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羡神情愣怔，他确实被林央央逗到了。
他微侧头，看了一眼少女。
黑色凌乱的短发，被她往后拨了拨，额前落了几根呆毛。她的皮肤白皙，没有瑕疵，下颌轮廓柔和，还有未退去的婴儿肥，睫毛卷曲翘长，淡樱的嘴唇勾着，露出洁白的小虎牙。
她笑得肆无忌惮，心底无虞，少年无知一片清明。明明深陷泥潭，却有一往无前，所向披靡的勇气。
那一刻，少年心底的某一个角落坍塌了。
这个笑容出现过很多次在他的梦里，他也想象过无数次，如果妹妹能安然长大，也是这样明媚的女孩子。
黑色的水性笔还停留在薄薄的试卷上，他没有管，伸手拨了拨小孩儿凌乱的短发，说道：“别笑了，好好考，争取继续做同桌。”
语调有些宠溺。
*
这世界上有两样东西藏不住。林央央的咳嗽声和她的贫穷，如出一辙的执拗。
白天还好，晚上睡觉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咳咳咳，有的时候咳嗽多了，连带着胸口都有点疼了。
赵晓棠给她倒了一杯温水，还摸摸她的头：“这样总是咳嗽不行，央央，叫你妈妈来接你去医院吧。”
林央央摇头，谁能带她去医院呢？
指望陈凤萍么？还是林老七？
她说：“马上考完试了，我周末再去医院。”
说着，她又“咳咳咳”，嗓子都被震出血丝来。
时间过得很快，月考说来就来。
周四周五考两天，一共九门，听着就非常可怕，考场是按照排名来的，火箭班的同学都在自己的考场，不过于羡坐在第一个，林央央坐在最后一个位置。
偌大的教室，桌子一拉开，显得很空旷。
第一天考四门，第二天五门，上午语文还好，下午就比较累了，但是下午又有数学和物理，谁都不会放弃着半个小时去午睡的。
林央央在学校医务室买了一板头孢，希望能缓解一点。
第二天早上，于羡从她位置路过，听见急促的咳嗽声，问：“还没好吗？”
林央央并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正了正神色回答，还是那句话：“快好了。”
于羡看了眼考试时间表，说道：“下午考完别走，在这等我。”
“干嘛呀？”
小孩儿模样憔悴，竟然还笑嘻嘻的一脸不在乎的模样，于羡顿时有些烦躁，抓了把后脑勺的头发：“哪都不许去，听见了吗？”声音不自觉提高，引得前面同学扭头看他们，第一次看见冰山美人凶巴巴。
“听见了听见了……”林央央乖巧的低下头，用书盖住脸。
结果最后一场政|治考完，她立马忘了。考试两天脑子绷得很紧，很累，她也顾不得胸口的隐隐作痛，交了试卷就冲到宿舍，睡一觉再说。
明天就是周末，同学们陆陆续续离开校园，谁也没发现林央央。
周六一早，林央央被窗帘外面的一缕阳光照醒。其实一整夜都没怎么睡好，一直在咳嗽，隐隐胸闷气喘，她觉得自己可能会死掉。
还是爬起来，拿上社保卡，坐公交车去医院。别没找到家人，先报|销在这。
排队挂号，然后排队等号，排到林央央的时候，正好是上午的最后一个，做完一些列检查，大夫有些生气地道：“小朋友，你家大人呢？这咳嗽都引起肺炎了，怎么现在才来？挺难受的吧。”
肺炎？林央央暗暗震惊。
又大包大揽地说：“也还行，您给我开药吧。”
医生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给你开两天的药，打点滴先看看。”看她身上单薄的衣服，于心不忍地叮嘱：“你爸妈怎么办事的，那么小的孩子一个人来看病，太不称职了。多穿点衣服，别着凉了。”
林央央心说：我没有爸爸妈妈。她朝好心的医生鞠了一躬，出去了。
输液室的护士一点半才上班，林央央又等了很久，看向玻璃落地窗倒影出的小小人影，十分单薄，个头小小的，身体在肥大的T恤里空空的，手上拿了一叠化验医药缴费单。
莫名想起网上说的悲惨等级，最高等级：一个人看病。
终于排上她的时候，电话响了，林老七打来的，不用接也知道是要钱的。
她抿了抿干涩的嘴唇，仍然不认输：“干什么？我在医院，想要钱来拿吧！”
输液室的另一边，叶女士小心翼翼的拨弄了下输液管，调整着手背的姿势，拍了张照片。
然后调出当下最热门的修图软件，有模有样的p了十来分钟，力图体现病弱之余，还能凸显手腕的纤若无骨。
这才放心的把一份发给她的霸总老公霍总，另一份发在朋友圈，配文：又生病啦~可怜.jpg
坐在她旁边的霍小少爷翘着二郎腿，腿上摊了份儿物理竞赛试卷，捏着笔，倒也没做，看了几秒。对于老妈的行为十分无语。
他的身材和脸蛋，无论往哪个人群里扔都足够看，一会会功夫就引得小护士瞄他好几眼。
叶女士对儿子的骚气行为同样嗤之以鼻，莫名有种“大家都是逼王，谁也别笑谁。”的默契感。
“陪老妈来挂水还要带作业，哎，久病床前无孝子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叶女士愤愤不平：“要是老霍同志，现在肯定就抱抱我安慰我了。”
霍显勾着唇：“您这修图的劲头，也看不出需要亲亲抱抱举高高啊。”
叶女士跟被踩了尾巴似的，气急败坏：“我生你这个儿子有什么用？学习搞不过琅琊榜首于羡；打架揍不过西区扛把子胖虎，儿子，你不行啊。”这位女士总对儿子的全校第二视若无睹。
“妈，你有完没完——”某人刚要站起来，瞥到墙角有个熟悉的小不点儿。
同一时间，叶女士晶亮的眼睛也落到了那里，愣怔看了几秒，问道：“小霍同学，你搞不搞黄色……不是，搞不搞早恋啊，如果是这一款，妈妈真是太可以了！”
林央央裹紧身上的衣服，垂着颗脑袋，不太舒服的模样。她抬手拨弄了下额前的短发，露出小半张脸，孱弱得像是血条快空了的游戏小人。
她看了眼时间，差不多林老七快来了，她已经想好对策了。
叶女士得以看到小豆丁的侧脸，干脆现场直播起来：“哎哟哟，我的小可怜儿，瞧瞧这小脸煞白煞白的，看病怎么没人来陪呢？”
“我一颗老母亲的心都要化了。这张脸也太好看了吧，鼻子眼睛全长在我的审美点子上了，惹人怜爱哟。”
“算了，小霍同学你不要搞了，你不配！”
……亲妈无疑。
就在这时，门口进来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径直走向在角落里输液的林央央，一把捏住小不点的衣服后领，矛盾一触即发。
霍显也看到了，少年把物理试卷往椅子上一丢，站了起来，漂亮的男孩儿摆出狠的姿势也是很吓人的。
第11章
几乎是同一时间，林央央也看到了正向她走来的霍显，男孩儿脸上隐含怒气，似乎下一秒就要撕了这个老男人。
她艰难深深喘气，冲霍显使了个眼色。
不要过来，她自己可以！
霍显微微呆愣，舌尖在牙齿上撞了下，明亮的眼眸显出一丝兴味来。这他妈都什么时候了，小朋友还要逞强？西区职高揍胖虎那次她得逞了，不过是因为胖虎为人虎实呆萌，不愿意揍小孩儿罢了。
她还真以为自己天下无双？傻逼吗？
尽管这样想着，霍显仍然停下来。
叶女士倒是兴奋的无与伦比，跟看拳击比赛似的，道：“小霍上呀，怂什么？”
霍显转身：“挂你的点滴。”怂恿儿子去打架，也就叶女士独一份了。
叶女士撇撇嘴，好他妈一个无情无义的小霍啊！
*
林老七虽然长得跟瘦猴似的，但到底是个男人力气很大，而且越是不叫的狗越会咬人，同理这个矮小的男人狠起来能把人打死。
而林央央不仅一天没吃饭，还生着病呢，这个时候，系统也看出林央央早已体力不支，提示：【主角体力达到底线，请先认怂！】
认怂？林央央这辈子就不知道什么叫认怂。
但她这次并不打算跟林老七硬碰硬。
林老七看到林央央一脸苍白地缩在角落里，有点意外，但这一点意外并不足以平息内心的怒火。
林央央一开始非常奇怪，自己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十年了，怎么就没有有点儿感情呢？养条狗也得按时喂食的吧？只是当她看到林老七对林小果和陈凤萍之后，也就明白了。
表面上是一家人，妻子，亲生女儿。说到底，林老七实质上就是个自私鬼罢了。
林老七意识到自己被林央央耍了之后，快气疯了，一把抓住她的后衣领道：“你躲到这儿来了？钱呢？拿来！”
林央央装不懂：“什么钱？我没有拿你的钱！”
林老七气笑了，说道：“少他妈装蒜了，你打工的钱快点给我，想骗你亲爹？”
林央央像原来的弱鸡一样，唯唯诺诺说道：“我的钱不能给你，我上学要用，是我的生活费。”
林老七没弄懂她为什么忽然又恢复到了受气包的模样，但看她这样的确好欺负，“废什么没话，赶紧把钱拿来。还有，学校给我退了，回家来找工作，老子白养你的？”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是不错的，林老七最会不要脸，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周围的人都能听到，纷纷侧目看他们。
林央央却十分坚决：“钱不会给你。”
林老七光是拎着林央央的衣领不够解恨，暴躁地想要扇她了，但奈何这是在医院呢，又不能真付诸行动，忍不住扭着林央央的耳朵，低声骂道：“诶你个小贱蹄子，最近真是无法无天了，骗我们不说还敢犟嘴？你以为我和你妈打工养你们姐妹俩容易？”
他们何时养过她？这些年她一直在当童工！林央央却没有丝毫反抗，弱到爆炸，还咳嗽了一两声。声音却忽然变大了，她捂着薄薄的却被蹂|躏地发红的耳朵，火辣辣地痛着，她哭道：“我真的不能把钱给你，我只是想上学，想出人头地。”
艹！细细的嗓音好凄厉！病弱的小孩子哭着说出这种坚强的话，真的让人心酸。输液室的病人和家属不由把目光投递过去，窃窃私语。
霍显站在距离林央央不足五米的地方，站姿散漫，听到这么雷人的话，再一次被小朋友刷新了认知。
她是影坛遗珠吗？真是切换自如。
叶兰还叭叭瞅着呢，十分心疼的语气道：“哎呦，真是个小可怜小坚强呢。”
霍显：……可怜个屁!胖虎是谁揍的来着？
林央央觉得这还不够，在林老七一个将落未落的巴掌悬在脑袋上空的时候，她大幅度缩了下头瑟瑟发抖，，冷白的眼底染着红，眼泪刷的一下流出来，小豆丁的血条已经空了……
“你不要打我，上次的伤口还没好，我还有肺炎在挂水呢，求求你了。”
众人：艹！这是惨到了什么程度。
要是以前的林央央，是绝对不敢在外面这样跟林老七卖惨的，因为她知道回家以后会遭到毒打。但是现在不一样，她几乎不不计后果
因为内心笃定，不会再回那个家了。这两口子太烦了，即使不通过他的途径，自己也能找到父母和哥哥。和哥哥就在一个学校，而且按照哥哥的年龄，也就是十二中高中部的。
如果可以，她想报仇，不过这是后话了，得从长计议。
这个时候，有个大妈替林央央说话了：“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孩子还生着病呢，不关心就算了还要打她！”
“你是畜生吗？”
“刚刚我是不是听到你让你女儿退学？太不是东西了吧！”
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声讨林老七，嗓门儿贼大，特别能体现中国人的团结以及友爱……嗯！护士让大家安静一点，可完全不起作用，浇不灭大家的热情。
林老七怒目一瞪：“我管自己女儿，关你们屁事！”
一个中年大叔不满意了：“你这个人真是不知好歹还法盲啊，你管教女儿我们管不着，但你虐待儿童是犯罪，我就得管！看你是想蹲号子了吧。”他走过来，像座山挡在林央央前面：“孩子别怕，叔叔给你出头，他不敢打你。”
林老七一心想要钱，再打一顿这个赔钱货出出气，哪里能想到林央央心机这么深重，把自己骗到输液室来，卖惨让自己被大家讨伐。
不过脸皮是没有钱重要的，“你算老几，给老子爬走！”他气死了，不管不顾把林央央拽过来。输液管被扯了下，顿时有血回流，林央央像个风中的蒲草一般，飘荡着，毫无力气。
忽然，林老七被一个大力踹开，力道之大犹如一阵狂风，他摔在地上一下子向后滑出好几米，撞到了门上，脑子几乎都要摔蒙了，也没人去扶一把，屁股也要开花，一把老骨头几乎散架了，疼的龇牙咧嘴。
踹他的是一个高大帅气的少年，长相优越，满脸的鄙夷神情，仿佛自带镁光灯效果。还有站在林央央身后的一群人，林老七根本就不敢还手。
霍显轻飘飘瞥了林老七一眼，“你他妈拽谁呢？再敢动她一下试试！”他把林央央拉到自己边，揽着肩膀，呈现一种保护的姿势。
叶兰瞧着，觉得儿子有点儿奇怪，尤其是看到小霍一把把小不点搂怀里的时候。
儿子，你要不要这么主动啊？妈妈还在这儿呢，不要干傻事。
这个时候，不知道是谁问了一句：“孩子，这到底是不是你爸爸啊？”
这话一问出来，一室寂静。本来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纠纷，神他妈就变成了社会新闻了都。
林央央却十分感谢那位脑洞大开的好心人，从头到尾，她也没有叫过林老七一句“爸爸”
大家都看向林央央，气氛微妙起来。
沉默片刻，少女小声反问：“叔叔，您看我和他长得像吗？”
众人一看，真的不像！完全不像！
老男人面色黝黑，小眼睛塌鼻子，一副尖嘴猴腮的不是好人样子；而少女肤色冷白，大眼睛，虽然瘦弱却机灵可爱。这得基因变异才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女儿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