了啊!如今哪里是要担心轻慢两位公子的时候?两位公子愿意在咱们家多住一晚,咱们幼婷也快十五了呀!”小陈氏真是被这平时聪明一世,到紧要关头却开始犯迷糊的老陈氏气得倒仰,压低声音道:“娘啊!咱们幼婷长得不比县城的闺女儿差,若是能嫁到城里有钱人家去,那您老不也能跟着享享福了吗!”
听完小陈氏的话,老陈氏才恍然大悟过来,伸手拍了拍脑门儿:“真是越忙越乱,越乱越忙,竟都忘了这茬了!”虽然老陈氏也算不上有多喜欢月幼婷,不过好歹也是自己亲侄女儿给自己生下的孩子,长得也有几分像老陈氏年轻时候的模样,所以比起月家其他姑娘,月幼婷已经算得上是备受宠爱了。
想了想月幼婷,又想起自己唯一的女儿月长红还有一个已经十三岁的闺女儿,老陈氏便着急忙慌地去了西厢房找月长禄:“你快些套牛车去接你大姐过来,叫她记得带上柳儿过来。”月长红唯一的女儿名叫葛柳儿,年方十三,也是可以开始留意人家的时候了。送着月长禄出门的时候还不忘加了句:“叫你大姐好好给柳儿拾捯拾捯再来!”
在房里跟婉娘卿卿我我的月长禄被老陈氏没头没脑地叫去接人,虽然不明就里,不过还是赶紧套了牛车去接人,所幸月长红家离得也不算远,来回一个时辰,便将母女俩接了过来。
那头,小陈氏倒没想到老陈氏一听她说完两个公子要在家里住一晚,立马便想着把自己的女儿跟外孙女儿接过来,心中有些不忿,小声地咒骂了两句:“一天天就记着嫁出去的女儿,真是亲疏不分!”
一旁被揪过来顶替月幼婷的摊子继续烧火的幼珠看她嘴皮子动着,又听不清她说什么,便问了句:“大伯娘你说甚?”
突然出声的幼珠冷不丁地把小陈氏唬了一大跳:“哎哟!你个死丫头!”恶狠狠地瞪了眼幼珠,“你躲这偷听啥呢!”说罢还想动手教训教训她。
“大伯娘,你做甚呢?”提着一筐湿漉漉的白菜回来,幼金正好看到小陈氏准备动手打人的动作,赶忙拦在了幼珠前面:“刚才我听爷在前头说,今日家里有贵客,可不能轻慢了,这会儿了还没人上茶呢!”
一听说正房里头要茶水,小陈氏便觉得机会来了,也懒得跟冲撞自己的幼金计较什么,赶忙放下手中的大木勺,油腻腻的双手在有些脏的粗麻围裙上擦了擦,才急冲冲地往东厢房回。
见三姐才说了句正房没茶水,大伯娘就急匆匆的出去了,幼珠简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三姐,大伯娘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勤快了?”这还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见到大伯娘上赶着要干活的,还真有些不敢相信。
倒是幼金露出一丝了然的笑,她自然知道小陈氏为何这般着急,要知道县城来的公子哥儿可是她眼中的香饽饽,她还能错过这个机会?不过看了眼一脸茫然的幼珠,才笑着说:“你还小,有些事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哦!”虽然幼金这般敷衍的回答,不过幼珠也不刨根问底,坐在灶头前边儿烧着火,也算是趁机偷懒儿了。
不过一会儿,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月幼婷便被小陈氏拉着到了厨房,然后端着小陈氏准备好的茶水,袅袅娜娜地往正房去了。
第31章 钟情
走到正房门外,月幼婷停下了脚步暗暗为自己打气加油,片刻过后,才迈着轻巧的步子进了正房:“爷,娘让我送些茶水过来。”莺啼婉转的声音倒是有几分动人。
不过月大富却没注意这些,微微点头:“快些给客人上茶。”
月幼婷先是给月大富上了茶,然后再给自己的两个兄弟跟周君鹏二人上茶:“公子请用茶。”
周君鹏笑得十分温和:“有劳月姑娘。”接过茶杯的手却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地触摸了下月幼婷葱段儿般的柔荑。月幼婷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了下,脸上浮现出娇羞的红晕,不过室内光线昏暗,旁人倒是没看出来什么。
上完了茶,月幼婷一个未嫁的闺女自然也不好厚着脸皮留在有未婚外男的正房里头,便一步三回头,含羞带怯地看了好几眼一直用火热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周君鹏,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正房。月家的人说着话,倒是没有人注意到两人这头发生了什么。
见月幼婷走了,周君鹏便恢复了翩翩君子的模样,笑着与月文涛说着书院中的趣事儿给月大富听,仿佛刚才那个用十分露骨的眼神看着月幼婷的人并不是他一般。
再说月幼婷出了正房,满脸羞红地端着盘子回了厨房。小陈氏见女儿羞红了脸,心中一喜,也顾不得手里脏不脏,赶忙迎了上去:“咋样?见着两位公子了吧?”
月幼婷嫌弃地用盘子隔开小陈氏伸过来的手:“娘,我这是新衣裳!”
“你这丫头,就是爱娇!”小陈氏被挡了一下也不生气,她心里着急知道女儿进正房送茶水的事呢:“快跟娘说说,我方才远远瞧了眼,穿着打扮都是好的,就是看不太清长什么模样。”
月幼婷想着方才不经意摸到自己指尖的那位温润如玉的公子,小脸不自觉地红透了:“娘!您这让人家怎么说嘛!”
小陈氏怎么说也是过来人,自然看出来女儿这是害羞了,心里就觉得这事儿已经成了一半了,欢喜地拍了拍手,然后问到:“那两位公子可有跟你交谈?”
“嗯,周公子温和有礼,还谢了我。”想到那个温和有礼的笑脸,月幼婷整颗芳心都已经沦陷了进去:“周公子,极好。”说罢羞得不行,扭头便跑回了东厢房。
小陈氏见女儿这般姿态,便知道女儿这是有意了,欢喜地站在厨房直乐,巴不得用尽浑身解数来做一顿好饭菜来给她未来姑爷吃。
***
月长红来得也快,月家这头饭菜刚摆上桌,外头月长禄便停稳了牛车,裹着棉被的月长红母女才将身上沾染的些许雪花都拍打干净了,才笑着推开月家的院门。跟在月长红身后的葛柳儿跟弱柳扶风的月幼婷比起来,是一个有些圆润的少女,个子也不高,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镶嵌在脸上肉乎乎的倒显得十分讨喜。
虽然不知道娘亲的用意,不过临出门前月长红也按着老陈氏的话好生拾捯了闺女儿一番:穿了身半新的桃红色袄子,衣袖、下摆处葛柳儿还自己绣了几朵鹅黄色的花儿纹样,远远一看,倒也有几分少女特有的韵味在其中了。
听到外头有动静,老陈氏赶忙迎了出来,见女儿跟外孙女儿都打扮一新,才满意地点点头:“今儿家里杀年猪,来贵客了,你们且随我进去先见了贵客再说。”
一听说家里来贵客了,月长红不由得都有些紧张了:“娘啊!家里来什么贵客了?”月长红也是知道家里并不认识什么权贵,这突然间说有贵客临门,倒有些不敢置信。
“是文涛哥俩在书院的同窗,一个姓周的是县老爷夫人家的远房外甥,一个姓刘的是家里在县城开绸缎庄子的!”老陈氏笑得见牙不见眼地小声说给女儿知道,这都是她刚才探听出来的。
一听是县老爷的外甥,月长红眼睛一下就铮亮了:“真的?”葛柳儿已经快十四了,现在也该物色婆家了,若是真有好的,先定下来等及笄了再成婚便是。
“娘还能哄你不成?”老陈氏虽然对孙女儿们极其重男轻女,可对于自己这个唯一的女儿可是如珠似玉地疼宠着的,自然有什么好的也紧着她来:“两个公子年岁也正合适,不然我也不能催着你二弟接你过来!”
母女俩边走边盘算,跟在两人身后的葛柳儿也是少女芳心萌动之时,小脸羞红,羞答答地低着头,迈着小碎步跟在月长红身后,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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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雪已经停了,不过外头还是冷,月家这顿杀猪菜便在正房的厅中设了三桌,其中村里族亲还有来帮着杀猪的汉子们坐一桌,月文涛兄弟跟两个贵客一桌,女眷一桌。
月长红进去的时候,正房里头已经坐得满满当当的都是人了,月长红笑得热络:“我这还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了!”
“也就是我长红妹子有心,这大雪天儿的也回来看爹娘!路上没冻坏吧!”小陈氏笑得亲切,不过心中却有些不忿,这死老婆子还真是事事都想着她女儿,这月长红也是个烦人精,就连相看人家的事都要来跟自己抢!
“回来看看爹娘也是应当的,大嫂快别忙活了,我听娘说今儿个的菜可都是大嫂你辛苦做的,还是坐着歇会儿才是!”月长红不露痕迹地挣开了小陈氏的手,眼珠子提溜提溜地转着,在屋里众人身上打量了一圈,果然见到了两个穿着打扮都与月家格格不入的年轻公子哥儿,便笑着走了过去:“这两个哥儿倒是面生,是哪家的后生?”
周君鹏倒是十分知礼地站了起来行了个书生礼:“月家姑姑好,后生周君鹏。”
看着眉眼俊俏的周君鹏,月长红不由得有种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的意思,笑得十分热络:“周公子好,我们家这穷乡僻壤的,周公子要什么尽管说,文涛你们哥几个可万万不能怠慢了客人!”
看着她一副跟人家是自己人一般的态度,小陈氏无声地“切”了一声,十分瞧不上月长红这副巴巴上去勾搭的嘴脸,丝毫忘了自己方才是怎么让月幼婷出来露脸这回事儿了。
看见月长红身后站着的葛柳儿打扮得十分好看,几个已知人事的妇人便都露出了了然的笑容,一个跟小陈氏要好的妇人小声地跟她说着:“你这大姑子是怎么回事?咋还带着闺女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