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幼银今日难得被长姐放假,带着丫鬟到布庄去挑两匹夹绸料子准备给韩立采制春衣。过年的时候长姐将韩立与她的事儿过了明路,韩立到苏家这三年做事勤恳,为人忠厚,加上韩立自己许下承诺将来两人成婚后依旧跟着苏家一起住,不入赘,也不让幼银与家人分别,苏氏对此事自然是举双手赞同的。
“二姑娘这般温柔贤淑,韩哥儿真真儿是三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能入了姑娘青眼。”幼银如今身边配了一个名叫立冬的贴身丫鬟,立冬长了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配上圆嘟嘟的小脸,倒是十分讨喜。如今正跟在幼银身边叽叽喳喳的说着话。
幼银芙蓉般的小脸微微发红,也不应立冬的话,指了指一匹靛青色的夹绸料子:“麻烦小哥拿这个给我瞧瞧。”
那布庄的小伙计也很有眼力见,立时就取了过来:“姑娘眼光真好,这可是今春新进的料子,做成衣裳穿在身上最最适合不过,又暖和又精神!”小伙计听到方才那小丫鬟说这小姐打扮的姑娘是要买来送给心上人的,又取了匹竹青色的料子过来供她选择:“姑娘瞧瞧这个,也是极好的。”
幼银轻蹙眉头,纠结了一会儿,最后又选了一匹月白色,共三匹料子:“就这三个吧。”
结了账,主仆俩抱着料子出了布庄,守在布庄门口的护卫就立马跟了上来:“二姑娘。”然后十分有眼力见地接过主仆俩手里抱着的料子,跟在幼银身边。
这是因着今日洛河州内外来人口越来越多,长姐担心她的安危特意点了家中的护卫来保护她的,虽然幼银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不过长姐坚持,她也就带上了护卫。
“咱们回去罢!”幼银朝护卫点点头,主仆三人也不赶时间,迈着步子往点心铺子回。在距离点心铺子还有一个街口的时候,幼银看到了一个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身影从街那头缓缓向自己走来。
“姑娘?”立冬首先发现了幼银的不对劲,赶忙扶住了脸色瞬间白得瘆人的二姑娘:“姑娘您怎么了?您说句话,别吓婢子呀!”
幼银已经听不见立冬说什么,喧闹的洛河州街头的声音全都变成了虚无缥缈的风一般,她的眼中只看到那个脸上顶着一条疤的汉子,仿佛自己回到了翠峰村,回到了那个任人打骂的年岁,那人走得越近,幼银就越害怕,甚至整个人都已经抖若筛糠,只求那人千万没看到自己。
月长禄得手了两个,心满意足地往西市回的时候,看到路边的一个十三四岁长得颇有几分姿色的小姑娘死死地盯着自己看,许是做贼心虚,越发不敢光明正大地往那边看,只侧着眼悄悄瞥了好几眼,隐约看到那小姑娘穿着打扮都极好,想必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姐,若是得手,想必又能有不少银子才是......
护卫也发现了那道打探的视线,直接挡在幼银身前,直接凶狠地往视线来源瞪了回去,然后头也不回地跟立冬交代:“我看着二姑娘,你快回店里请大姑娘来。”今日正是大姑娘在店里坐镇,二姑娘才抽空出来转转的。
月长禄被那挎刀的年轻人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立马认怂,灰溜溜地走了,只留下早已被冷汗湿了背的幼银。
一路小跑回店里请人的立冬很快就带着幼金回到了。幼金一来就看到幼银整个人如同鬼门关走了一遭一般,立马上前将人扶住:“幼银,长姐在这,别怕,别怕。”
“长、长姐,我、我、我......”幼银已然是吓迷糊了,话都说不完整了。
幼金当机立断,直接给立冬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死死地扶着幼银往店里回。幼金附在幼银耳边低声哄道:“别怕,不管出了什么事,有长姐在。”所幸方才幼银出事儿的地方距离苏家香不远,四人走了不过一刻钟就回到了店里。
将幼银扶回二楼厢房,又将身边人都打发掉。被强灌了几口热茶进去才缓过劲的幼银,终于能冷静几分,将方才之事说与幼金知道了。
第108章 父女与母子(捉虫)
“长姐, 月长禄、月长禄他来了!”幼银情绪稳定了不少, 可内心的慌乱无措却束缚得她喘不过气了, 整个人手足无措地看着幼金:“我看到他了!我真的看到他了!”
幼金伸出手紧紧将幼银的手攥住, 柔声安抚道:“无妨的, 无妨的, 一切有长姐在。”眼中却慢慢凝出一股子寒意,月家的那些人对她们始终是个祸害, 是该想个法子了结了才是。
幼银的情绪一直不大安稳, 幼金只得叫人去请了宁安堂的大夫过来给她开了几副安神的药, 又叫立冬拿着到铺子后头的后厨去煎了药端过来哄着幼银喝了。
幼银喝了药不过半个时辰, 药劲儿就上来了,不一会儿就靠在榻上沉沉睡去。幼金取来锦被轻轻为她盖上,吩咐了秋分留在里头看着幼银。自己则到隔壁厢房,将立冬与护卫都叫了过来, 细细询问了今日之事的详细经过。
听到家中护卫大概描述了一番那个有些可疑的中年男子的模样,说到那汉子脸上还有一道疤, 幼金心中一沉:“我晓得了, 此事你俩都不许外传,尤其是太太跟几个姑娘。”
虽不知是为何, 不过想着方才二姑娘的异常, 又看着大姑娘如今神色凝重, 两人心中一紧,想来此事兹事体大,便都行礼称是:“是, 婢子(属下)明白。”
挥了挥手将两人打发出去后,幼金独自一人在厢房里坐了许久,直到那杯原先还冒着氤氲香气的花茶变得冷涩,才最后拿定主意。
***
月长禄兄弟二人的行踪并不难打听到,不过半日,苏家的护卫就将消息都打探回来了。肖护卫长站在厢房内,尊敬地拱手将今日打探到的消息一一回禀:“禀大姑娘,那月家兄弟俩不过才到洛河州数日,前几日兄弟俩还闹着说银子不见了,那掌柜的说要报官,兄弟俩又跟做贼心虚一般灰溜溜地跑了。”
幼金端坐在主位之上,听完肖护卫长的话后,修长而略带一层薄薄的茧子的食指微微弯曲,小声而有节奏地敲着酸枝木桌面。过了片刻,才道:“有劳护卫长,这几日安排人跟着月长禄,不要打草惊蛇,有什么动静要立时告知我。”
月长禄是逃难过来的,一没背景二没势力的,幼金如今想收拾他那就是分分钟的事儿,不过大丰虽民风开放,可忠孝依旧是主旋律。若是此事留下了手尾日后让人翻查出来,幼金与苏家众人也讨不了好。为今之计便是先找着月长禄的命门,再慢慢收拾他了。
再说月文生兄弟二人,被迫跟着父亲逃难来到洛河州以后,月文生心中大动,他是知道姐姐就在洛河州的,在幼荷与如今的月长寿之间选择,月文生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幼荷。
这一路上,月文生兄弟二人都表现得算听话,因此月长寿对两个儿子并没有严加看管,反倒是乐得两人不在眼前,好让他有时间跟娇娘腻歪到一起。这不,文生兄弟俩才出了三房如今住的房间门口关上木门,里头就传出了女子娇媚而轻浮的声音。
月文生虽还不通人事,可也不是个傻子,自然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的他拽着还有些懵懵懂懂的弟弟迈开步子气冲冲地往外头去了。
可真等他出了大车店,站在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洛河州街头时,他才发现原来洛河州如此之大,要在洛河州里头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月文生看着热闹的街市,有些好奇又有些不安地拽着月文生的衣角:“三哥,我们要去哪儿啊?”月文生在月家行三,如今才十二岁的月文玉经过这番家变与辗转,如今娘亲不在身边,爹早已不是那个疼爱自己的爹,他唯一信任的只有他的亲哥哥了。
“我们去找娘跟姐姐。”虽然心里有些慌乱,不过月文生却眼神坚定,娘曾经告诉过他姐姐在洛河州嫁了人,临走前娘也跟自己说过,她会到洛河州来找姐姐,虽然月文生不知道这是韩氏为了哄他跟着月长寿走而编造的谎话。
一听说是要找娘跟姐姐,月文玉也是精神一振,不过瞬间又被这偌大的洛河州给拍回现实:“可是三哥,这地儿这般大,咱们怎么找啊?”
可月文生是坚持要去找的,果断地迈开步子向前走去,道:“就算是大海捞针,只要有一丝希望,咱们都不能放弃。文玉难道想跟着爹一起走吗?”
一听到三哥这般反问,月文玉就连连摇头:“我跟三哥一起。”兄弟俩就这样挨家挨户,一条巷子一条巷子,漫无目的又十分坚持地在洛河州的大街小巷中转了起来。
那厢幼金虽还瞒着苏氏等人,不过却悄悄将此事说与韩氏知晓:“如今三叔与两位弟弟都在洛河州,三婶若想与三叔和离,此时便是最好的时机。若三婶想跟三叔破镜重圆,我便最后帮您一次。”若是韩氏还要跟月家的人有什么牵扯,幼金只会最后再帮她这一次,往后便是桥归桥路归路了。
韩氏听完幼金的话,不假思索,立时便做出了决断,神情果决地看着幼金,说到:“我要跟月长寿和离。”她与月长寿十几年的恩爱早就在他想要将女儿推入火坑时淡了几分,又在他把那个女人带进门的时候全部断绝了。
“幼金,三婶想再求你一件事。”韩氏站到幼金面前,弯下双膝,直接跪倒在地:“能不能把你两个弟弟也带回我身边?如今月长寿就如同鬼遮眼一般,文生文玉哥俩跟着他,那真的是一辈子的前程都要搭进去了。”
幼金赶忙将人扶起来坐回原位,浅声道:“三婶这是做什么?我知道您对两个弟弟挂念得紧,两个弟弟何尝不是?”说罢扬声冲门外道:“把人带进来吧!”
韩氏先是不明所以,可当她转头看到两个瘦了不少的儿子就呆愣愣地站在门口时,眼泪立时就下来了:“文生!文玉!”
“娘!”文生哥俩在洛河州转了好几日也没捞到一根针,今日更是一出门就被两个挎刀的人请到了这个这两日自己曾路过好几回的点心铺子。哥俩一开始还惴惴不安地坐在隔壁厢房,桌上摆着的新鲜出炉的糕点兄弟俩也不敢尝一口,问那两个护卫什么也都不说,直到方才,一个绿衣小丫头过来请他们出去,兄弟俩还是有些不安。
所有的不安都在见到韩氏的那一瞬间全部消失了。文玉年纪小,直接就扑到了韩氏怀里,干瘦了不少的小脸儿早就被泪水画花了脸,一边哭还一边打嗝:“我、我、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娘了!”
“傻孩子,娘不是好端端在你面前了?”韩氏怜爱地看着小儿子,拿着帕子细细地将他脸上的泪痕擦干,又看向两眼憋得通红的大儿子,伸出手道:“文生!”
文生两眼通红,紧紧咬住牙关,生怕自己失态一般迈着沉沉的步子走向韩氏。韩氏心疼地将大儿子也纳入怀中:“辛苦你了。”
文生微微摇了摇头,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一颗豆大的泪珠悄悄滑落,渗入衣衫中再无人知晓。这几日在洛河州打探消息的同时,北方战事惨败的消息不断传来,今日一早传来定远失守的噩耗,月文生更是惴惴不安,他已经有所怀疑当初娘是为了让他们离开才编造的谎言,娘若是自己要走,为何把银子都给了自己?
月文生越想越害怕,可又不敢外露一分。所有的不安、后悔、焦虑都在见到娘亲的这一刻全部烟消云散了,幸好,幸好娘没事。
看着因重逢喜极而泣的母子三人,再想想这几日都有些魂不守舍的幼银,幼金不禁叹了口气,同样是为人父母的,看看韩氏跟儿子重逢,再看看月长禄把幼银吓得魂不附体,真真是讽刺之极。
幼金还在晃神的时候,韩氏就领着两个儿子再一次给幼金跪了下来:“幼金,你对三婶一家的恩情,三婶无以为报......”
“三婶这是做什么!”幼金赶忙将人扶了起来,又嗔怪了几句:“我们都是一家人,您是长辈还跪我,不是叫我折寿吗?”
韩氏擦干脸上的泪痕,在幼金与两个儿子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对两个儿子说到:“你们要记住,咱们母子今日能平平安安地团聚在一起,你们姐姐如今也能好好的,都是仰仗了幼金的恩情,这是咱们要记一辈子的恩情。”
“是,儿子记住了。”月文生从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陪在娘亲身边,通身打扮与气派都如同大家闺秀一般的小姑娘,没想到居然是当年跟着和离走了的二伯娘家的三妹。心中越想越疑惑,不由得又看了眼幼金。
注意到月文生的目光,幼金浅笑着朝他点点头,又看向韩氏:“那三婶你再跟文生文玉说说话,我到外头忙去了。”说罢便转身出去,将空间留给韩氏母子三人。
韩氏与两个儿子分别的时间虽不算长,可如今外头到处都是乱糟糟的,自然也是有问不完的话,并且,她还要打探儿子的心思,虽说她是打定了主意要跟月长寿和离,可两个儿子怎么说也是月家的子孙,若是儿子愿意跟着自己,她心里就还有底,可若是连儿子都不愿跟着自己,那她又哪里有底气跟月长寿争?
第109章 乱
月文生一听娘说要与爹和离, 竟毫不犹豫地站在了韩氏这边:“爹如今并非良人, 我与文玉会好好孝顺娘亲的。”文生表态要跟在韩氏身边, 文玉自然也是不用说的了。
月文生是打小跟在韩家老两口身边长大的, 当年眼看着姥姥被月长寿气病, 月长寿还不肯叫人请大夫, 最后活活拖死了姥姥!再后来月长寿把那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带回家,活生生把这个原先幸福美满的家给折腾散了。月文生也不是拎不清的, 他宁愿背负不孝的罪名, 也不愿再跟着爹了。
母子三人既然商量好了要一处过, 韩氏便将这个决定告诉了幼金。
幼金点点头表示明白:“既如此, 择日不如撞日,打今儿起文生哥俩就跟着三婶,外头马车在候着,三婶今日就别忙了, 先带文生哥俩回家歇着去,月长寿那边由我来解决就成。”若是今日让文生哥俩回去, 指不定就把她们在洛河州安家的事儿给说漏了, 到时自己还未准备好,月长禄就找上门来, 那就真是要措手不及了。
韩氏对于幼金的安排自然是没有意见的, 又是对幼金感谢了一番才带着两个儿子离开。
月文生兄弟俩不见的事儿一开始月长寿并不在意, 只以为两个孩子是跑出去野了。可等了两日都不见人回来,月长寿才有些慌了,想着要出去寻人。
“老爷!洛河州这般大, 您要上哪儿去找呀!”娇娘柔若无骨一般靠在月长寿怀里,食指不停地在他胸前似有若无地抚摸着:“再说了,如今外头这般乱,您要是有个好歹,让娇娘如何是好?”
月长寿虽然浑,可两个儿子是要给自己传宗接代的,若是没了儿子,他不就成了绝户头了?秉着这样的想法,月长寿还是拒绝了娇娘的黏糊劲,在洛河州瞎转了两日,可却始终没有找到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