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之一怔,随即想到胡曼柔同安王府后院的几次来往,甚至不惜出卖沈府上的消息, 原来, 是一早就看中了安王么?
他清俊的面容中骤然显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叹道:“那也算她求仁得仁了。”
将胡曼柔这桩手从心头抹去, 沈瑜之按捺不住好奇, “但是楚华,你为何要将胡小姐送入安王府?她若是有朝得势,不一定会为你所用。”
他话说得隐晦,先前胡曼柔目标在他, 前前后后使出那么些小动作,沈瑜之一点没察觉到那肯定是骗人的,所以他忙着赶紧给胡曼柔寻个良人嫁出去,一方面也是想要绝了她的心思。
救命之恩可以报,以身相许是不可能的。
白楚笑道:“我也不需要她为我所用。”
“男子或许都喜欢贤妻美妾,左拥右抱,但实际上,后院里女人越多,麻烦也就越多。我送安王一场美人劫,全看他受不受的住了。”
安王的后院里,如今哪个是省油的灯?徐嫮家世卓越,白音华占着情意二字,胡曼柔却是手段过人,就连最低调的沈蓉,端看从沈璟之那边打探出来的几分,就知道也是个惯会当搅屎棍的。
白楚知道安王要是认真起来,照着原本的轨迹,说不定哪天就扶云直上,成了这天下的主人。
那她还有好日子过?
白楚轻拢着眉,叹道:“到底还是太过被动了。”
安王韬光养晦的把戏不一定没人怀疑,只是都看着皇帝的眼色行事,这么一尊被用来彰显皇帝圣明宽容的吉祥物,谁敢轻易去碰?
除了皇帝本人。
沈瑜之坐在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她托腮出神的模样,线条秀致的侧颜映入他的眼底,白净雪色的肌肤在穿过车帘隐约透射进来的几缕阳光下,恍惚间不似凡人。
“楚华……”他不自觉轻轻呢喃出声,先把自己给吓了一跳,小心着抬头看去,发现她犹自想着事情,并没听见他的声音,沈瑜之舒出一口气,即是庆幸,又是失落。
回府后,因着胡曼柔的事儿,老夫人将白楚等人叫过去好生训斥了一顿,好好的姑娘,就这样毁了名声嫁于人为妾,她真心疼爱胡曼柔,自然十分痛心。
沈璟之眉头紧锁,隐有不悦,张口就想将查出来,胡曼柔的底细同老夫人一一告知,亏得胡曼柔眼疾手快,抢先将老夫人给安抚下来,连声说是自己大意乱跑才不小心着了人家的道。
正好从安王府上的聘礼也送过来了,老夫人乍见安王对胡曼柔还是有几分上心的,无可奈何,也只能依依不舍地拉着她的手舍不得她离开。
临出府前,胡曼柔倒是特意往白楚这边来了一趟,比起以往的虚情假意、姐妹情深,这会儿她的形容作态倒是真实了许多。
“说实话,你将我送去安王府上,是为了让我帮你对付你那姐姐吧?”胡曼柔轻笑着说,早在把目标放在沈瑜之身上的时候,她就把他过去的情史给打听清楚了,“就是不知道三少夫人是为了过去的恩怨,还是为了三少爷呢?”
白楚笑而不语。
胡曼柔胜过白音华的地方在于破釜沉舟的勇气,但轮起眼界和野心,她就又不如白音华了。
至少借她两个胆子,胡曼柔也不敢鼓动安王去争皇位。
……
白楚这会儿倒是想起唯一能帮她压制住安王的皇帝了,可人家高居庙堂之上,深宫之内,轻易哪能说见就见,过去无不是对方主动,这会儿要她想法子,除了使人专门往金玉阁跑一趟催当季的新品册子之外,也没什么能做的了。
到底人家是皇帝,哪容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想着,不免又是一声叹息,昨儿还是一声一声小甜甜,撩起人来不要命,今儿就成昨日黄花了,连她差点折在他侄儿手中也没听半句慰问的话。
果然薄情。
在心底装模作样的幽怨了一下,白楚差点没把自己逗笑了,所幸安王最近怕是多得事要忙,估计没空来找她麻烦。
她最终也就往金玉阁去催过一次,转头就将这事儿抛到脑后去了。
倒是皇帝那边收到了消息,反而越加记挂起她来。
情不知所起,反倒是相思要人命。
安王私自派人去掳白楚的事情皇帝倒不是不知道,只是他知道的时候,已经风平浪静,白楚在家休养了两三天,接着长公主的名义安排去沈府上的太医回来也说并不见外伤,甚至连受惊的迹象都没有,养得极好。
皇帝一边感慨她心宽,一边又觉得好笑,他那个侄子,狼子野心又自以为聪明,活这么多年估计也才跌这么大一跤,差点把自己的侧妃都赔了进去。
他不是第一天发现安王的不对劲,眼下证实了他心中的猜测也不觉得惊讶,只是比起安王来,那名设法将白楚从安王手中救下的人让他更为在意。
“还没查出来吗?”
在御案之下,跪着的是羽林军总领,名蒋杨。
“臣无能,请陛下降罪!”蒋杨垂头丧气,瞧着仿佛受了重大打击,哪有平常在皇帝跟前神气活现的样子。
倒也不能怪他,对方使的人手都是早年就埋在安王身边的细作,这会儿连对他们底细最为了解的安王还是焦头烂额,抓不到线索,更别说外人了。
“不过,陛下,既然这群人是冒着风险来营救沈家三少夫人的,想来与她有旧,要不,您将人请来问问?”蒋杨试探着道,他几乎是从小长在羽林军里,从来没尝过这样抓心挠肺查不到线索的滋味,简直憋屈极了。
皇帝抬眸轻轻横了他一眼,立马把蒋杨的胆子又吓了回去:“什么浑主意?索性朕将人抓来,给你带去诏狱刑审不是更好?”
蒋杨缩缩脖子,抵挡住从背脊处乍然升起的寒意,讪笑着道:“是臣口不择言,一时昏了头了,您别怪罪,”
心烦意乱地将人挥退,皇帝脑海中不住地响起蒋杨口中那句“与她有旧”。
这自然是再明显不过,可皇帝也知道,那人的戒心极重,说不定就是她为自己的倚仗,跟小动物冬眠前偷偷摸摸藏粮食一样,恨不得将自己的筹码藏得越深,旁人看不见也抢不到才好。
这么一来,安王那边倒还不能先出手了。
皇帝眸光幽深,屈指在龙椅扶手上敲了两下,半晌,才缓缓出声:“罢了,你下去,安王那儿暂且收手,只管盯着。”
蒋杨应道:“是。”
安王固然是心头大患,但更令皇帝头疼的是,偏偏他要去招惹白楚。
这下可好,皇帝每回想起安王来,总忍不住联想到白楚身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清明一生,怎么突然就生出执念来了。
大约真是在高位上坐久了,鲜少遇上求不得的,就更加不肯放手。
“金玉阁那边,还没什么消息传来么?”
李全恭敬地侍奉在侧,微微弯腰,轻声回道:“禀皇上,确实没有。”他迟疑了一瞬,试探着问,“那新季的册子,您看,还送不送?”
论时间,早该送了,谁让陛下这儿突然闹起了别扭,非要沈家的三少夫人张口来催,人家催了一遍还不肯给。
李全默默地在心底叹了一声,圣明如陛下,也难得犯了回痴病,他弄不懂的就是,陛下若是喜欢,将人选进宫来留在身边不是更好?
要说身份的问题……陛下虽然不说独断专行,却也不是优柔寡断的性子,重新换个名字、换个出身,古往今来,也不是没有先例。
总犯不着这样天天闷在宫里,思来想去的,何苦来哉呢!
李全担心来疑惑去,完全没有“白楚会不愿意”的想法,帝王之尊,天下人谁不趋之若鹜,便是不说荣华富贵,单单陛下这份心意便是难掩的珍贵了,那沈三少夫人若是知道,哪会不动容心悸?
那边皇帝听见他的问话,罕见地沉默迟疑了起来。
送不送,那当然得送了。
微不可闻地叹出一口气,连带着深邃冷淡的眉眼都缓缓添上了一抹柔色。
“送吧。”
终究还是在金玉阁碰面了。
白楚是故意要来告状的,所以张口便是直接的埋怨:“我都病了好久了,您怎么现在才肯见我呢?”
娇软的语调听着不带丝毫怨气,仿若撒娇一般。
那滢滢的明光顾盼流转间仿佛是直直冲着他心窝而来,皇帝面上的一层薄雾般的疏远感散去,缓缓扬起温和的笑意,心是软的,态度却不偏不倚,似真似假地显出几分冷淡来。
“是朕不肯见你,还是楚华乐不思蜀把朕给忘了?”
他眸光漫不经心地在她面上逡巡,“你去老三的婚宴了?”
白楚轻轻“嗯” 了一声,一派无辜:“也不是单单就我去了。”
皇帝一副“我知道你在装傻”的眼神看着她:“就你反客为主,闹腾出这么大的戏来?”
白楚哼唧着说:“陛下莫不是为了您儿子来向我问罪的么?”
“需要朕问罪么?”皇帝笑睨着看她,“信不信,老三正掘地三尺,要把你找出来正法?”
这倒是真的,对三皇子来说,这不仅仅是他的大婚,而且是他从宫中搬出来正式建府的标志,是向众人声名自己已经长大了,且即将入朝掌权的最好平台。
就这样被安王和白楚相互算计着破坏了个干净。
翌日,满城都在讨论着三皇子婚宴上的风流韵事,反倒把三皇子夫妇这对主人给忽视了个干净,
白楚眸光一转,笑盈盈地坐到他身边:“您英明神武,知道我只是为了自保才顺水推究、将计就计,冤有头债有主,您身为皇父,该好好教育教育三皇子,迁怒无辜是不对的。”
皇帝一时气乐了:“合着又成了朕的责任?”
第127章 条件
论起诡辩狡猾来, 皇帝对上白楚, 总是要甘拜下风的。
“你呀,”皇帝轻笑着, 语气中带着丝丝宠溺之色,“当初那么大胆招惹人的时候怎么就没这副伶牙俐齿?”
“您冤枉啊,”白楚委屈地瘪了瘪嘴,“明明是您那侄子先盯上了我非要将我绑去,堂堂八尺男儿,居然同我这弱女子下手,难道不是欺人太甚么!”
皇帝深眸中平静无波,笑道:“原来你是来跟朕告状的?”
他慵懒地往后靠了靠:“说吧, 安王怎么欺负你了?”
白楚可不上当,非要挑明了问:“陛下是要为我报仇么?”
皇帝似笑非笑地看她:“沈夫人身后自有倚仗, 还需朕出手?岂不是大材小用。”
白楚在心底狠狠咒了声:老狐狸。
她白嫩精致的小脸上透着几分警惕:“我听不懂您说的什么意思。”
“楚华啊, ”皇帝仿佛感叹着说,笑眼温和地看着她,“你知道, 什么叫欺君之罪么?”
白楚挪动着身子,稍稍离他远了些:“陛下,我错了。”
说的是老老实实的道歉,眼眸却滴溜溜灵动地转悠着,皇帝一看就知道她心里指不定还打着什么鬼主意。
“行了,”到底舍不得逼她太过,皇帝淡淡开口, “有些人、有些事招惹不得,你要是真闹出什么大祸来,朕是不会保你的。”
白楚瞪大了眼,满脸都是“我想不到你居然这样无情”。
皇帝没好气地说:“无事你瞒着,有事还指望朕帮你,这是什么道理。”
白楚耷拉着脸,小声道:“那、那具体是要到什么程度才能算是大祸呢?”
“像安王这样,明明是他先要对我不轨的,我稍稍反击一下,您不会怪我惹麻烦吧?”
她收敛了眉眼间熠熠的神奇,明眸泛着清凌凌的水光,仰头望过来,小心翼翼的模样,好不可怜。
皇帝才强硬些的心瞬间就软成了一汪暖流,深眸中显出几分无奈:“朕也不是真要问罪于你。”
“安王心思深沉,所图甚大,也是一时轻敌,才让你躲了去,要是他使了全力,非要让你吃亏一回,你要怎么办?”
这番话说的是语重心长,白楚只从中听出他的不追究和关心,当即展颜一笑,眉眼弯弯似新月,一片灿然。
“多谢陛下!”
皇帝看着她的笑靥,明明是该生气的,唇角却也克制不住地缓缓扬起。
啧,朕可真是中了她的毒了。
他默默板起脸:“不过,要朕帮你遮掩,也不是没要求的。”
白楚暗暗吐槽:遮掩个鬼,原来的计划都是安王定的,三皇子府上的人手自然是他的,她将计就计,找的也是览川和沈玧之帮忙,唯一怀疑她的安王是不需要证据就认定了沈家的,他总不会在揭露她的时候顺带把自己给暴露了。
所以,她有什么好遮掩的?
不过,来自皇帝的大腿不抱白不抱,她眨了眨眼,乖巧地应声:“您说。”
皇帝抬眸,目色深深地看了她一会儿,沉声开口:“你准备,什么时候和离?”
“欸?”白楚先是一惊,随即茫然地说,“什么?”
“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和沈瑜之的那点事儿?”皇帝轻哼道:“依你的性子,若是有意同他做真夫妻,还用端敏天天入宫跟皇后愁子嗣?”
徐皇后所出的二皇子成婚两年多了,除了皇子妃,侧妃妾室一个不少,却偏偏没一个人生下儿子,如今膝下只有两个女儿,皇帝唯一的皇孙还是大皇子的。
这俨然成了皇后最大的心头事,每回端敏长公主进宫同她聊起家常,都要提及这个,恰好端敏长公主也就一个孙儿,把白楚同沈瑜之也无好消息的事情一说,两个做母亲的,立马就拉进了距离。
白楚不服气,低头嘟囔着:“说不定就是我不会生呢。”
下一秒,额前就被敲了一下,她痛呼一声,捂着头愤愤抬头看去,反倒先被皇帝瞪了一眼:“胡说!”
您在这儿跟她聊夫妻间的私密事,还怪她胡说呢!
白楚在心底腹诽他的话又多了一句:为老不尊!
她轻轻揉着痛处,小声道:“就算您说的是,那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沈家是皇亲国戚,听了这桩婚事,人人都说是我命好,捡了嫡姐的漏,要是我和离的消息传开啊,京城中不知有多少人瞠目结舌,又有多少人偷偷在背地里骂我不懂惜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