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正院上首,幼金目光灼灼地看着站成两排的仆人与护卫,道:“诸位愿意留在洛河州与我们苏家共进退,我苏幼金感激不尽,在此我也跟大家伙保证,若是北狄真的打了过来,我绝不放弃任何一人,若有人不幸遇难,他的家人我苏家也不会不管不顾。”
这次留守洛河州的大都是青壮年汉子与灶上的几个妇人,还有平日里贴身伺候大姑娘与三姑娘身边的丫鬟,旁的就是肖家留下的三个护卫以及苏家这一年培养出来的护卫五人组成的一支临时的护卫队。
留守的人里头除了肖家的护卫是真的见过血的以外,旁的原都是安安分分的老百姓,又生在安稳的年代,哪里经历过战乱?
不过他们其实对苏家以及大姑娘还是感恩的,是苏家买了他们回来,让他们吃饱穿暖,如今虽说太太跟其他姑娘都走了,不过苏家的主心骨可一直都是大姑娘啊!众人齐声道:“大姑娘放心!”只要大姑娘还在,他们的心里就还是有底的。
“虽然如今家中人少,不过大家还是要各司其职,至于护卫队那边,就由林护卫暂任护卫长一职,八人分做四组,每日十二个时辰都要有人负责巡逻,此外入夜后,各处大门都要早些落锁。”幼金有条不紊地将家中的工作一一分派,众人虽然有些紧张,不过看到大姑娘这般气定神闲的模样,自己也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等工作分派完后,便各自忙去了。
前线战事越发胶着,洛河州内物价一路飞涨,幸而苏家无论是铺子还是家中都已然储存了足够的粮食,不过因着战乱的缘故,能吃得起点心的人家都已经纷纷难逃,苏家香的生意也受到不小的影响,如今每日收益只有战前的四分之一不到。
***
“如今到处乱糟糟的,”站在铺子的柜台后面,白芷眼巴巴地看着门外头行色匆匆的过往路人,心里是又焦急又没法子。
白芷也算得上苏家的老人儿了,铺子上做事的几个丫鬟知道大姑娘与三姑娘都不走,也都主动提出要留在洛河州跟着她们,如今已然过了十来日,不过北方的战事似乎陷入了僵局,这对于洛河州的人而言反而算是个好消息。
幼珠也难得从后厨出来到前面铺子来,看白芷、秋奈两人都有些无精打采的,笑着说到:“这大好的天儿,你俩在这唉声叹气的,就不怕长姐一会儿回来了?”
见三姑娘出来了,白芷秋奈赶紧收起脸上的表情,换成笑脸:“三姑娘可饶了婢子,婢子知错了。”白芷秋奈也算得上是看着三姑娘从一个小丫头长成如今袅袅娜娜的半大少女的,三人间主仆界限虽然明确,不过还是有几分情谊在,总是亲近些的。
“你们说什么呢?我在门外头就听见你们的笑声了。”三人正说着话,笑吟吟的幼金从外头回来了。今日她穿了一件双绣桃花十二破留仙裙,配上白色缠枝莲纹样的窄袖袄子,衬得原就好看的少女更是明艳动人。
“大姑娘(长姐)。”见到幼金回来了,三人也不再笑闹,白芷秋奈两人垂手站立,幼珠则迎了上来:“长姐事儿都办完了?”幼珠是知道长姐今日外出要谈事情的,没想到这才出去不过半个时辰就回来了,看着长姐言笑晏晏的表情,想必事情也很是顺利。
接过秋奈端过来的刺玫花蜜水喝了一口,驱散了初春的寒气,幼金舒适地叹了口气后将杯子递回给秋奈,姐妹俩才往二楼厢房上去。
“长姐今日是去做甚了?”幼珠瞧着长姐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不由得也被勾起了好奇心,乖巧地坐在幼金旁边问到。
幼金从怀里掏出几张薄薄的纸,放到桌上,笑着看了眼幼珠道:“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幼珠不疑有他,拿起桌上那几张纸细细看了一遍,最后疑惑地抬起头来看向幼金:“这么多的房契,得花多少钱啊?唉?这是什么?”
她知道是房契,其中一个是东市临街两层铺子的房契,还有三个分别位于东市槐树巷子、安前街,其中位于槐树巷子的是一个三进三出的大宅子,位于安前街的两个都是两进两出的宅子。可为什么这两张分别写的是她与二姐的名字?
幼金将四张房契小心收好,放回怀中,笑着看着幼珠道:“你二姐过两年也该嫁人了,是时候预备着嫁妆,你二姐嫁了,下一个不就轮到你了?”
虽然她是觉得十五六岁就出嫁是早了些,可这个时代就是如此,她也只能尽自己的能力为她们做好保障:“无论什么时候,银钱这种东西还是要抓在自己手里才好。”
“我不要,长姐留着给幼绫幼罗她们就成。”幼珠有些赌气地看着幼金:“这世间的男人都没一个好的,若是为着这些臭男人委屈我自己,我宁可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幼金没好气地点了点她的脑门:“瞎说什么?不管你以后是不是要嫁人,这些都是你们应得的,这世上谁都可能背叛你,只有银钱与房契地契不会。”
幼金也知道幼珠其实很大程度是受了月家那些人的影响,才会偏激地认为这世上的男子都不是好人,也不多说什么,左右房契都已经换回来了。
“长姐!”幼珠索性就坐近了一些,抓着她的胳膊一直摇摇晃晃的撒娇:“我不想嫁人嘛!我守着家里的铺子不好嘛!”
“你这么些姐姐妹妹,就属你最叛逆。”幼金被磨得没法子,本她也没有勉强妹妹的意思,就松了口道:“成,将来你若是实在没有遇见喜欢的,不嫁就不嫁。”
反正家里条件好,不管是要嫁人的还是不嫁人的,幼金早已开始打算为她们每人置办一份家业。若是强行把幼珠嫁出去,指不定要怨恨她一辈子呢!
这种有些惊世骇俗的话从幼金嘴里说出来,幼珠不觉得惊讶,反倒十分感激:“谢谢长姐!”只要长姐站在她这边,到时候娘亲再怎么生气她也不怕啦。
姐妹俩说了好一会子话,幼珠才晃晃悠悠地回了后厨,留下幼金一人在二楼厢房将这段时间的账目一一清点。
因着前线战乱的缘故,洛河州物价飞涨,可房价却大打折扣,这回幼金买下的临街铺子不过用了战前价格的八成就买了回来,尤其宅子更是便宜,那些人怕着北狄打过来,恨不得贱卖出去一般,只用了七成的银钱就买回了三个宅子。
将这笔近三千两的支出记到账上,幼金又算了一遍如今家中还有的银钱,最后才合起账本,坐到临街窗边的塌上,看着外头人来人往的街市,心想,富贵险中求,希望当今圣上不要让她失望才是。
第113章 大捷
时序步入三月, 前线传来大捷的消息, 不少与幼金抱着一样想法而留守洛河州的人都大大松了一口气, 这一把, 算是赌赢了。
国都, 朝堂
头发已经花白, 身形有些佝偻的圣上看着八百里加急的大捷捷报,只觉心中堵了许久的郁结之气瞬间烟消云散, 连弯下了不少的背都挺直了几分:“好!刘爱卿不负寡人所托, 传寡人的旨意, 封刘将军为神勇大将军, 待驱逐北狄班师回朝后,封一品将军!”
“圣上圣明!”龙椅之下百官齐齐跪下,山呼万岁。不管如何,洛河州保住了, 北疆也保住了,总算是好事一桩。
“好!好!好!”圣上哈哈大笑了几声, 难得今日不是以沉重氛围结束大朝会, 朝堂之上百官也都个个面露喜色,击退北狄, 大丰如今最大的外患总算是解决了, 圣上的喜怒无常应该能有所改变, 他们总算也能睡个安稳觉了。
不过也有不少面上笑呵呵,心里早就不知道扎坏了多少个小人的。当初北疆战事胶着,朝堂之上无人敢挂帅, 他们才旁敲侧击地将刘威推上这条路,原是想铲除掉这个碍眼的老匹夫,没想到天不遂人意。
谁知刘威这个老匹夫,居然命这么大,人没死就算了,竟还大败北狄?那群心思各异的朝臣悄悄瞥了眼站在最前排穿着四爪银龙朝服的背影,心中更是一紧,怕是主子今日要大发雷霆了。
刘威大将军大败北狄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京城,普天同庆的同时,一个流言也悄悄伴随着大败北狄的消息传遍了京城。
“听说了嘛?这回带兵神勇,大败北狄的刘威将军当年是在韩将军麾下冲锋陷阵的,不愧是韩将军的爱将!”也不知消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一时间满京城都知道了如今的神勇大将军是当年大败北狄,收复北疆十数座城池的神威大将军韩将军麾下的爱将。
甚至有人还翻出了当年韩将军一家上下数百口被株连的旧事,一时间京城上下各种风声闹得沸沸扬扬,不知谁真谁假,也不知哪个是包藏祸心的。
“如今京城里头百姓都道此次大败北狄是神勇大将军的功劳,却无人提及圣上的识人之才。”尚书房中,一个身穿四品文官朝服的瘦脸文人满脸不忿:“圣上,当年韩广宏一案的教训还历历在目啊!圣上难不成还要再纵容出来一个韩广宏吗?”他知道圣上心中的刺在哪,还十分用力的往那再刺一剑。
“放肆!”一本折子直接砸到了那文官的脚边,站着的人立时就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不过口中却依然坚持着自己作为一个忠臣的执著:“圣上切莫动怒,并非臣诬陷神勇将军,圣上可记得当年,刘威将军可是韩广宏麾下的左前锋,与韩广宏有十余年的袍泽之情,如今他手握重兵,一旦调转马头,如今以京城的兵力,是阻挡不了北疆三十万兵力的啊!”
说罢连连磕头,直到额头一片红肿,坐在龙椅上的白发龙袍的老人才沉沉开口:“成了,陈爱卿平身。”听他又一次重提当年韩广宏谋逆一案,圣上原先因着刘威大捷而变得和缓许多的脸色又一次变得沉重与不威自怒。
摆摆手让他退下,圣上坐在尚书房中,久久不语,闭上眼睛回想起当年之事,等他再睁开双眼时,眼神中包含着愤恨、不安,还有决绝。
***
京城外城,一处十分隐蔽的宅子里,一个长得与圣上有三分相似的青年男子坐在首位,听着已然换了暗色便服的陈大人一一禀告今夜尚书房中所发生的事后,点点头:“父皇素来最是多疑,当年韩广宏一事更是让父皇留下了心病,如今陈大人这般稍加一二点了点,父皇自然是心有疑虑的。咱们在军中的暗桩,也可以开始活动了。”
“下官明白。”陈大人长得有些刻薄的脸上如今也挂着淡淡的笑容,道:“只要除掉刘威,那北疆的三十万兵力,就都能收归殿下所有了。”怀疑的种子已然种下,就会快速滋长,只要在适当的时候添把柴,殿下往至尊之位就又能进一大步了。
“食古不化,冥顽不灵,只是可惜了韩广宏与刘威这样的人才。”首位的青年淡淡地叹了口气,一副惜才怜才的口气,可双眸中的寒意却始终不散。
刘威与韩广宏当年的关系如今被宣扬得京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朝堂之上也不乏有人以此事来大做文章。大朝会上吵翻了天的文臣武将正恨不得把对方的皮都给扒了的时候,而此时的京城肖家,同样发现了不妥的肖临瑜正在书房中与肖海如密谈。
“孩儿曾记得祖父当年与韩将军交好,当年韩家出事之时,我肖家是否有牵涉其中?”肖临瑜对于肖老爷子广阔又复杂的朋友圈表示佩服之余又有些不安,如今只希望是他想得太多。
肖海如坐在首位,端起一杯氤氲着香气的参片茶,淡淡地看了眼变得比之前还沉默寡言的长子,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你问这个做什么?”一副对韩家之事忌讳莫深的样子。
当年韩家的罪名可是谋逆这种诛九族的大罪,此事发生了不过四年,加上如今又有人翻出当年韩家之事,也不怪肖海如一副不愿提及的表情。
肖临瑜看着父亲这副表情,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依旧是严肃而尊敬的表情看着父亲,道:“父亲,并非孩儿多事,只是如今刘威大将军才大败北狄,就有人翻出他是当年韩将军麾下的前锋一事,若是旧事重演,我们肖家当年与韩家可是也有往来的......”
肖家有肖二爷在朝为官,肖家父子自然也是对当今圣上的性情有些耳闻,况且韩将军谋逆一案不过是五年前的事,当时这事儿闹得有多大肖海如也不是不知道,听到长子这般说,他骤然觉得背后一阵冷意袭来,只觉汗毛直竖,干咳了一声后道:“等你二叔下朝回来后,再行商议吧。”
事实证明,肖临瑜并非多虑。
等到肖二爷下朝回来,肖家父子与肖二爷屏退所有下人,密谈了足足两个时辰,才将前事说清,也将如今的局势做了几种可能的变化做了详尽的分析,甚至连肖家的退路都讨论了一番。
“后生可畏啊!临瑜如今越发有见识了!”肖二爷满意的目光落到肖临瑜身上,感慨道:“若不是要继承家业,临瑜若是从政,必有一番作为啊!”肖临瑜虽然年轻,可他对时事的风向与推测可以说是胆大心细,目光卓识。肖二爷光是想想方才临瑜的话,心中不免又是几分感慨。
为人父母的哪里有听到旁人夸自己孩子不高兴的?尤其还是夸他精心培养的接班人,他就更高兴了。肖海如捋了捋胡子,面上带了一丝淡淡的笑意,还是谦虚了两句:“临瑜还是个年轻,哪里经得住二弟这般夸奖?”
又转头看向肖临瑜,道:“既然你心中已有成算,便着手准备,只是此事需得悄悄地来,若是搞出大阵仗,怕是咱们肖家真的要一败涂地了。”想到已经传承了数百年的肖氏一脉,若是在他这里就全部倾颓,甚至有可能要背上谋逆的千古骂名,将来他到了地下,就真的是无颜见列祖列宗了!
肖家虽比不得那些清贵文人世家,不过也是绵延了上百年的家族,大家族中人多事杂,有蛀虫,自然也有忠仆。
肖临瑜书房中,一青年一中年正在里头密商,青年清润如玉的声音淡淡响起:“此番前往西京,文叔务必谨记要藏匿行踪,此外所有购置的宅子、田地,均不能以肖家的名义出面。”肖临瑜此番行为颇有些未雨绸缪的意思,若是圣上无怪罪的意思,那便只当是给自家置办产业,可若是圣上翻出当年的旧账,知道韩大将军一案中自家老爷子也插手其中,那这份产业就是他肖家东山再起的最后希望。
肖文就是肖临瑜选出来要参与到此事的最佳人选了:肖文在他祖父那一辈就卖身到了肖家,肖文本人也是跟在肖老爷子身边长大的,当年跟着肖老爷子去南疆行商时遇到土匪拦路打劫,若不是肖老爷子为他挡了一剑,怕是肖文早就魂断南疆了。肖老爷子仙逝前,又把他安排到了自己身边,这么些年来肖文在肖家可以说是鞍前马后,事事躬亲,是以此事一出,肖临瑜心中的第一人选就是肖文。
“过几日,我会安排文叔到南边儿去一趟,您会在出海的时候遇上风浪,不幸身亡。”肖临瑜顿了顿,看向肖文,接着道:“到时会有人接上您,可能就需要委屈您改换身份,以百越商人的身份到西京去置办产业,至于您的家人,我会安排人为他们拖去贱籍,再给他们一笔钱,让他们回原籍去置办家业的。”肖文是肖家的家生子,今年已年近四十,自然是早已成家立业,若说他有什么放不下的,就真的只有他的老妻还有三个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