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旎旎的确不该留在这边。”刘夫人开口,“她过两日成亲,怎可沾上这些?人家晋王那边可会介意的。”
老夫人点头,“都回去,就留下几个照看的人,没事儿,谁也别过来添乱!”
“是。”刘夫人道,“侯爷身子骨一向不错,这次只是小灾星而已。咱家里还是要把旎旎成亲的事放在前头。”
老夫人叹气,“人伤了这是没办法的事儿,也不要耽搁别的,该干什么干什么吧!”
“我要回去乔府一趟,当初老将军留了些东西给旎旎,我过去清点一下。”刘夫人当然也不会留在这里。她与洛凌安没有半分情意,也不屑于演什么夫妻情深。
“行!”老夫人道了声,脸上显了疲惫。
洛旎旎从知未居出来,到了大门口都能听见洛凌安的叫喊声。这个爹平时也不见有多大动静,伤着腿了,这叫声能掀翻屋顶。
她站在树下,伸手到树荫外面,手掌心接了阳光。她看着知未居的院门,等着纪玉檀出来。
纪玉檀现在在侯府十分低调,穿的不起眼,也不敢多说话,每次只能偷偷来知未居,求洛凌安。可是根本没有用。
洛旎旎衣着光鲜,嫩嫩的藕色被周遭的绿色映衬,显得柔美多姿。她发髻上是刘夫人挑选的珠钗,样样精致。那样静静地站着,好似花草幻化而成的精灵。
这样的洛旎旎刺伤着纪玉檀的双眼,她不愿意看树下的藕色身影,那只会衬得她更加狼狈,更加失败!
“表妹。”洛旎旎见纪玉檀经过自己,叫了声。
纪玉檀双手攥起,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她的发丝被眼泪粘黏在脸颊上。她低头看着石板路,就是不去看洛旎旎,心中恨得要命。
“是不是觉得奇怪?”洛旎旎问,声音轻轻脆脆,似风中银铃。
纪玉檀不语,她的确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说什么都错,而洛旎旎随便说一句,别人都认同!
“我告诉你吧!”洛旎旎学着纪玉檀前世的样子,走到她眼前,轻轻摇着团扇,说话不疾不徐。“因为啊,现在的侯府不敢得罪我。”
纪玉檀抬起发红的眼圈,眼中恨意不加掩饰,她紧咬牙根,指尖几乎穿透自己的手心。
“我很快会成亲,成为晋王妃。所以你说,老夫人会听谁的?平日说的那些话,她不过是端着侯府老夫人的架子而已,若说让她罚我,一个板子都不可能!”
洛旎旎看着挫败的纪玉檀,已经没有上一世的春风得意,过得日子还不如府中的一个奴婢!
“你为何这般对我?”纪玉檀嘴角抖动,心中的嫉妒,仇恨,愤怒,一涌而出!
“为何?”洛旎旎笑,前世的种种在眼前浮现,“因为我想!”
纪玉檀不由身后一晃,忍不住的往后退,“你以为你会赢?”
“当然!纪玉檀,你一定要好好活着,看我这一世春风得意!”洛旎旎攥紧手中团扇,“而你心中一直渴望得到的,一样也不会有。”
“你!”纪玉檀浑身发抖,她争不过,抢不过,现在像一个乞丐一样,看着洛家所有人的脸色……
洛旎旎一笑,转了身不再去看失败的纪玉檀。
还有两日就是七月十四,侯府平静,洛凌安一直在知未居养伤。他的伤不轻,郎中用尽全力才留住了他的命,但是他的腿还是落下了残疾,后半生要靠拐杖才行,且还不敢保证以后会不会恶化。
而朝中的争斗也趋于白热化。以晋王和忠王为首,朝中分为两派,明争暗斗不断。
也就在这一日,洛倪昶回来了,一同回来的还有乔家的三舅乔章。
刘夫人高兴极了,将洛旎旎打扮好,带着一起回了乔家。
乔家宅子常年主人不在,但是留有几个下人,日常打扫收拾,倒也不算太乱。
乔章留在西陲,身材魁梧,面色偏黑,身上利索的劲装,能看出他结实的肌肉。
见着娇滴滴的小外甥女儿,他二话不说,上前就照着小肩膀一拍。
“三舅舅是把旎旎当成战场上的敌兵了?”洛旎旎扬起脸,一双杏眼圆瞪,对着乔章凶了凶。
乔章哈哈大笑,“多久没见着你这小丫头了,怎么就是长不大啊!”
“我都及笄了,三舅舅还欠着旎旎的及笄礼。”洛旎旎伸手送去乔章面前,“补上!”
“当然会给你,三舅舅说话算话。”乔章双臂环胸,看着洛旎旎感慨出声,“怎么就叫邵家那小子给定下了?”
洛旎旎自然听出,乔章所说的是邵予璟。不说这位三舅舅,就连她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这辈子竟会嫁给邵予璟?
而乔章显然觉得自己外甥女是亏大了,要说乔家那边没有女娃儿,洛旎旎那就是所有乔家人手心里的珠子,结果一个没守住,就被姓邵的给钻了空子。
“这才几天,就要成亲了!本来还让你舅母好好留意……”他摇头,觉得说什么也没用了,还是皇上赐婚,能怎么样?
“三哥,这次回来多久?”刘夫人在桌上倒了茶,脸上难掩喜悦之情,“老将军和老夫人,以及两位哥哥和嫂子们可都好?”
乔章走回椅子上坐下,“我会回来一段日子,父亲说京中可能会有动荡,让我留下来!”
“三嫂可会一起?”乔氏问。
“她在后头,我这就是和倪昶紧赶着回来的。”乔章又看去洛旎旎,心里总觉得亏得慌。那邵家的小子精得跟狐狸似得,自家这简单的小外甥女儿可怎么办?
洛旎旎显然不知道乔章心里想什么,眼睛盯着点心碟子,想着挑哪一块。
“倪昶以后会留在京城,三哥回来的也是时候。”刘夫人道,“不如等旎旎成亲之后,你我去一趟丞相府,为倪昶提亲。”
“赵家?”乔家拧了眉头,粗犷的脸上写着不满,“我说小妹,你这都给孩子找的什么人家?”
刘夫人愣了下,她知道乔章的脾气,便笑道:“那三哥觉得不行?”
“那赵丞相老奸巨猾,整日里正事不做,就凭一张嘴皮子,说着律法啊、祖训啊!你放他到战场上试试?保准他跑的比谁都快!”
洛旎旎在一旁,听到这话笑了,“三舅舅不讲理,我大哥又不是去娶赵丞相。再说,让你上朝堂说律法祖训。你会吗?”
“旎旎,你觉得行?”乔章问,说到底他一个大老爷们,人家孩子的亲事还是女人家的去操持。
“那我把明雯叫过来,让您过过目?”洛旎旎道,手指捻起一块点心。
“别又跟你一样,动不动就哭鼻子,娇气鬼!”乔章性子爽朗,有时候也就是嘴上说说,“你记不记得你那几个表哥,小时候挨了多少揍?”
洛旎旎抬头,想着那几个表哥。她是孩子里最小的那个,整天还愿意跟在一群哥哥后面跑,人家不带她,她就哭;带着她,她摔着了,不乐意了,也是哭……
所以几个哥哥就会被训,而她会被哪个舅母抱着,然后手里拿着点心,脸上挂着泪珠,看哥哥们被训。
那时候真好,少年不知愁滋味,家里的每个人都宠着她。
现在三舅舅也回京了,不久后还有三舅母。洛旎旎心中欢喜,这一世虽然有些糟心事,但是更多的是顺遂,她在乎的人都好好的。
从乔家那边回来,洛旎旎手中多了一份礼物,那是乔章送的及笄礼。是一把精巧的匕首,半尺多长,鞘上镶着红珊瑚和绿松石,十分好看。
“在人前可不能拿出来,记着了?”刘夫人道,她有些无奈,“女儿家带着种东西,三哥是怎么想的?”
“我倒是喜欢。”洛旎旎抽出匕首,冷色的光芒闪闪,刀刃锋利,显然不是那种小水果的刀子。看得出乔章是花了心思的。
刘夫人也没多说,她是在乔家长大的,所以乔章送这份礼物,倒也没什么。乔家的这份光明磊落,倒是和庆阳侯府的虚伪形成了对比。
侯府,洛凌安这两日十分消沉,因为腿脚不会再好,心情变得阴郁易怒,动辄摔打东西,连他房中的通房都被打伤了脸。
作为女儿,洛旎旎每日是要过去知未居看上一看的,不会留太久,就是道个安好。
这次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的嘤嘤哭泣。
洛旎旎脚步一顿,没想到纪玉檀在里面做孝顺女儿,帮着瘫在床上的洛凌安端茶递水。
“啪”,瓷碗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刺耳的碎裂声。接着是洛凌安的骂声。
“说过了,不可能!永远也不会接她回来!整天在我面前哭哭啼啼,是嫌我死得晚了!”
洛凌安的骂声,让纪玉檀的哭泣生生憋了回去,抖着肩膀无助的站在床侧,一句话不敢说。
本想迈步进去的洛旎旎,直接退了出来。有什么好进的,人家父女情深的,自己填什么乱?
刚巧,她看见了走进院儿来的婆子。
“妈妈,父亲发了火,我还不不进去了,省得惹他生气。”洛旎旎示意了翠容断在手中的汤水。
婆子赶紧接过,“还不是表姑娘整日过来哭,侯爷本就心情郁结,这不就是添乱吗?”
正说着,屋里又是一声大吼:“滚出去!以后留在自己的院子,不许出来!”
洛旎旎看去屋里,洛凌安这是禁了纪玉檀的足?看来这条腿对他打击不小啊。
想想也是,堂堂侯爷现在落下了残疾,关键还没有抓到做恶之人,也是有意思。
纪玉檀哭着从屋里跑出来,满脸泪痕,委屈的不得了。
看到院里的洛旎旎,也没停下,直接跑出了知未居。
看着跑出去的背影,洛旎旎收回视线。现在的纪玉檀已经完全没有办法了。
尽管侯府里现在乱成一团,但是成亲的日子还是到了。就在前一天,洛倪召也赶了回来。
七月十四,天气晴朗,微微带风。
洛旎旎一大早便被叫了起来,刘夫人忙着让人跑进跑出的。
族里的娘子夫人来了不少,个个脸上带着喜气。乔家的三舅母也来了。整个采玉轩满满的人,到处是欢笑声。
卧房中,手巧的娘子为洛旎旎仔细的挽着发髻,一直指的发钗送进发间。
菱花镜中,美人如花,眉间是艳丽的花钿,衬着一双眼睛格外明亮。小巧的樱唇涂了唇脂,犹如柔软的花瓣。
“我家女儿真好看。”刘夫人站在后面,抬手拭了眼角。
“夫人这是舍不得了?”上妆的娘子笑道,“咱家的姑娘嫁的不少,十有□□都是我给画的,今天我给旎旎画得最好看。”
刘夫人笑中带着一点泪,“娘子多费费心,旎旎有时候爱乱动,头发稳妥些。”
“自然。”娘子点头。
刘夫人就站在后面,一直没有离开。知道屋里只剩下她和洛旎旎。
洛旎旎动了动脖子,头上的重量倒不像想象中那般沉重。她在镜中看着时而叹气,时而笑的刘夫人。
“姨母。”她叫了声,“教的规矩里,出嫁的女儿要向母亲献茶的。”
“是。”刘夫人点头,“只是姐姐……到时候你献给老夫人也是一样的。”
“旎旎想献茶给姨母!”洛旎旎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刘夫人愣住,她走来洛旎旎身边,伸手搭在她的肩头,“你说什么?”
“我说,不要献茶给老夫人,给你!”洛旎旎的话音带着颤抖,眼中隐隐泛着泪花。
“你这孩子!”刘夫人忍不住,一把抱住洛旎旎,眼泪夺眶而出。
洛旎旎的脸贴在刘夫人身上,她抱住对方的腰,泪水同样滑落。“姨母做我的娘,好不好?”
刘夫人泣不成声,心中是喜也是心疼。她只能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想憋回去眼泪。
“我一直羡慕纪玉檀,因为她有母亲。”洛旎旎吸吸鼻子,“当时我就想,为什么我娘早早的就走了?”
“好!”刘夫人艰难的咽下口水,“以后姨母就是旎旎的娘,什么事都为你做,不让人欺负你,给你做好吃的甜粥,给你缝软软的头枕……”
两人就这样抱着,直到那上妆的娘子进来。
“姑娘可不能哭,这脸花了可不行。”
闻言,刘夫人忙松开手,弯下腰,拿着帕子仔细的为洛旎旎擦着脸。
“不碍事的。”她口中安慰着,“只要上点粉,就可以遮住。”
眼见着快到晌午,所有人都忙活了起来。
洛旎旎简单吃了东西,娘子们便帮着她穿嫁衣。这时候她才发现,一开始带上的头饰只是很少一部分。
待嫁衣穿好了,才开始一样样的往身上折腾。那头上更不用说,插得满满当当。
看着镜中的脑袋,洛旎旎甚至觉得自己成了一只刺猬。脖子,早已经没法动弹了。
穿戴整齐,她被扶到床上坐着,现在的她已经不能说话,只能等着,等着过晌,邵予璟来接亲。
耳边全是夸赞的话,洛旎旎却忍不住犯困,有床不能躺,实在难受。
等过过晌,就在洛旎旎身子已经坐僵的时候,采玉轩里一阵骚动,原来是喜娘进来了。
喜娘是四十多岁模样,身材富态,一张亲善的圆脸,让人看上去就知道是个有福的。
她的出现,证明邵予璟已经到了侯府。也就是说,洛旎旎即将离开庆阳侯府,嫁入晋王府。
“娘子可准备好了?”喜娘笑问,“真是花儿一样。”
洛旎旎宽大袍袖下,两只手规矩的放在腿上,她很是紧张,竟有些发抖,指尖都不听使唤。
她僵硬的点了下头。
“娘子只管听我说的就行。”喜娘转身,从身后婢子的托盘上,取下绣满百花的大红盖头,“咱们马上就走,先带着娘子去给家中长辈献茶。”
洛旎旎微垂着眼帘,一片大红的盖在她的头顶,然后慢慢挡住了她的眼前,直到她的新视线中,只能看见自己缩在袖子下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