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楚黛眉微挑,笑盈盈的目光落在她隐隐带着希冀的面容上:“倒不是方不方便的事儿,我只是不想误人子弟。”
胡曼柔轻舒出一口气:“少夫人太过自谦了,况且,曼柔也不愿给您带来压力,不过是琴声悦人,尤其您身上有许多值得曼柔学习的地方,只单单同您坐着,曼柔也是高兴的。”
白楚轻轻蹙眉,眼神突然就变得有些奇怪起来,要不是眼前这位来者不善,她还以为这是哪儿来的爱慕者同她告白呢。
“这,我有点不明白了。”
白楚好奇地问道:“我和胡小姐并没有多少来往,你为何情愿跟我相处,而不是去寻同你姐妹多年的芙儿和蓉儿呢?”不等胡曼柔回答,她仿佛已经给她找到了理由,恍然大悟地叹了一声,再看她的眼中便添了几分同情,“可是芙儿欺负你了?”
胡曼柔愕然,忙摇头道:“不是的……”
“你不用瞒我,”白楚凝眉,正色道,“三哥诞辰那日若不是芙儿突然撞了你,怎么会害得你打湿了衣襟,最后差点出了意外,落水重病?”
“这孩子行事确实莽撞任性,你生性良善,定是碍于二婶的情面处处让着她对不对?”
她神情越来越严肃:“胡小姐,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白受委屈的,芙儿那边,我会亲自与她好好交谈一番,定要让她尊重你这个姐姐才行。”
胡曼柔:“……”她还什么都没说啊?
她以前不是没试过把自己包装成弱者来换取怜惜,但这还是头一回,虽然看上去好像是她得利了,白楚口口声声也是要为她讨回公道,可关键是什么公道,她这个当事人也是云里雾里,一头雾水啊?
偏偏白楚占据了主动后,完全没给她解释的机会,一副“我知道是你受了委屈,不要再因为善良替伤害你的人辩解了”的表情,生生逼得她差点呕出一口血来。
温婉秀丽的胡表小姐,脸色泛青着从三少夫人的梧桐院出来,沿路的下人们无不是惊奇疑惑。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又听说三少夫人特意去找了芙小姐,也不知说了什么,等她走后,芙小姐双目通红、委屈倔强地去找表小姐大吵了一架,听隐约偷听着几句的丫鬟说,仿佛是表小姐去三少夫人那儿告状了,少夫人才来找芙小姐委婉劝诫了一通,芙小姐是什么性子,相比起胡曼柔在众人眼中温柔良善的形象,沈芙在众人眼中显然更像过错的一方。
当然也有暗地里议论表小姐真不拿自己当外人的,芙小姐再如何也是姓沈的,在这儿可不比胡小姐要尊贵些?
一时间什么声音都出来了,清清静静的沈府难得显出这样的热闹。
几天后,老夫人将白楚叫了过去,等她到鹤祥院的时候,就见胡曼柔和沈芙一左一右地坐在老夫人身边,下首还坐着胡氏。
她心里有了底,微笑福身:“楚华给老夫人请安。”
“楚华来了,”老夫人温声让她起身,“这两天,曼柔和芙儿这两个孩子闹得厉害,说起来也都是误会,祖母对这些小孩子打闹的事情最没办法,楚华,你知道的多些,快来帮我劝劝她们。”
白楚眉间轻蹙,轻叹了一声:“祖母您年纪大了,都是姑娘们之间的小事,哪能劳动您伤神呢?”
语罢,她还似有若无地冲胡曼柔投过去失望的一眼。
胡曼柔虽然面上关心专注地看着老夫人,实际上从白楚一进门就把注意力分过去了,这个眼神她自然没错过,心头一哽,胸口憋得生疼,索性别过脸,眼不见为净。
耳畔却挡不住白楚清聆的笑声:“祖母,女孩子家的,偶尔闹闹别扭才是姐妹情深的,否则客客气气的不是生分了?您别担心,胡小姐温柔宽容,芙儿年纪小些,回头我劝劝她,您瞧着,明儿就和好了。”
胡曼柔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白楚这话说得,好像把责任全往沈芙身上推了,抬眼看去,果然沈芙小脸皱得更厉害了,眉眼间浮现出几缕不忿。
她暗自咬牙,偏偏这时候她还不能主动为她说话,沈芙的性子说好听点是活泼娇蛮,说难听点就是自傲,平常好好的都没事,一听说谁比她强些,心底的傲气就都被勾出来了。
“是啊,”她柔柔出声,“本来就是一点口角,谁承想居然惊动到老夫人了,曼柔实在惶恐。”
“芙儿妹妹的性子就是这样的,这么多年,曼柔视她为亲妹妹,哪会介意呢?”胡曼柔眸中飞快划过一道寒光,接着恍若无事地向白楚看过去,“也怪曼柔没说清楚,没得让三少夫人误会了,牵扯出这么一桩事来,真是对不住了。”
说着就要起身对白楚行礼。
白楚稳稳当当地坐在椅子上,用帕子轻点了点眼角,怜惜道:“胡小姐千万别这么说。唉,不是跟你说了么?跟芙儿蓉儿一样,唤我三嫂就是了。虽说你姓胡,但这府中上下,包括我和祖母,可都是将你与芙儿一视同仁的呀,都是好孩子,可千万不能这么妄自菲薄了。”
胡曼柔觉得自己都快压抑不住唇角的颤抖了,谁妄自菲薄了?
老夫人对白楚所言倒是深以为然,说实在的,她对沈明这个庶子就算有些香火情,这么多年没见了,也消耗得差不多了。
沈芙骄纵,沈蓉内向,相比起来,胡曼柔温婉贤淑,嘴甜又善解人意,在她这儿反而更得心。
老夫人膝下没有孙女陪伴,有胡曼柔陪在身边,几天相处下来,真真跟亲生的孙女一样,事事都想着她,乖巧又贴心。
“楚华说的是,”老夫人爱怜地拉过她的手,拍了拍,“曼柔啊,在这儿就当做你自己家一样的,祖母疼你啊。”
胡曼柔在老夫人慈爱的目光下,勉强露出一抹羞涩中掺杂着几丝感动的笑容,等察觉到老夫人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才抬眸向沈芙看去。
心中猛地咯噔一声,她知道,沈芙没有那等子算计城府,以前可能不怎在乎老夫人的疼爱,可这会儿,明明是她的祖母,却更宠爱在乎没有祖孙情份的胡曼柔,在沈芙眼中,就好像是对她的否定,怕是要怨恨上她了。
在众人都不注意的时候,她抬眸对上白楚笑盈盈的目光,眼神一凛,几乎不掩饰其中的怒意。
她不是不知道对方的打算,不是不知道这是个针对她的陷阱,可最令胡曼柔怒火中烧的是,这个阳谋,她不能不接。
费尽心思,好不容易使得沈老夫人对她另眼相看,难道因为沈芙不喜就要拱手相让么?
再说了,就沈芙的性子,就算想办法让老夫人对她疼爱有加,说不准她也只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不会记得胡曼柔半分好。
胡曼柔眼底冷芒交错,半晌后,慢慢平静了下来。
算了,相比起老夫人,沈芙也算不得什么了,只要能哄得姑母同意,迟早有一天,她也能让白楚华尝尝这进退两难的滋味。
……
一局事毕,白楚打量着胡曼柔估计能消停许久,就算要卷土重来,想必也不敢再轻易惹到她头上了。
哪怕从沈瑜之下手呢?
白楚走出鹤祥院,沿路日益凋零的树枝上浅浅落了层雪,纯白的颜色照样遮挡不住底下枯木的颓败。
时间过得真快啊,马上就要过年了吧?
第49章 亲疏
沈芙回去后果然不肯再搭理胡曼柔了, 一头闷进胡氏的怀里抹泪哭诉:“娘,我不想看到表姐!”
胡氏头疼得厉害,看着神色无辜尴尬的侄女,只能先示意她先离开, 免得更加刺激到沈芙。
胡曼柔咬了咬唇, 依言乖巧地福身退下。以往她乐得见沈芙容易激怒利用,可这会儿她被别人反利用来对付自己, 胡曼柔又不由暗恨沈芙的愚蠢。
这么明显的离间计都能栽进去, 什么脑子!
胡氏到底是看重这个侄女的,特意叫了沈蓉出来送她。
“蓉儿,我真的没有说过芙儿的坏话, 这场风波闹起来,我实在是委屈极了。”胡曼柔轻拢着眉, 带着依稀的恳求, “好妹妹, 芙儿在气头上不愿见我, 你一定要帮我跟她解释解释, 我真的不知道三少夫人会去找她啊。”
她知道沈蓉性情腼腆, 最是心软, 故而这么恳求一番, 沈蓉终究耐不过她请求, 只能为难地答应下来:“表姐,我会跟姐姐好好说的,只是她的脾气你也知道……”她怯怯地摆弄着手指, 神色十分忐忑。
胡曼柔与她们姐妹相处这么长时间,也不是不知道沈蓉的性子,倒也没在她身上放多少希望,只是说:“芙儿还小,她要是误解了我,我稍后与她好好解释赔罪就是了,可姑母……”她小声啜泣了两声,眼底已然泛起朦胧的泪意,“姑母对我恩深义重,蓉儿,我自幼失去了母亲,姑母在我心中便如同亲娘一样,我实在害怕,若是她也误解了我,我、我该怎么办啊?”
胡曼柔在双胞胎姐妹面前向来是沉静稳重的长姐形象,何曾这么慌张失措过。
沈蓉心酸不已,忙拉住了她的手:“表姐你别担心,本来就是误会,姐姐一时伤心才有些失态,母亲不会因此误会你的。”她壮着胆子,坚定地跟她表示,“就算母亲有所误会,我也定会帮你说情的。”
对她来说,这已经不易了。
胡曼柔心底多少松了口气,面上满是感激,紧紧握住沈蓉的手,仿佛她是自己唯一的希望:“蓉儿,真是太谢谢你了。”
等沈蓉再回去的时候,胡氏已经哄着沈芙睡下了,正替她细心地捻着被子,侧脸可见温情宠溺的笑意,她脚步不由顿了顿,等胡氏抬头看过来时,才悄声走进去,小声唤道:“娘。”
胡氏淡淡“嗯”了一声,嘱咐婢女们仔细照看好了沈芙,起身向外走去:“去外间说,别吵醒了你姐姐。”
沈蓉抿了抿唇,依言跟在她身后走出去。
“你表姐走了?”
沈蓉轻声回道:“是。”
胡氏富态的面容上没了笑意,唇角下拉,便显出几分严肃来:“她走之前没说什么?”
沈蓉抬眼看了她一眼,老实道:“表姐只是让我同您好好解释,她绝没有针对姐姐的意思。”
胡氏冷哼一声:“料她也不敢。”
大老远来到京城,胡曼柔只有她一个倚仗,枝头都还没飞上去,肯定不敢得罪她。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胡氏想起在鹤祥院中,老夫人对胡曼柔的关切疼爱,连她的两个女儿都不如,心头难免有些不高兴:“也怪她太过轻狂,天天往老夫人那边晃悠,这么高调,哪能不惹出事来?”
本质上,她跟某些下人的想法是一样的,胡曼柔一个外家人,怎么能抢主家的风头。
沈蓉低垂着眼帘,看着分外乖巧:“娘,表姐也是为了完成你的嘱托。”
闻言,胡氏心头怒气更甚:“她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枉我为她费尽了心思,结果只换来一场大病!”
“要想让她为我做事,也不知道得等到何年何月!”
“娘您消消气。”沈蓉柔声安抚道,“表姐初来乍到,有些不如意也是应当的,慢慢来就是了。”
“蓉儿只是担心,马上就到年关了,过了年,咱们总是要离开的。若是到那个时候,表姐还不能成事……”
“唉,”胡氏重重叹了口气,“谁叫咱们不是嫡出的一脉呢?”
沈蓉不以为然,眉眼垂落,安静而无害:“若是表姐不行,娘,还有我们姐妹为您分忧啊。”
“你们?”胡氏狐疑着看过来,当即摇了摇头:“不合适。”
她两个女儿,一个被骄纵得不谙世故,一个八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胡氏功利心再强,对亲生骨肉总是有几分顾念,这样的性子,又不是多国色天香的容貌,要是贪图多了不是惹祸么?
“娘,”沈蓉也没有显露出急迫,只温顺笑道,“女儿自知容貌才学都逊于表姐,但您也看见长公主的意思了,哪怕表姐差点没了命,也是不能依附上大哥的,这又何必呢?”
胡氏警惕地扫视了周围,拉着沈蓉走进屋内,把门关上,才小声跟她说:“你表姐的意思,这撑门户的长子不能盼望,底下不还有两弟弟么?”
沈蓉一愣:“娘,您是说二哥?”
胡氏否认道:“是这府上的三少爷,头婚正妻你表姐身份不够,做个妾总是绰绰有余的。”
沈蓉怔然间,想起今日的闹剧,脑海中突然闪现了一道灵光:“那三嫂……”
“为人儿媳的,长辈所赐,她还有置喙的余地?况且进门快一年了还无所出,有个妾室也是理所应当的!”胡氏不屑道,“左右你表姐受老夫人喜爱,这事只要她老人家开口,没什么不能成的。”
沈蓉唇瓣动了动,到底没将心底的怀疑说出口,低眉顺眼着微笑附和:“娘说的是。”
表姐和她姐姐的争执,沈蓉总觉得其中有那位三嫂的作用。听说三嫂是庶女出身,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安安静静待在自己的院落中,仿佛空有一身美貌,性子却是沉闷无趣极了。
大约是以己推人,沈蓉心头隐隐有几分凝重,这样处处平庸的庶女,只能从声名远扬的嫡姐手中,抢到这人人钦羡的好婚事么?她这位三嫂,可能就是个心机深沉、手段高超的能人。
不过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在胡氏看不见的角落,沈蓉低垂的脸上悄悄浮现起一抹微不可见的笑意。
或许,等哪天表姐受制于人、一蹶不振了,姐姐性子鲁莽不能成事,娘就只能将希望寄托到她身上来。
只慢慢等着就是了。
……
小小给胡曼柔一个教训之后,白楚的日子就过得清净多了,尤其经此一事,胡曼柔加大了对老夫人讨好的力度,反倒给白楚省事了。
白楚前世自小是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身边长大的,都说是隔辈亲,但她爸妈不是独生女,老人们都有更偏爱的孩子,亲也亲不到她头上来。
每次逢年过节,一大家子聚拢在一起,就是让白楚明白“因为亲缘关系”和“真正发自内心”的喜欢亲近有多大区别,她小时候或许还有过怨恨,慢慢地发现不管她跟谁去抱怨这件事,得到的反馈都是“人心都是偏的,长辈管你吃管你穿,已经很负责任了,知道有多少无辜孩子一出生就被抛弃了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