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之一愣,想起白楚跟他提过一嘴的姑娘,好像是叫胡什么来着,他凝眉:“二婶想撮合大哥跟那个胡小姐?”他虽然想不起胡曼柔的模样,但觉着他都没有印象,说明那位胡小姐并不如何出色,怎么能与大哥相配?
“不合适。”他一脸严肃的摇摇头,反把沈玧之给逗笑了,“跟你有什么干系?”
沈瑜之冷哼道:“日后我也是要叫大嫂的,怎么没关系?”
“归根究底还不是要看大哥喜不喜欢,”沈玧之笑得如沐春风,也掩盖不了眼底看热闹的趣味,“大哥你说是不是?”
听他这么一说,沈瑜之犹豫中透着探究的目光也跟着落到了沈璟之脸上,然后就被冷冷地瞪了回来。
沈璟之瞥了沈玧之一眼:“你什么时候跟个长舌妇似的了?”
沈玧之抿了口酒,轻声笑道:“我也只是好奇,大哥你一路护送二叔一家进京,二婶这样喜欢她娘家侄女,就没想着在你身上使使劲?”
傻子也不信啊。
沈璟之皱了皱眉,眉宇间依稀显出几分不耐:“理会那些乱七八糟的干什么,你们也都躲远点,其身立正,别沾染那些是非。”
沈玧之笑而不语,态度悠闲地喝着酒,沈瑜之发觉气氛不对,忙递上酒杯:“大哥说的在理,来,我敬你一杯,然后就散了吧,大哥你还能去看看元昊,这孩子知道你要回来,眼巴巴地等了好几天了。”
沈璟之神情才微微添上了些许缓和,抬手与他轻轻碰杯:“我知道。”
三兄弟又待了一刻钟才分开,沈璟之径直去鹤祥院看儿子了,自从谢氏去后,沈元昊便一直养在老夫人身边。
沈玧之和沈瑜之是一道离开的,后者已经稍显出一点醉意,前者却依旧眼神清明,温雅从容。
星辰隐蔽在黑幕中,朦胧的月光此刻也显出几分黯淡来。
“瑜之?”沈玧之缓缓开口道,“你是去墨棠轩还是梧桐院。”
“梧桐院吧。”沈瑜之下意识答道,目光有些迟疑地看向他,“怎么了?”
沈玧之笑了笑:“你和楚楚的关系近来仿佛亲近了不少。”他语气平淡,仿佛就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沈瑜之被酒意熏陶的脑子有点犯迷糊,心里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也就直接说道:“楚华温柔聪慧,是很好相处的性子。”
沈玧之唇角的笑容有些淡了,他目色幽深,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才抿唇笑道:“那就好。”
直到两人分道离开,沈瑜之还没明白过来他这三个字的意思,浑浑噩噩间也懒得去想,径直回到了梧桐院。
看到一个浑身酒气的醉鬼回来,哪怕他面前还能走对直线,白楚也不情愿去接近他了,招了览江和览河来,反正以前都是他们几个贴身照料沈瑜之,经验比她丰富多了,省得出错。
因为沈瑜之如今常住梧桐院,白楚便想法子在偏室将沈瑜之惯用的摆设用件都添置了进去,保管让他住得舒舒服服的,免得哪天想不开同她来抢床。
“禀少夫人,三少爷喝完醒酒汤已经睡下了。”
听见览溪的声音隔着一道屏风传来,白楚低低应了一声:“有劳你们几个小心照看着了。”
“是。”
等到览溪退下,双喜一边帮她卸着发髻上的钗环,一边踌躇着问:“夫人,三少爷酒醉不醒,您是不是应该过去看看啊?”
白楚淡淡回道:“我不是去看过他了么?”还是等到他醒酒汤煮好端过来才离开的,从朋友之谊上她自觉已经十分够本了。
然而双喜是拿夫妻情份上来要求她的,难免有些担心,她总觉得少夫人对三少爷太过冷淡了,暗自纳闷:以往少夫人还没嫁过来的时候不是最喜欢见到三少爷的么?
心里这么想,嘴上就忍不住把疑问说了出来。
白楚眸光微动,透过铜黄的镜面瞥了她一眼:“三哥本也不是待人多热情的性子,我要是不冷淡些,回头平白惹得人厌烦。”
双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少夫人您费心了。”面上隐隐流露出几分心疼,她觉着三少爷心里肯定还记挂着大小姐,才让少夫人这样小心翼翼的。
用同样的理由安抚了脑海中焦躁不安的小八,白楚在手上摸了些玫瑰露,动作轻缓地在脸上柔嫩的肌理上按压,微眯了眯眼:说起来,好似许久没听到白音华的动静了啊?
她正这么想着,第二天就听见了一个消息,白府正为着白音华同张府的公子仪亲。
按理来说表兄妹亲上加亲说出去也是一桩喜事,张氏的父亲坐在工部侍郎的位置上十多年,权势不说多大大,出去也是个三品京官,说与白音华自然是相配的。
不过但凡了解她的都知道此事白音华不可能情愿。
白楚笑盈盈地看向面前着专门守在她回梧桐院的园子里,并好心把消息给她带过来的沈玧之:“二哥对我的长姐仿佛十分上心呐?”
沈玧之温润清雅的面容上显出一抹无奈的笑意:“我是为了谁?”
白楚漫不经心地从他身边走过,微杨的裙摆掀起一缕清香,转瞬即逝:“我已经是出嫁女,长姐如何也干系不到我,倒是二哥,不知上回您抓着了安王多少暗藏的尾巴?”
沈玧之也不恼,自然从容地跟了上来:“楚楚身处内院,却仿佛知道的不少。”
白楚笑昵了他一眼:“我只是随意猜测罢了,二哥一看就不是池中物,寻常人哪敢对上安王呢?”
实在是他的身份太敏感了。
沈玧之墨色的瞳仁微微加深,暗光一闪而过,笑道:“那楚楚想不想知道后续?”
白楚的脚步慢慢停下来,对上他的目光,笑眼中趣意弥漫:“比起我长姐,我更好奇,若是新来的胡小姐说是对二哥你有意,该怎么办?”
“你担心我?”沈玧之摇头失笑,清朗的声线中透出两分不怀好意来,“你还不如担心瑜之吧,若是胡小姐为身份所制,最后说不准只好视瑜之为命中良人。”
当正妻不够格,做妾总是可以的。
白楚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还盼着呢!”她转身就要离开,突然被沈玧之握住了手腕,他蓦地倾身靠前,温热的气息裹挟着淡淡的清冽竹香迎面袭来,“那我帮你如何?”
白楚怔了一瞬,还没反应过来,忽而听见一道低沉冷漠的声音在两人身侧不远处响起:“沈玧之。”
第42章 生辰
白楚被陌生的声音吸引了注意, 好奇地探头想看看是谁。沈玧之却比她动作更快一些,放开她的手,转身看去,高大的身形将她挡了个严严实实。
白楚只能茫然地听着他微笑自若地唤了声:“大哥。”
!!
沈璟之么?
白楚也不作妖了, 乖乖隐在他身后, 微微福了福身:“大伯。”也不管他有没有听到,就算是见礼了。
沈璟之还是听见了, 冷淡地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目光最终还是落到了沈玧之的脸上:“你要去哪?”
沈玧之却是一片优雅从容,将他眼中的冷厉和威势视若无睹,温声道:“大哥找我有事么?”
沈璟之眉间紧紧皱起, 冷峻的面庞显得更加严肃了:“你跟我过来。”
话音一落,也不理会沈玧之什么反应, 转身大步离开, 白楚瞧着他那寒风呼啸的背影, 轻轻呼出一口气, 颇为后怕地拍拍胸口:“我差点以为他要打我。”
沈玧之本来有些凝重的心绪听她开口瞬间就消散一空了, 无奈失笑道:“你脑瓜里都在想什么?大哥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对个弱女子下手。”
白楚轻松欢快地冲他做了个鬼脸, 白嫩精致的眉眼间掺杂着几缕灵动的幸灾乐祸:“也是, 大伯堂堂威武男子, 自然也是对你这个亲弟弟动手管教。”
“不是叫你跟着他过去么?还不快去!”
沈玧之哑然失语, 笑着道:“剩下的事我下回跟你说。”
见他离开,白楚也就把什么下回不下回的事儿抛到了脑后,事实上不用沈玧之开口, 她有小八这个耳报神在,就已经把外头的事了解个七七八八了。
张氏忽然放弃让安王做自己女婿是因为那皇宫里头,她亲妹妹,也就是圣上身边的贤妃娘娘传出话来,大概说是圣上有意为安王指婚且已经定了人选之类的话,当然不是白音华。
而且张贤妃言辞之中还说到了前阵子在长平长公主寿宴上的事,隐晦的表示因着长平长公主和柔嘉郡主进宫请安,将这事儿委婉解释过,皇宫中有些上不了台面的谣言,柔嘉郡主固然不清白,可白音华的名声也多少是坏了。
她的意思,让张氏尽快给她寻摸一门亲事,这小姑娘一旦定了亲,外头再多风言风语自然也就慢慢消下来了。
张氏虽然盼着白音华有朝一日能有尊贵的造化,但到底爱护女儿的慈母心占了上风,这才特意费心联系上了娘家,看看能不能将女儿和自家侄儿连连红线。
可她这边一动,白音华就收到消息了,连忙找上门来要求张氏打消这个主意。
她其实也是好心,若是别家的公子,她就不慌不忙地等着安王或者周柏轩哪天撑不住了向她表明心意,立下誓言说要娶她,再将婚约给想办法解除了,至于和她结亲的公子一家会遇着什么就不是她在乎的了。
无奈张氏给她选的是外祖父家,白音华深知娘家助力的重要性,轻易不愿同外祖家结怨,这才着急忙慌地前来阻止。
说到底,她怎么可能看上自己那平庸的表哥呢?
白音华有白音华的算计,张氏也有张氏的担心,所以母女俩一时就僵住了,偏偏白子稹支持张氏,白子祺被兄长镇压着也不敢帮她说什么。
白音华忽然就变得孤立无援了。
原本因着上回白音华中药的事儿,有沈玧之在暗处搅弄风云,安王这几月屡遭劫难,颇有些手忙脚乱起来,不过他好歹是男主,尚有缓和的余地,就是忙碌之中没空向以前那样天天给白音华传信或者邀她见面谈情说爱了。
周柏轩不联系她已经让白音华心烦意乱,连安王也好似冷淡下来,再加上仪亲这回事,白音华心情着实烦躁不安,也顾不得怎么欲擒故纵,主动让夜莺给安王送去了一封信。
这抛出去的橄榄枝安王自然是兴冲冲地接了,为了安抚深陷情网、慌张失措的爱人,他第一次破例冲破了白府的封锁,来了场夜探香闺的美事。
白楚想着估计就是这个动作惊动了沈玧之的人,这才胸有成竹地上她面前当筹码来。
张氏的一片爱女之心最终肯定是要被辜负的。
白楚回梧桐院的步履也轻快了不少,可能是因为穿成原主的关系,她天然站在原主的立场上就对张氏没什么好感,像白音华、白子祺这种还能说是兄弟姐妹间同级别的抗争,张氏那么大人了还使手段去陷害谋算原主一个孩子,就太不要脸了。
这下可好,她还没做什么呢,或许张氏的亲生女儿就要给她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了。
心情一好,她对着沈瑜之也有耐心起来,在他生辰前一日,白楚将自己准备的礼物送了上去:
“我嫁入沈家后,除了那两箱勉强凑数的嫁妆,其余都是承蒙祖母和母亲的庇护,说到底,也是因着三哥你才落到我手里的。”白楚声音清婉,缓缓道来,“今我也不做这借花献佛的事儿,前些日子我翻阅你书房里那些典籍古书时,翻到几首乐曲上都有你的注解,想来三哥是极为喜欢的吧?”
她掀开书房中一侧,层层纱幔下,端放在琴桌上的古琴,拉了沈瑜之坐下,自己则从旁边的墙上拿下悬挂的碧玉箫,白如凝玉的纤指柔柔搭在上头,仿佛萦绕着淡淡的光晕。
她笑盈盈地指了指一边的琴架:“许久未见三哥弹琴,知道你是心事不平,心绪繁乱,不能动琴。可既然是你的生辰,再多的事儿也暂且放下吧,人生漫漫,什么时候不能去想?”
“就让我做一回你的解意人,哝,但凡你喜欢的几首曲子,我都列在上头了,且保证一天不会有人有事来打扰你,三哥完全可以静心舒神,好好享受一番琴声悦心。”她眨了眨眼,晃悠着手上的长箫,“我呢,就用你教我的箫,陪你畅乐一天可好?”
沈瑜之怔然地望着她明媚柔婉的笑靥,潋滟美眸中熠熠生辉,却无半分刺眼的攻击性,静静袅袅,仿佛月光银河倾斜下清幽盛开的昙花,所有的光华都眼尾的一点朱砂痣上戛然而止,那一点朱色绝艳,灼灼其华。
他几乎是逃避似的划开视线,匆匆拿起白楚静心设计的曲单,上头果然是他钟爱的几首琴曲,沈瑜之由上及下扫视了一遍,轻笑道:“你说陪我,这么多首曲子,楚华,你确定都能用箫吹奏下来?”
白楚撇了撇嘴:“你不信我,难道还不信我师傅么?”
沈瑜之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她的师傅就是自己,等于是又被堵了回来,他好笑地抬手揉了揉她的头:“你说的对,是我的不是。”
这室内空空旷旷,除了一面朝阳初升、山映天海一线的紫檀木雕屏风,就只有一座精美小巧的四脚雕镂缠枝紫藤花配如意纹的小香炉,轻缓升腾的香烟在空中柔柔散开。
是他最爱的冷松香。
处处可见用心之处。
沈瑜之突然觉着掌心有一簇火苗升起,灼热难掩,他忙收回手,在宽袖的掩盖下轻轻握了握手掌,却不知怎么合不上。
仿佛是为了掩盖这抹猛然窜起的羞赧和窘意,他挪步到琴桌后头坐下,修长白净的双手抚在根根琴弦上,牵起幽幽松石的香味,这隐隐的熟悉感从灵魂深处焕然再生。
沈瑜之其实最近甚少弹琴,碰古琴也多是就弹奏几小节,为了教白楚的。说不上喜不喜欢,只是古琴悦己悦心,若是不能潜心弹奏,便好似是侮辱了曲音,入耳的琴声一旦感染了焦躁匆忙,反而更助长了心结。
偏偏他近几年被诸事所扰,加上白音华喜琴,他能顺理成章的拿箫,倒也算是舒心。
然而当他微微一个拨弄,悠扬的琴音久久不散,所有的踌躇、犹豫、迟疑就统统不见了。
沈瑜之抬眸对着白楚微微一笑,眉眼流转着清透的光芒,“第一首就来《碧涧流泉》吧?”
白楚粲然笑着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