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忆娥掸掸曳地的紫色裙摆,轻笑:“让她们别急,只管看着那丫头还要唱什么戏就是。”
第47章
易轻城倒是不唱戏了, 接下来她都安安静静待在院子里,天天去给老夫人请安,陪她抄经念佛、学学琴棋书画,岁月静好,颇有大家闺秀之风。
有时兴起也会翻墙出去逛逛,然后捧一堆药材回来, 做些药膳药丸给各个院子送过去, 整个易府很快染上浓郁的药味。
六个丫鬟还算相安无事。老夫人送来的都稳重,丹露有时候会欺负铃兰,但不过分, 铃兰傻傻的也不在意。
秦忆娥送的花衣柳衣被边缘化,偶尔会挑挑事, 最爱戏弄铃兰, 反而是丹露会为铃兰出头,毕竟是一家的。
实在闹大了, 自有老夫人的那两个来调停,易轻城万事不愁。
经过这段时间相处,几个丫鬟都发现她没有想象中的难相与, 只要你不去招惹她, 她是不会管你的。
在这小院子里悠闲度日,可比在其他主子那操心受气要舒坦多了。
偶尔易轻城也会向她们打听打听易家的家事。
“我一直奇怪,听说二夫人家世不好,怎么嫁给二老爷做正妻了?”
檀香只恭谨答道:“主子的事,奴婢不好多嘴。况且这其中纠葛, 小姐您还小,听也不懂。总之是老夫人做的主,才抬了身份。”
花衣恰好进来递茶,巧笑道:“有什么不好说的,二老爷喝醉了在街上看中我们夫人,当场就强要了她。我们夫人原来已经谈婚论嫁了,那倒霉汉为了抢人还被打断了腿。所幸老夫人知道了,痛骂了二老爷一顿,然后做主让二夫人进了门。”
她说得轻描淡写,易轻城有些唏嘘,又换了个问题:“我听说易家的铺子几乎都由二夫人打点?”
“是,大夫人原先小产过一回,身子不好,也不爱管事,一心操持中馈内务,这事便都落在二夫人和二少爷身上。她娘家原就是做小生意的,她也会算些账。”
……
好景不长。
一场秋雨一场凉,今日到了傍晚又开始下雨。越下越大,院子里种着药材,遮雨的小篷子被吹翻了,丫鬟们赶巧都不在,易轻城撑着伞出去把篷子扶起来。
她眼皮跳了跳,忽然在磅礴雨声里听见背后有几声若有若无的脚步。
易轻城猛地后背发凉,她正对着大门,那人只可能是从后面翻墙过来的。
易轻城还没来得及查看,啪的一声厉响,她摔倒在雨中,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人打了一鞭。
施梅雪打着伞从她身后走来,脚步间带起地上的泥泞溅到她身上,易轻城本来就已经湿透的罗裙更加狼狈不堪。
“算你识相,没再纠缠我姐夫。听说你还要来找我们报仇,好啊,现在我来了,你报啊!”
易轻城看见施梅雪和她手里的鞭子,心底几乎本能地升起一股恐惧。
她努力镇定地坐在地上,道:“我知道一件关于你姐夫的事,事关你姐姐的终身幸福,只要你放我一条活路我就告诉你。”
施梅雪听她示弱,得意地抽了一鞭,空气仿佛都被她劈开了花。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现在知道怕了?快说!”
易轻城看了看两旁,煞有介事地低声道:“事关重大,还请施小姐过来些。”
施梅雪提防着,又一鞭甩过去,怒喝道:“你想耍什么花招!”
易轻城只觉得一波又一波钻心的疼痛席卷了自己,几乎要痛昏过去。冰冷的雨水从脸颊滑落,滴在伤口上。
她咬牙轻笑道:“我手无寸铁,不会武功,你还怕我不成?”
“我会怕你?”施梅雪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走过去道:“你若敢有半句虚言,我就把你身上的肉一片片剐下来。”
“我哪敢,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施梅雪蹲下去,易轻城掩唇凑过去。
但闻一阵幽香,在风雨中显得十分清冷。施梅雪立时察觉不妙,却来不及了。当即整个人昏沉下去,浑身力气飞速流逝。
“你,你用了什么……”施梅雪倒在地上,声音气若游丝含糊不清。
这迷香煞是厉害,任她咬破舌尖也只能清醒一点,连手里的鞭子都握不住,显然这个女人早有防备!
易轻城自醒来后知道了自己的处境,便时刻提防着。她戴的银手钏看起来普通,内里却是空的,全是迷药,一触机关便会喷洒在衣袖上。
不得不说,施梅雪虽然狠辣,却只是娇纵蛮横而已,并没有什么城府。她和易轻城同样是被娇惯着长大,可是易轻城有秦殊的言传身教,本性又敏锐机灵,哪怕不会武功,真要对付她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施梅雪想着自己好歹是施家二小姐,量她只会趁机逃命,不敢做别的。今日之耻,以后一定要她加倍奉还!
可易轻城没走。
她颤颤巍巍捂着伤口站起来,却不急着离去,反而居高临下冷冷看着她。
施梅雪这才明白自己又一次错估了,心里顿时凉了一片。
“我还没去找你,你倒来找我了。也罢,”易轻城弯腰,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拿过鞭子。
这鞭子上染着她的血。
易轻城低眼看向倒在地上仍自挣扎的人,滂沱雨滴打湿眉睫,偶有雷霆乍惊,电光照亮她雪白的脸。
易轻城声音轻渺地穿过风雨云雾:“今日咱们新仇旧恨,一并算。”
“你,你想怎么样……”施梅雪往后挪,奈何提不起半分力气。
易轻城慢条斯理地踱了几步,忽的甩出一鞭,声如霹雳。她不会用鞭子,力气又小,比不得施梅雪厉害。可施梅雪何曾挨过打,她哀叫一声,身上立时多了道血口。
“你一共打了我十七鞭,还有八个巴掌。今日我打到尽兴为止,能不能活,就看你自己了。”易轻城说罢又打了一鞭。
施梅雪痛得发狂,疯了一样喊道:“施家不会放过你,我一定会把你剥皮抽筋!”
易轻城打红了眼,紧抿着唇不与她废话。施梅雪骂得越凶,回应她的鞭打就越急越狠,如雨点烙印在她身上。
终于,施梅雪被她打得怕了,抱头蜷缩起来:“我错了,我不该那么对你,求求你饶了我吧!”
易轻城吃软不吃硬,见她被打得血肉模糊,气也撒了,便停了下来。
施梅雪浑身打颤,不敢动弹。方才几鞭还抽到了她的脸,留下了斑斑血痕。
“巴掌就不打了,我嫌手疼,只是……”易轻城勾起一抹笑,“左右你都是要报复我的,我不如坦荡一点,在你身上留个印记,证明是我易轻城所为。”
施梅雪闻言既惊又惧,想到世上会有如此“光明磊落”的人。现在站在她面前的人简直像个恶鬼,哪还有一点当初被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懦弱样子。
她缩着身子往后躲,惶恐至极,“不,我不报复你,我绝不追究,你要干什么……”
易轻城打量了下她全身,一开始打算在她脸上刻,又心软了,觉得在姑娘家脸上刻字过于恶毒。
施梅雪头上有什么东西闪烁,易轻城仔细一看,是那日她从自己身上抢走的黑珠,如今被镶在了一支璀璨的金簪上。
易轻城刚平息下去的怒火一下又被点燃,她猛地把那簪子抽出来,施梅雪本就湿透的发髻彻底塌下来。
“看来这颗珠子你很喜欢。”易轻城摩挲着,语气阴森得可怕,“巧了,我也很宝贝它。我最讨厌别人碰我的东西,怎么办呢?”
施梅雪从她轻缓的语气里听出了比之前更重的杀意,终于明白症结在这颗珠子上。
“我,我赔你一车这样的珠子,求求你放过我吧。”
“你赔不起。”
易轻城托起她的胳膊,直接用那根簪子在鞭痕的间隙里刻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边刻边道:“你早就对我起了杀心,咱俩势必要死一个才能了断。但是现在,我不想杀了。”
施梅雪闻言心中先是一喜,又是一凛。
为什么不杀了?自然不可能是大发善心。
这女人的狠绝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她还没想完,说时迟那时快,易轻城抽出她腰间匕首,手起刀落,穿了她的琵琶骨,断了她的手足经脉。
十年武功顷刻烟消云散,若接不好,连生活也无法自理,从此与废人无异。
易轻城干得狠辣利落,一时竟无痛感,施梅雪呆住。鲜血随雨蜿蜒进地上的积水,一下被冲刷得了无痕迹。
一阵钻心止痛从四肢传来,霎时鬼哭狼嚎声穿透夜雨,声震云霄,施梅雪昏死过去。
易轻城叹了一口气,在雨中顾影自怜地摇头,自言自语:“斩草不除根,我真是太善良了。”
外面响起脚步声,救兵总是姗姗来迟。易轻城吃力地把施梅雪拖到后门丢出去。
外面就是大街,已是深夜,又下大雨,街上一个人也没有。
易府旁边就是施府,易轻城好人做到底,把施梅雪拖到那才回去。
一群下人提着灯笼在找她。原来是铃兰回来时正好见到两人对峙,她不敢上前,只能去喊人,连劳惜华都被惊动了。
喊了半天,终于看见湿透的易轻城,檀香和铃兰立即过来给她撑伞擦拭。
“呀,姑娘你流了好多血!”铃兰吓得脸都白了。
“这算什么。”易轻城疲惫地笑笑,她刚刚就点了止血的穴道并吃了药。
“这是怎么回事?”劳惜华急切地问。
“还能怎么样,被揍了呗。”易轻城谁都不想理,转身进到屋里,吩咐她们给自己上药。
劳惜华也觉自己问的是废话,跟着进屋,见她遍体鳞伤,气红了眼:“太过分了,在家里被外人欺负到头上,真是岂有此理。你放心,我明早就去禀明老夫人,亲自到施家去为你讨回公道。”
易轻城笑笑,脸色苍白,虚弱道:“不用了,她以后应该不会再来了。”
只怕明天劳惜华还没去,施家就会先上门来。
劳惜华哪知道她话里有话,只当她是忍气吞声,越发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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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凝儿打水去伺候秦忆娥洗漱,还没进屋,就见门一开,一个少年神清气爽地从里面出来,见到她挑眉吹了声口哨,在她腰上捏了一把。
凝儿红着脸跺跺脚,呸道:“刚定了亲就往这跑,你这没良心的。”
易友安搂着她嬉笑道:“我没良心还会来看你们吗?”
凝儿推开他进了屋。
秦忆娥正坐在妆镜台前梳发,凝儿看着她一大把厚密的云发,叹道:“夫人正青春貌美,要是嫁的是安哥儿就好了。”
秦忆娥轻轻一笑,她气色红润,一笑更显妩媚,风情万种。
“你又说傻话了,要是嫁他,最多只能做个外室,说不定还是要被那老东西糟蹋。现在我是易家的二夫人,想玩谁就玩谁,还有什么比这更快活的?再说了,吃不到的才最好,我要是个良家妇女,你以为他还会瞧上我?”
凝儿讷讷无言,秦忆娥又问道:“昨晚的事如何了?”
秦忆娥当时就听到了动静,但是懒得出来看,只勾着易友安的腰笑道:“易家和施家为你闹个不停,你怎么想的?”
易友安油嘴滑舌道:“任她们闹去,我心里只有继母一个。”
秦忆娥心想易轻城之前那有仇必报的样子,今天肯定会有场好戏。
凝儿摇头:“一点动静也没有。”
“哦?”秦忆娥有些诧异,转而笑道:“短时间里越平静,后面的水花才越大。”
凝儿认同地点头,“那姑娘真是贼精,还向丫鬟打听府里的事,一点也不避讳,仿佛不在意会不会被人传话。”
“是吗?”秦忆娥意料之中,饶有兴致地问:“都问了什么?”
凝儿将易轻城这段时间的动向事无巨细地说给她听,唯独略过了她问秦忆娥的事,怕主子想起旧事伤心。
秦忆娥心里却明白,主动道:“她必然也问了我的,你不必刻意避过,这有什么不好说的,我可没那么脆弱。”
凝儿心中叹息,主子对自己是真狠。
“没错,花衣如实答了。”
秦忆娥心理虽然强大,但想着易轻城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被这种高人一等的知道了自己的底,面上到底过不去,
她装作漫不经心地笑道:“她是金枝玉叶,定没见过我这种贫贱人家在泥里打滚,够她笑话了。”
凝儿张了张嘴,半晌道:“倒没有笑话,花衣说她只是轻叹了句‘老夫人不该那么做,正妻如何,管事又如何,一辈子到底毁了’。当时檀香还在边上呢。”
……
秦忆娥哑然。
凝儿看不出主子是什么表情,事实上秦忆娥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形容现在的心情。
她早听过无数人告诉她:能嫁给易家二老爷做继室,掌管家财,还奢求什么,她该感激老夫人。
她的爹娘、兄弟姐妹,乃至青梅竹马的未婚夫,都是这么说的。说的人多了,她自己也就这么以为了。
秦忆娥从来没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听到有人说,老夫人做的不对。
且说这话的还是那个没见过几次、正巴结老夫人的小姑娘。
世事何以如此滑稽?
秦忆娥曾在心里偷偷想了很久,希望能有人来说句公道话。可是现在真正听到了,才恍然发现,原来她早已没有当初那么渴望了。
无悲无喜,心如死灰。
她倒宁愿易轻城笑话自己。
第48章
易轻城一觉睡到自然醒, 也奇怪施家怎么还没闹上门来,她都准备好打包袱逃去找秦殊了。
养了几天伤,外面还是风平浪静,易轻城反而惴惴不安起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
“姑娘不必担忧,”檀香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劝道:“听说秦公子就要和老爷们一起回来了, 到时候一定会保护姑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