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这二老爷名讳中的“明”字, 还是老夫人当年取的。
至于说为什么会突然跟着沈璟之来京城, 长公主没有明说, 白楚按想着总不会是打着给侄儿过生辰的名号来的, 听长公主的意思还不止他一人, 好似的拖家带口, 连着自己的妻妾儿女都跟来了。
要说没事发生,谁也不信。
沈老夫人倒是挺高兴的,年纪大了, 就喜欢子孙们热热闹闹地陪在身边,听说沈明带了两个儿子三个女儿来,就给几个孩子安排起了住处,长公主倒是没说什么,即使这处府邸实际上是属于她的,但内宅之事她向来敬老夫人三分,既然老夫人开心,她也就配合的捧场,不光住处,连伺候的人都一一安排下去,衣食住行都有考虑,再周到不过了。
白楚在旁不由感叹,以公主之尊,还能为婆母这样伤神费心,也怪不得哪怕是异母弟弟坐在皇位上,端敏长公主依旧能游刃有余,丝毫不减当年先帝还在时的风光。
也幸好长公主没有让她分担的意思,不知是念着白楚华庶出的身份不太信任,还是打量着三房与长房的区别,白楚是乐得清净。
这份自得落在长公主眼中便是乖顺,对白楚的印象又好上了不少,若不是有长辈遗命在前,沈瑜之也不会这么快成婚,偏偏长子媳妇又早逝,长公主也是推脱不得才接了内宅中馈。
也不是不想让白楚适当接触些管家理事的权力,可就怕把人心养大了,这一大家子,最不能的就是争权夺利,端敏长公主自小在皇宫中看得太多,对此尤为忌讳。
欣慰之余,白楚这儿收到了不少长公主赏赐下来的锦缎布匹,倒引起了她给自己设计衣裳的兴致。
于是之后几天她就窝在梧桐院中兴冲冲地折腾起了画纸,沈瑜之闲来无事,也就陪着她闹。
他虽然对女子衣裙的样式不甚了解,但画艺比白楚不知道厉害多少,到最后就成了她说,他听着画出来。
几天下来,梧桐院的书房中摆满了姿态尽妍、穿着各异的妙曼女子。
这个时代的图样都只是单纯画出上衣或者下裙,白楚却要求他给画出一个大致的人形架子,能看出穿着衣服呈现的效果就行了。偏沈瑜之是个完美主义的,不光自己加了动作,还添了发髻、脸型和眼耳鼻口舌,他哪记得这么多的美丽面孔,就全比照着白楚来,反正她要让人凭图样做出来的衣裳都是穿在她自己身上。
最后还是她占了便宜,平白得了几十副肖像画,静坐、倚窗、对月而立、拈花微笑等等各种状态的都有,都能出一本画集了。
白楚让双喜小心地晾干墨水都收起来,态度难得热情了些,等他在温水中洗净双手,主动递上了擦干的帕子:“真是多谢三哥相助了,手酸了么?”
沈瑜之对上她笑靥下的温言软语,一时还有些受宠若惊,笑道:“无事的,当年我才练字的时候,拿笔过三个时辰都有的,你不用担心。”
听他这么一说,白楚也就把注意力转移到摊满了整张书案的画上,随手拿起身边的一张,薄薄的纸张素白洁净,极细的墨色线条流畅的勾勒出了人影,娉婷而曼妙。
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不算墨,大概只用了三四种颜色,却在晕染化墨间蕴含了千种情致万种美态,笔尖辗转处仿佛活过来了一般,敛眸含笑,一低头,那种温柔和清秀便扑面而来,丝丝缕缕,将心窝悬得紧紧的。
她幽幽叹出一口气:“唉……”
沈瑜之奇怪地看过去:“怎么了?是哪里画的不好?”他凑过头去看,还没能看出什么来,就听她在旁边叹道:“你把我化得太好看了。”
白楚轻拢着眉,很是烦恼:“这么好看的姑娘当然是穿什么都好看啊,可是我又没你画得那么美,要是真把衣裳做出来了,我穿着不如她好看可怎么办?”
沈瑜之一愣,“噗”一声笑出来:“我画的就是你啊,你说她好看,就只能说明你就是这么好看,哪有那么多千奇百怪的想法?”他虽然没画过什么人物画,但还是头回听说有女子因为画师把她画得太美而烦恼的。
白楚眼眸中明光流转,抬手将画作高举在脸侧,认真地问他:“你真觉得我们是一样的?”
沈瑜之心中觉得好笑,明面上还是十分配合,来来回回地将她们打量好几眼,肯定地点头:“当然了,我就是照着你画的,若是不像,岂不是我的罪过?”
“那我就放心了。”闻言,白楚展颜一笑,清眸流盼,带着些许嗔意,眉眼间明媚烂漫的神采将周身所有的一切都照得亮堂堂的,欢快地转过身吩咐双喜,“将画像连着那几段布匹都拿到绣房去,让她们要小心些,这些画我可要留着等衣裳做出来一一对比的,要是真哪件穿的不好看了就找三少爷算账去,”她笑眯眯地又看向沈瑜之,“旁的不说,三哥你的生辰礼可就赌在这上头了!”
沈瑜之心情很好,也有兴致陪着她做戏,佯做惊愕:“我画了大半个时辰的画,楚华不给我点辛苦费也就罢了,怎么还倒把我的生辰礼都赔进去了?”
白楚悠然转身,绣着莲纹花瓣的裙摆漾开一道好看的弧度:“现在才来讲价可晚了,一锤子买卖,”她笑靥中透着几分灵动的狡黠,弯腰曲指在书案上敲了敲,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咚,概不退换,反正东西我是已经收了。”
虽然沈瑜之没有真同她计较的意思,就这么被哑口无言地堵回来,也有些无奈:“轮起狡辩来,你还真是第一人。”
自从上回沈瑜之从白音华那边被真相击打了脑壳,晕乎乎地回来后已经好几天没有出府了,落在外人眼中,便是小两口总算是情投意合,甜甜蜜蜜地不舍得分离。
从长公主对白楚日益亲近和煦地态度上,她也能大概猜出外头是怎么传的。
依白楚看,要说沈瑜之真受了大刺激倒不至于,在周柏轩之前,已经有安王打底,他对白音华的期望没那么高,这会儿自然也不会跌入低谷。
估计是觉得不好意思了。
原著中有说沈瑜之对白音华的痴心不改、倾囊相助,上至父母长辈,下到身边的奴仆,不说都严辞反对,但基本上都是持不赞成的态度,大约是作者想突出男配的一往情深,身边人婉言相劝的场景出现过好几次。
白楚想着常与他来往的裴昡和章皓,想必也是站在反对一方的,尤其是沈瑜之伤心买醉的时候,就是为了安慰劝诫,白音华那边的是非或许也没少提及。
本来以为是旁人的偏见,这会儿反倒是自己被迷了眼。沈瑜之这会儿怕是也只能在自己这个同样被迷了眼、一心认为自家姐姐温柔端庄的“傻姑娘”面前才能坦然一些吧?
从某种程度上,白楚还真是猜对了。
起初确实是逃避心理作祟,但时间久了,沈瑜之是真心觉着同她之间相处时和乐轻松难得。
两人虽然是夫妻,但相互都没把这场婚事当成什么重要的转变,两人仿佛是才真正相识,既像了解至深的兄妹、又像是交情如水的好友,陌生却也熟悉,嬉笑言谈,皆无禁忌,偶尔不经意流淌的一丝暧昧,都是锦上添花的点缀。
白楚没想真用自己去“拯救”沈瑜之,所以把握好住分寸,将两人的情份限制在一定区间内,不会太亲密,也不至于疏离。
不过要是再不想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白楚也该头疼了,这年头可没嫁给爱情的说法,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万一哪天沈瑜之真沉下心来要做个好丈夫,她是应还是不应?
幸好长公主也不愿跟小儿子多提男女情爱的事儿,所以在白楚装傻充愣地应对下,也懒得多在他们身上下工夫,毕竟许久不见的长子终于回来了,长公主一边高兴,另一边也烦恼怎么说服比幼子更固执的长子续弦。
偌大的府邸总不能一直没个主事的大夫人。
于是,又过几天,在白楚照例去请安时,长公主心事重重地问她:“你在闺阁中可认识陈家的大姑娘?品貌比起外头盛传的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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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大哥
都说白音华在闺秀圈子中素有盛名, 但实际上也只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她容貌才学再怎么出色,这年头女子的身价多是根据背景家世的雄厚而定。
而白家官位最大的也就是白峥,太常寺少卿, 正四品官, 放到外头去还是很能唬人的,可在京城脚下, 不说上头官衔大的惹不起, 还有一群皇亲国戚、沾亲带故的世家大族,这么算下来,白家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白音华虽然名声口碑都不错, 但严格来说对她有意的人家却都挑不出真正她看得上眼的来,尤其是在长公主不惜娶个庶女做儿媳妇也非要换了婚约的事传出去, 白音华的处境就更尴尬了。
在白音华刻意收敛避风头的时候, 其他几个贵女可没给她留后悔的余地。要知道, 真正世家大族养出来的姑娘基本一出生就定了日后前程, 不是往皇宫里头发力, 也都是在同等级交好的大家间婚迎嫁娶, 反正父母长辈能力在哪儿, 是不愁嫁的。
那么等级稍稍落后一些的官家女, 就只能想办法提升自己在外贤良淑德的好名声, 最好能引得良人自己找上门来,也是一种荣光。
长公主口中的陈家姑娘就是其中一位。
沈璟之的原配谢氏的谢家二房的嫡出长女,比长房的嫡小姐都要大一岁, 虽然身份差上一筹,但论起长辈宠爱和自身品性,都是丝毫不输旁人的。
所以当初长公主才会为长子精心求娶了这门亲事,对这个儿媳妇她是再满意不过,唯独就是命薄了些,年纪轻轻就去了。
这会儿再找继室就不能又找个高门大户了,一来无畏招惹风波,显得好像他们一家多大野心似的,二来长公主认定了沈元昊便是日后沈府的继承人,要是来个背景雄厚的继母,平白牵连出许多的不确定性。
至于陈家的姑娘……
白楚在脑海中细细搜罗了一番,隐约还真想起这么个人来,陈家嫡出的有两位小姐,年纪小的那位与白音华向来不太对付,偏她一看就是受宠惯了的,单纯稚嫩,次次被白音华驳得哑口无言、气急败坏,倒都是她那姐姐出来收拾的烂摊子。
“母亲看重的是陈家的大小姐么?”白楚莞尔笑道,“儿媳眼界浅薄,只觉得陈大小姐和善端庄,可要再多的也说不出什么来,母亲要是有意,还是得亲自过眼相看了才能放心。”
长公主叹了一声,这道理她哪能不明白,只是……
“前年要不是为了续弦一事,璟之这孩子也不会主动向圣上请命离京公干,好不容易回来,我是真担心他听着这事,又愤而离家了。”
长公主想起来就头疼,她这几个儿子也不知道什么毛病,一个个不如意了就往府外跑,小儿子还好,吵过闹过实在没办法了才这么消极反抗,大儿子呢?性子沉闷内敛,事先一句话都不说,突然就说要外出公干,自己儿子也不管了,大半年不见个人影,实在是吓人。
白楚倒没想到这里边还有这一出,柔声道:“既然如此,母亲您也先等一等,左右大伯过几日就要到家了,总要先问问他愿不愿意的。”
长公主摇了摇头:“他什么性子我还能不知道?要是我不提,他怕是情愿当一辈子鳏夫。”当年让他娶谢氏就不容易,千方百计、好不容易让他点头同意了,之后几年谢氏无所出,长公主一句纳妾室的话都没提,就是知道这孩子孤闷冷性,不耐烦与人亲近。
罢了罢了。
气劲过后,长公主也不好跟白楚多说大儿子的是非,就让她先回去了。
白楚回到梧桐院,闲来无事跟双喜聊起沈家大少爷沈璟之,在原主的记忆中并未见过他,但听倒是听过的,在沈璟之与谢氏的姑娘大婚那几天,张氏曾不忿说起,两家长辈定下的婚盟,她们家出嫡长女,合该让沈家的嫡长子迎娶才对,可惜把白音华生得太晚……
听这意思,想来沈璟之在世人眼中是极为优秀的人物。
双喜知道的不比原主多多少,不过在沈府中待久了,也听下人们偶然间说过几句。
“少夫人,他们都说大少爷可吓人了,”她心有惴惴,“虽然不怎么发脾气,但是只要一个眼神扫过来,就能把人给吓晕了。”
白楚有些无语:“你这都是从哪儿听来的流言风语?”她见过身上气势最慑人的就是周柏轩了,但像他那样大概率是从人海血泊里头历练出来的,这么些年待在皇帝身边想必没少接触一些阴私隐秘。
沈璟之是端敏长公主的长子,说是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也没差,听说皇帝原本想直接给他封个爵位的,反被沈璟之主动推拒了,换来一个佥都御史的职位,圣眷优渥。
这样的人生能养成多吓人的性子?
直到白楚真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大少爷,才明白传言中的吓人是怎么回事。
沈玧之和沈瑜之生得都更像长公主一些,可沈璟之却是同沈渊像了个十成十,倒不是说长相不好看,而是太英武,用“身高八尺,膀阔三亭”来形容再合适不过。
有一幅武夫身材,面容却生得十分俊美,眉浑如漆,眸射寒星。白楚总算见识了什么叫刀削般棱角分明的面庞,眉宇间深邃似深海,甚至不用外在气质渲染,浑身上下就散发着令人胆颤的威势。
沈璟之身上没有一丝柔软的地方,刚硬得仿佛刀枪不入。
白楚默默地转头打量还是她初次见到的“公爹”,虽然沈渊长得也十分威严,但不知怎么,有个沈璟之在旁边做陪衬,这一家之主也瞬间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至少他两鬓若隐若现的灰白发丝看着还是很亲切的。
怪不得端敏长公主当年看不上京城里一众青年才俊呢,毕竟所有翩翩公子绑一块儿,也挡不出沈渊这么“引人瞩目”的气势。
饶是肆意淡定如白楚,也不由往后退了退,这种“大家长”似的人物,还真是她的克星来着。
正想着,那边长公主饱含笑意的目光慈爱地看向她,一边给沈璟之介绍道:“这是你的三弟妹,五月才刚刚成的亲,要不是你这孩子一意孤行非要去外头闯荡,也不会错过你弟弟的婚宴。”
短短一句话,责备中难掩宠爱。
原本还没什么,这会儿听她一句一个“孩子”,再看沈璟之面无表情的脸,怎么看怎么违和。
白楚想笑,在对方气势压制下又不敢放肆,便敛眸温顺地应了声:“楚华见过大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