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的苏氏听见外头的动静,强撑着下了床,走到房门边上倚靠着门框:“当家的这是怎么了?小九不懂事我再慢慢教便是,何苦动这么大的气?”
瞧着苏氏那张蜡黄的脸,浑身干瘦只有一个高高凸起的肚子,月长禄气性越发大了些:“还怎么教?你看你生养的这些好女儿,一个两个的都是由大本事的,老子在外头干死干活一天也才挣那么些钱,回到家来还要受你们的气不成?”
苏氏被骂得眼眶发红,强撑着一口气走到月长禄身边蹲下帮他洗脚:“我也知道当家的在外头做事辛苦了,洗了脚早些睡才是,小九不懂事我明日再好好教。”
见她一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依来顺受的模样,月长禄骨子里的大男子主义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骂骂咧咧地叫她赶紧帮自己把脚洗干净,不过也不再去揪着小九不放。
等月长禄洗完脚回房里的炕上躺下后,幼金也将哭到睡着的小九放进被窝中,才发现方才躺在被窝中的小五正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自己,压低了声音说起了悄悄话:“三姐,我方才在正房廊下偷听到爷奶拿了一百两银子给大堂兄,说是要给县太爷通什么路子!”原来方才小五等人从韩氏房里回来的时候路过正房,小五去上了趟茅房回来便偷偷趴在正房外头的墙角下听了里头的话,如今才悄悄告诉三姐。
轻轻拍了拍小五的小脑袋,幼金也学着她压低声音说话:“这事儿不能告诉别人,是小五跟三姐两个人的小秘密好不好?”
“嗯!”小五虽然只有七岁,虽然性子跳脱些,不过也十分懂事,而且也很听幼金的话。
“好,已经很晚了,小五早些睡,明日还有很多事要做呢!”哄着小五睡觉,幼金也睡下了,明日是老陈氏的五十整寿,虽然不会大办,想必出嫁的女儿也是要回来的,估计有的忙了。
第12章 过寿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中秋过后的清晨已经带有一丝寒意。早起的幼金穿着一件打了好些个补丁的夹棉粗布衣裳,背着常用的竹篓跟韩氏打了声招呼便往外头去了,今日是老陈氏五十大寿,她要趁着时间还早到山上把猪草打回来,不然今日家里那几头猪就要没猪草吃了。
“幼金这么早就上山,你一个小丫头不怕啊?”后头一个也是背着竹篓的后生追上了幼金,原来是林家的三郎。
“林三叔。”林家三郎虽然只比她大了六七岁,不过辈分较高,幼金还是恭恭敬敬地叫了声三叔。
林三郎跟上幼金的步子:“正巧我也去打猪草,咱俩做个伴得了?”想着怕小丫头一个人上山会害怕便好心地建议一起走。
幼金摇了摇头,虽然说乡下人男女之防没有城里那般重,不过孤男寡女走在一起还是有可能传出闲话的:“三叔先去罢,我还要等二壮伯家的乔乔一起去。”见她停下了脚步说要等人,林三郎也不强求:“行,那你们注意安全,三叔先走了!”
站在原地等林三郎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晨雾中,没过多久,乔乔一路小跑也到了两人约定的地方:“幼金,我来了!”乔乔今年十三岁了,是个健壮可爱的小姑娘,平日里与幼金关系也算得上好,两人时不时约着一起上山打猪草也算是有个伴儿。
“那咱们走吧!”见她来了,两人便结伴往山上去。如今天渐渐冷了,山上的猪草也越发少了,估摸着再过一两个月开始下雪,猪草便也没有了。
两个小姑娘一前一后地爬上了小山包上,没一会儿就找到了猪草,两人一边割着猪草一边说着话:“幼金,你们家是要做什么?这不年不节的怎地三叔一家还有你大伯家两个堂兄都回来了?”昨日月长寿等人坐骡车进村可是大多数村民都瞧见了的,不过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乔乔也十分好奇,便多问了一嘴。
“我奶过生儿呢,便都回来了。”幼金动作十分利落,一把一把的猪草没一会儿便都割进了背篓里放着,不一会儿就装满了背篓:“乔乔你快些,我奶今天过生儿,家里还有一堆活计等着我干呢!”
见幼金割的猪草已经装满了背篓,乔乔才赶忙放快手脚,不一会儿也把背篓都装满了,两人背着猪草往家走时,东边的天上才开始泛金光,是日头要出来了。在路口跟乔乔分开后,幼金才背着重重的背篓回了家,一推开院门就听到老陈氏逼逼叨叨地骂人,果然她还是不能对她寄予过寿脾气能变好点的希望......
将猪草放到猪圈门口,再去老陈氏面前将被骂的幼银幼珠换下来:“奶今日过生儿呢,你俩还在这气奶,赶紧该干嘛干嘛去!”接过幼银手里的菜,赶紧把两个妹妹赶走了。又扭过头来笑着对老陈氏说:“妹妹们还小,奶大人有大量,再说您今日过生儿,可得高兴些才是!”
叉着腰站在廊下的老陈氏没好气地看着笑得十分狗腿的幼金,再看了眼缩头缩脑地站在西厢房门口的一排赔钱货,重重地哼了一声便回了正房,今日可是她的五十大寿,不能在这跟这群赔钱货白白生气。
虽说是过生儿,不过月家也只是庄户人家,只是吃了顿比往日里好些的饭菜,再煮十个红鸡蛋,便算是过生儿了。老陈氏嫁出去的女儿也带了两个外孙回来给老娘过生儿,还带回来两只老母鸡,欢喜得老陈氏直夸自家闺女儿有出息。
月长红嫁的是镇子边上一个比较富裕的村子里头的一家姓葛的富户的独子,嫁入葛家那年便生了个大胖小子,后来又连着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这让她在三代单传的葛家地位十分稳固,加上她男人也是个妻管严,因此月长虹在葛家日子可以说过得十分舒坦。
月家的女婿葛金宝是个瘦弱的中年男子,只见他笑呵呵地说到:“今日是娘的五十大寿,我们家虽然也没什么钱,不过该孝顺娘的还是要孝顺的。”一番话说得好听地不得了,把孝心表得满满的,老陈氏更是被哄得开心得不得了。
午饭时,老陈氏也是难得的十分大方,将女儿带回娘家的两只老母鸡宰了一只,然后剁了好些土豆进去炖着吃,加上昨日月长寿带回的还未吃完的猪肉,也算是有两个带荤的菜,虽然月家人多,不过也算是吃到了荤腥,个个都十分满足。
至于过生儿的红鸡蛋,老陈氏则是秉承她一贯的偏心来分:先是自己拿了一个,又给了四个孙子和外孙每人一个,又给了月大富父子四人每人一个,正好十个鸡蛋瓜分一空,连女儿女婿都没分到一个鸡蛋,更别说二房的七个孙女儿了。
看着老陈氏等人剥着红鸡蛋壳,坐在幼金怀里的小九咂巴咂巴嘴,她也好想吃鸡蛋啊!“三姐,蛋、蛋!”
幼金还未反应过来,老陈氏便将手中拿着的鸡蛋壳直接砸了过来,然后恶狠狠地瞪了小九一眼:“赔钱玩意儿还想吃鸡蛋!”
幼金将她砸过来的鸡蛋壳一点点都捡了出来然后丢到桌下,一边哄着被吓哭的小九一边跟老陈氏赔罪:“小九还小,不过是有些嘴馋,她不懂事,奶别生气,我这就带她回去。”小九年纪还小,虽然也被老陈氏打过,但是这才刚会说话不久的孩子,哪里就会记仇?不过是想吃蛋,却被老陈氏尖酸刻薄的模样吓得躲在幼金怀里哭闹了起来。
“一天天除了吃就是哭!真是祸家精、赔钱货!”老陈氏最是不喜二房这些孙女,如今见小九还哭闹起来,心中的厌烦更甚,不过想着今日是自己过生儿,女儿女婿一家还回来了,便强忍着揍人的冲动。幼金便赶忙将人抱回西厢房去哄去了,这要是继续在老陈氏眼前哭闹,指不定要怎么收拾小九呢!
见老陈氏还在骂骂叨叨,月大富脸色有些不好看,今日还有女婿一家外人在,哪能就这么失了分寸?便出声呵止了她:“好了!也不看今儿是什么日子?”见月大富开口了,老陈氏才不再说什么,不过心里还是怨恨二房的赔钱丫头,要不是那又懒又馋的赔钱货作死,自己怎么会被老头子当着儿子女儿的面这般呵斥?心中怨怼又多了三分。
月长红见她不高兴,便赶忙转移了话题,跟老陈氏说起今日城中的八卦消息。女人都是八卦的,老陈氏的心思便被她转移开了,原还有些尴尬的氛围又回转了不少,一家子和乐融融地说着笑着,好不和美。只有二房剩下的五个女儿一个个呆若木鸡地坐在原处,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
老陈氏过完生儿后第二日,三房的人还有大房的两个孙子便都回了县城。送走了两个孙子,老陈氏的心却七上八下的:“老头子,你说咱们花那么些银子,这事儿要是不成可怎么是好?”毕竟一百两几乎已经是月家的全部家当了,自家存了几十年了才存下的银子就这么一下子全给出去了,老陈氏心绪不宁也是正常的。
躺在炕上抽着旱烟,月大富眉头微皱,他心中也有些放心不下,不过还是觉得值得一试:“想来文涛也不是骗人的孩子,既然敢问咱们要这么些银子,想必也是真的有门路的,如果明年童子试能过,那这银子花了就花了吧。”
“可是当家的,这考童子试就要一百两,那将来甚子府试乡试的,咱们家哪里还拿得出银子来?”老陈氏虽然没读过书,不过也听说过不少秀才难考的闲话,自然也担心将来考试要更多的银子,“如今咱们家统共可就剩下十七八两银子了,这要是再花钱可就没有了。”老陈氏干脆就跟月大富交底了。
砸巴砸巴地抽着旱烟,月大富面色有些沉重:“总会有办法的,实在不行就大家少吃几口饭,也能省出些粮食卖钱。”月家地多,粮食也比旁人多些,这些年也是靠着每年卖些粮食也存下了一些银子,不过一百两银子,月大富想想也是心疼得很。三个儿子都在外头干活,老三常年在县城,每年也都给回几两银子,老二倒是个实心眼的,但凡有个钱都不藏私,倒是老大两口子小心眼多,估摸着也藏了不少家底儿。
老陈氏用力地白了眼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月大富:“那就这么容易省口粮,不说别的,光是老二家那七个赔钱货一天就不知道要吃多少粮食去!”想到那几个光吃不干的赔钱货,老陈氏胸口便憋闷着一股气,眼珠子咕噜咕噜地转了几圈便想了个主意:“要不过几日秋收便都把二房那几个赔钱货赶到地里干活去吧?小的干不了,幼金幼银两个都半大丫头了,怎么着也能顶一个短工吧?”
月大富对二房的几个孙女也没多少感情,加上前几日幼金顶撞长辈还招来了里正一事,月大富明面上虽然不发作,不过心里还是有根刺在,这半大的孩子就这般反骨,将来大了还了得?想了想便也同意了老陈氏的建议:“不过还是小孩子,能干多少便是多少吧。”
见月大富同意,老陈氏也咧开嘴笑了,要知道秋收可是十分累人的事,半大丫头,不死也得脱一层皮,笑着帮月大富塞了把旱烟:“这样一来也能省下不少雇短工的银子呢!”
第13章 心生去意
老陈氏过生儿后没几日,第一场霜便下来了,村庄外头的庄稼已经沉甸甸地垂下了头,等待着付出大半年辛劳的人们去采摘丰收的喜悦。
月大富扛着锄头带着月长禄走在田埂边,父子二人刚从地里回来。月大富褶皱的脸上写满了喜悦:“今岁年景不错,稻子都熟得差不多了,明日便开始抢收吧!”如今家中几乎所有家底儿都被月文涛兄弟掏光了,丰收意味着能多卖些银子,月大富自然高兴。
月长禄跟在父亲身边,慢了半步,历经风霜、常年忧郁的脸上也带着淡淡的喜悦:“等收了粮食我再去镇子上做工,想来也能攒下些银钱过冬。”
月大富看了眼虽然面上带了一丝笑不过还是有些阴郁的儿子,心中有些叹息,想到老二家只有七个孙女,不禁摇摇头。
父子俩才回到家,小陈氏正好也做好了饭,自从家里少了一百两银子以后,老陈氏便更加抠搜了:原先米饭还是糙米饭,如今都换成水哗哗的粗粮粥,菜里更是半点荤腥都没有,一小碗酱菜跟几盆子炒得软趴趴看起来毫无食欲的青菜。
不过老陈氏是不敢饿着月大富的,月大富刚洗完手上桌,一碗稠稠的粗粮粥便盛到了他面前。然后是月长禄与长房的月文伟还有老陈氏自己也都分得了大半碗稠粥。至于小陈氏与长房的月幼婷也还能分得了些许干货,倒是二房的七个孙女儿,几乎就是每人一碗煮粥的粥水。
月幼金觉得自己倒还好,可是几个妹妹年纪都还这么小,要是饿坏了胃,将来可怎么是好?不过看了眼老陈氏脸上得意的表情,月幼金便知道她这是等着自己找事然后好好教训自己一顿呢!便顿时改了主意,端着一碗稀碎的粥水,一口一口地喂着小九,然后筷子不断地往桌上的菜盆里伸去。
在幼金夹了第三筷子菜的时候,老陈氏脸色难看地伸手拿筷子直接用力“啪”地一声打在了幼金的手背上:“饿死鬼投胎的赔钱货,光吃不做,也不怕撑死你!”
老陈氏突如其来的责难不仅吓到了月幼银、幼珠幼宝几个,还把幼金抱在怀里的小九吓得“哇哇”直哭。小九哭的声音不大,不过也引来了隔壁桌月大富的注意:“一天天在外头辛苦干活,回到家里也没有半刻能消停的!你这是怎么管得家?”
言语中虽然是在怪罪老陈氏,不过不满的眼神却是明晃晃地瞪到了月幼金身上。
月长禄对于家中的一切都十分敏感,尤其是涉及到那几个赔钱货的时候,因此月大富才刚开口斥责完,还不等幼金做反应,就被他站起来一个巴掌呼到后脑勺了:“个赔钱货,一天到晚就知道哭哭哭!”
幼金被他的动作打蒙了头,只感觉后脑勺火辣辣地疼,身子还摇晃了好几下才没往下倒。坐在幼金旁边的幼银也发现了姐姐的不对劲,赶忙扶住了人:“三姐!”
几个妹妹都一脸惊慌无措地看着幼金,生怕幼金出事。幼金回过神来,伸出一只手拍了拍幼银让她放心,然后垂下头来认错:“小九突然被吓到才哭的,我这就抱走。”抱着瘦弱的小九起身离开饭桌前,冷冷地瞥了眼月长禄。
月长禄被她透着毒一般的一瞥吓得心里有些发毛,不过很快又缓过神来了,一个毛都没长齐的赔钱货,还敢做什么不成?这般想着便又坐了回去继续吃饭。
幼金抱着小声抽泣的小九回到西厢房,半躺在炕上的苏氏见了便强撑着坐了起来:“怎的了?好好儿地怎么还哭起来了?”
左手托着小九没三两肉的屁股,右手轻轻拍着她的背部哄着,见苏氏问也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等小九哭着哭着睡着以后,幼金才将她放到外头几姐妹平日里睡觉的炕上,然后撩起已经洗得发白的门帘进了苏氏房里,将方才发生的事简单告诉了她。
“你奶她只是嘴硬心软而已......”苏氏说出这般自欺欺人却连自己都骗不过的话,因常年营养不良而干瘪枯黄的脸上露出一丝苦闷的笑:“你别怪你爹,要怪也是怪娘生不出儿子来才害得你们几姐妹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