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长公主目光不由柔和了几分,温声道:“你是个乖巧懂事的,自你们成婚后,瑜之眼瞧着也成熟稳重了许多,只要你们小两口有心,一切总会好的。”
白楚这会儿是真心感谢沈璟之的回来了,有他这个死活不肯续弦的叛逆大儿子在,不知吸引了多少长公主放在她身上的视线。
……
此次跟随长公主进宫不比上回过年的时候,沿路过来气氛沉闷肃静,宫人们规规矩矩地福身问安,语气停顿统一而刻板,应当都是严加训练过的。
与此相反的是,坤宁宫的气氛要好上不少,听着领路的宫女说起来才知,原来今日正好皇后娘家,承恩府上特意递了帖子来给皇后娘娘请安,这会儿刚到,笑语正酣。
“是端敏长公主到了。”听着殿外小太监的通报声,皇后笑盈盈地向外看过来,“好不容易得了空闲,可算能与你好好说说话了。”
与捉摸不透又待人冷淡的皇帝像比,皇后就好比是“贤惠”的代名词,端丽大方,气度亲和,面上常常带着笑,前朝后宫,谁也纠不出她一点错来。
其贤后之名,甚至连宫外的百姓都交口称赞。
上回面见皇后时她还病着不明显,今日凤冠衔珠,发髻高挽,金钗玉饰,华贵明耀又不至于落入艳俗。
唇边扬起的笑容比她的妆容还要精致,雍容矜丽,又夹杂着平易近人的和气。
徐皇后容貌并不明艳,同堪称绝色的徐嫮相比更显黯淡,偏偏加上一身气度,硬生生将徐嫮衬成了空有美貌的草包美人。
美则美矣,却显得简单无趣。
怪不得位居深宫十数载,宫里一茬一茬的美人,四妃都占满了,却还是没有动摇皇后的地位。
长公主显然和徐皇后的关系不错,两人说起话来,将一旁的施氏和徐嫮都给冷落了。
说着说着,皇后不经意间将话题转到了白楚身上,她玩笑着说:“几月不见,您这儿媳倒是仿佛又张开了些,明眸皓齿,尽态极妍,真是个难得的美人,长公主有福了。”
语罢,又转过头,笑睨着看向徐嫮,“阿娇,你瞧瞧,往日家里人还夸你生得怎么出色难得,真把你给夸骄傲了,要知道人外有人,这不就来个比你还讨喜的?”
徐嫮侧首淡淡打量了白楚几眼,见她虽然姿容绝艳,然而低眉顺眼站在长公主身后的模样,看着便觉得没意思极了,连带着一身好容貌也逊色了不少。
“难不成遇上更好看的,姑母就不肯疼我了么?”徐嫮轻拢着眉,看着仿佛是认真苦恼忧心了起来,还没等皇后回答,转瞬就笑开了,“那也没关系,反正阿娇敬重姑母,姑母要是想疼谁,阿娇就帮着一起疼好了。”
她美眸流转,笑着看向白楚:“就是不知道沈夫人介不介意了?”
白楚对着她回以一抹淡笑,虽然瞧着有几分腼腆,一双明眸却毫不避讳对上徐嫮的目光,使得她不禁愣了愣神,恍惚间觉着对方的态度好似有哪里不对,一时又想不起来。
徐嫮面上的笑意收敛了些,她知道长公主家的三儿媳是白家的庶女,也就是白音华的妹妹,所以按捺着心头的轻视将白楚上下审视了个遍,越看越觉着不喜。
容貌出色也就算了,妾室都是以色侍人的,生出来的女儿长得好看些也不足为奇,然而这位白家的庶女居然敢当着皇后和长公主的面就无视她的问话,可见是个轻狂又不懂礼数的人。
也怪不得白音华当街就敢跟男子攀谈,都是一群不知所谓的贱皮子!
施氏察觉到徐嫮冷下来的脸色,暗道不好,就是再不开心,也不能当着皇后的面摆脸色啊。
刚想开口解下徐嫮的话茬,蓦地,守门的小太监长声通禀:“陛下驾到——”
不说施氏和徐嫮,连皇后都有一瞬间的惊色,下一秒就被柔和的笑容所替代,皇后款款起身后下福:“妾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端敏见过皇兄。”
“臣妇/臣女拜见陛下,诚祝吾皇万岁。”
白楚随众流跪下后一时想不起来见着皇帝要说什么好,索性一众人争相问礼,她就低头隐在背后,唇瓣微微动了动,最后说了什么连她自己都没听清。
等听见皇帝的一声“起”,白楚安静地立在长公主身后,本以为就这么算滥竽充数、蒙混过关了,忽而感觉到有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她下意识地看过去,正好瞥见皇帝袍角一条九爪金龙怒目圆睁、气势磅礴地从她眼前闪过。
上首,皇后已然迎了上来,笑道:“以往这个时辰,陛下总是勤于政务,任妾如何担忧您的身子也不敢相劝,今儿倒好,您百忙之中就是应该歇一歇的,劳逸结合,才是养生之道。”
皇帝顺着皇后的意在最上首的位置坐下,眼神漫不经心地往下头看去,笑道:“朕听说今日端敏进宫了,闲来无事,就来皇后这儿看看。”
皇后莞尔道:“还是选秀的事儿,您这旨意未发,家中有女儿的都提着心呢,这不,都求到端敏长公主府上了。”她轻轻叹了声,“可怜天下父母心啊,陛下您瞧,这边坐着的是妾娘家的嫂子,素来谨守规矩,难得见她大着胆子递帖子进宫求见,到底还是为着孩子的婚事。”
白楚在底下默默感慨了一下皇后的说话艺术,就听皇帝道:“既然是皇后家的姑娘,就由皇后做主吧。”
徐嫮美眸中迸发出惊喜的神采,还没抬头就被施氏压了下去。
皇后柔和地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对着皇帝说:“妾久居深宫,对着朝中命妇的性情如何还能说出一二来,可这正直年岁的青年才俊……妾惶恐,一时还真想不起来。”她三言两语将自己“后宫不干政”的良好品性展露得淋漓尽致,然后就把皮球抛向了施氏,“还是问问世子夫人吧,孩子的喜好,没有人比你这个当母亲的更清楚了。”
施氏面上显出踌躇为难之色,这时候才暗暗推了徐嫮一把,她心领神会,当即主动上前一步:“启禀陛下,臣女已有心慕之人,碍于羞涩,连父母都不敢透露。然而陛下圣明决断,臣女内心钦佩不已,因而斗胆陈情,恳请您成全臣女这番心意。”
皇帝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叩在紫檀木的扶手上,语气中带着几分兴致:“你说。”
白楚眼见着徐嫮字音坚定地说出了“安王”两个字,垂下眼帘,唇边勾起一抹淡笑。
闺阁中的未婚少女难得有这样大胆表露心迹的,无他,若是不成,赔上的就是自己一辈子的清誉。
在原书中,安王和白音华的婚事先定,徐嫮再怎么反对不甘,徐家人一不会为她违逆圣旨,二不会让徐家女自甘堕落去当妾。
可现在不一样了。
亲耳听着皇帝笑着应允了徐嫮的请求,白楚轻声凑近长公主的耳边,说自己身体不适想要悄然退下更衣,长公主跟着皇后一道恭喜调侃着即将成为安王妃的徐嫮,淡淡应了一声就由着她去了。
白楚刚刚踏出坤宁宫,倏然不知从哪里出来了个小太监,弯腰恭敬地对她说:”夫人,陛下有旨,您这边请。“
“陛下?”白楚转身看了看坤宁宫辉煌富丽的宫殿,轻笑道,“陛下不是还在里边么?”
那小太监扬着笑脸,瞧着不大的年纪神态却极为伶俐,“陛下说夫人难得进宫,若是不能阅尽宫中最美的景色就离开也太可惜了,所以特派了奴才邀您去畅心楼。”
见白楚笑而不语,这小太监耷拉着脸,说是哀求看着形容又带着搞怪的趣味:“夫人,奴才胆子再大也不敢假传圣旨呀,您要是不信,奴才先领着您去太极殿休息吧?”
白楚来了兴致:“你敢带我去太极殿?”
要知道,除了皇后,这宫中就是再受宠的嫔妃轻易都不敢踏足太极殿。
小太监嘿嘿一笑:“陛下另外吩咐了,说您聪敏谨慎,极有可能不相信奴才所言,那就让奴才带着您去太极殿,不过陛下要奴才给您事先提个忠告,若是您进了太极殿,这消息要传出去,陛下是乐于见成,就怕您不喜欢这个后果。”
白楚:……这熟悉的、老谋深算又气定神闲的欠揍口气,没错,是他了。
“唉,”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歪头粲然笑道,“虽然我是相信你了,但我还是想去太极殿看一看,怎么办?”
第78章 熟人
当皇帝从坤宁宫出来, 听见底下人回报说白楚去了太极殿, 虽说有些意料之外, 但想到她胆大的性子,又是情理之中。
“她是故意要跟朕反着来!”他温和的面容中缓缓添了几分真切的笑意, 看得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李全暗中称奇。
他跟着陛下在普济寺中,与这位沈夫人也算是有一面之缘,那时候还不觉得陛下对她有多少关注, 没想到这位居然有能力将陛下的注意力从朝政中吸引过来,甚至为着她特意去了趟坤宁宫, 还顺道赐了个婚。
李全眼波一转, 笑着应和道:“陛下此言差矣, 畅心楼再如何春色明媚、百花缤纷, 也比不上太极殿的一分一毫,光说是您的住处, 也怨不得沈夫人会弃畅心楼而甘愿冒风险去太极殿了。“
皇帝眸色幽深,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你这老奴才,口舌越发轻狂了, 连朕也敢编排?”
李全忙自打了个嘴巴:“是奴才妄言了。”他小心抬头看了眼皇帝的脸色,见他深眸中泛着淡淡的笑意,略微抵消了周身不怒而威的气势,心下一定,赔笑着道:“不过这些都是奴才的肺腑之言,请陛下明察。”
果不其然,皇帝瞥了他一眼, 并未显露出怒色,斜靠在御撵上,轻轻婆娑着右手上的扳指,李全头埋地更低了,趁着皇帝目光悠远,没在意他的时候,暗暗探出御撵外,吩咐抬轿的宫人们动作快一点。
坤宁宫是后宫中离太极殿最近的宫殿,但即使这样,一行人加快脚步,也走了大约有一刻钟。
皇帝一下撵轿,大步向着正殿门走去,步履稳健,袍角翻飞。李全连忙跟了上去,边示意行礼的宫人们迅速退下,免得挡了陛下的道。
刚一走近乾坤宫的门,守在门外的小太监正是在坤宁宫外拦住白楚的那人,他见着皇帝过来,下意识一颤,匆匆迎上去:“奴才拜见陛下。”
皇帝问:“她人呢?”抬眼已经往他身后的乾坤宫看过去。
这名小太监是李全看重的徒弟之一,叫常忠,算是他的同乡,几乎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这会儿见着他偷偷朝自己递眼色,心里就涌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就这么迟疑了一会儿,前边皇帝已经走到了宫门前,眼看就要抬脚跨过门槛了,忽然听见有道男声响起,“对不起。”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三个字眼,虽然生疏艰涩,但还是强撑着说出口了。
关键这声音还有些耳熟。
皇帝动作一顿,看向跪在地上的常忠,清淡的眸色逐渐转深。
常忠只觉得天气已经够冷了,但他也没尝过周身的空气都凝固的滋味,战战兢兢地开口:“回、回陛下,奴才刚将沈夫人领过来,才、才知道周指挥使一柱香之前,已经在乾坤宫等着给您回话了……奴、奴才……”
他想说他实在拦不住沈夫人了,谁能想到一个弱女子踏进乾坤宫的时候比那些朝廷大员还要泰然从容呢?常忠还没来得及把人拦下来,就听见沈夫人已经笑着同周指挥使打起招呼了。
想到这儿,常忠脑门上的冷汗落得更厉害了,小声补充了一句:“沈夫人同周指挥使好像是认识的。”
……
白楚也没想到还能在宫里遇上熟人,但周柏轩的反应比她更惊愕些。
“你怎么会在这?”
他略显狭长的凤眸因惊讶而微微睁大,俊美的面容去了几分冷气,显出些许精致的秀气来,引得白楚弯唇一笑,“周指挥使,好久不见啊。”
周柏轩阴暗冰冷的视线从她身边的常忠上一扫而过,沉默不语。
常忠硬着头皮开口:“这……既然周指挥使也在,沈夫人,不如奴才领您去西暖阁先歇息着?”他心里也明白,陛下吩咐将沈夫人带来太极殿,本身就是不合礼数、有违宫规的事,可谁叫天大地大,没人能越过陛下去呢?自然是陛下如何指示的,他便如何去做。
问题是,他们保证太极殿是铜墙铁壁,不该传出去的消息一点也传不出去,可怎么就让周指挥使撞上了?
索性周指挥使也是受陛下重用信任的,想必能明白这其中的内情,不会往外说起的才对。
小太监脸上的表情一瞬一换,哪怕他竭力克制,到底年龄小,修炼不够,这飞速变幻的思绪透过神情尽数落入殿内其余二人的眼中。
白楚眸光含笑,“这位小公公怎么称呼呀?”
常忠一激灵,扬笑恭敬地回:“奴才贱名常忠,夫人要是不介意,叫奴才一声小忠子吧。”
“那不知可否麻烦常忠公公为我去拿些茶水点心来?”
常忠只得应了,总不能让她饿着肚子等,这可是陛下看重的人,回头陛下来了,见他有所怠慢,说不准脖子上的脑袋就没了。
等着他悄步退下,偌大的宫殿中就只剩下了白楚和周柏轩二人。她漫不经心地往四周打量了一下,最后找了个自觉最舒服的位置坐了下来,还十分友好地拍了拍身边的座位:“站着不累么?”
周柏轩几乎是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她一系列动作下来,“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我知道啊。”白楚笑盈盈地道,“但是陛下不是不在么?”
“你以为陛下不在,就不知道太极殿中发生的事?”周柏轩锐利中透着点点讥讽的目光就差明摆着骂她愚蠢了。
“知道又怎么样?”白楚浑然不在意,抬眸坦然对上他的视线,“陛下心怀宽广,可容纳天下,难不成还会因为我累了坐一会儿就问我的罪么?”
“你……”周柏轩气极,又不能驳斥她的话,仿佛是说陛下多小心眼似的。
瞧他气得脸都红了,融化了眸中的坚冰,眼波流转,星星点点的光芒落在俊美的面庞上,别有几分令人移不开眼的昳丽之态。
对着长得好看的人,她总是很有耐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