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嫂扯扯嘴角:“谁说不是呢”一边说一边一手一个拉过两个孩子,“我这两个儿子聪明乖巧,常给过往客商解闷,刚在外边听到客官笛声,客官好笛子。”
“过奖”齐越笑着应了,又问“听二顺说皇上坏,难不成皇上以前来过永凤城?”
“客官说笑呢,咱们永凤苦寒边城皇上来这里干嘛,小孩儿听了几句戏文,瞎说呢。”张嫂一边敷衍一边准备走。
齐越笑:“也不见是瞎说,皇上宠贵妃盖了一座落雁宫,不知花了多少钱可见昏聩。”笑容平常,就是随口闲聊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打探的意思。
张嫂又扯扯嘴角,很明显每次提到皇帝都不怎么乐意,但还是笑:“这事儿有一说一单论落雁宫,万岁爷说不上昏聩,落雁宫花再多,那是人家自己钱,又没花国库一分。”
倒是个明白妇人,齐越笑容多两分欣赏:“听大顺说尊夫为国捐躯,总旗该有二十两抚恤金……”
张嫂听到这里,目光变得戒备起来,一手抓紧一个孩子,干干扯起嘴角:“前边事忙,小妇人先告退。”
屋里恢复安静,齐越静坐不语,这个妇人看着是明理的人,为什么不让孩子上学,抚恤金去哪儿了,为什么这么小的孩子,就要出来讨生活?
沈欣茹沉默着坐到齐越旁边:“陛下不要想太多,未见得是陛下的错。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也许妇人家里公婆父母有病花钱多,也许妇人家里有兄弟要帮持。”
齐越拉起沈欣茹手握在手里,脸色并没有放松:“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每次提到朕,就脸色难看。还有小孩儿说皇上坏只能是耳闻目染,也就是说整个永凤城的百姓都觉得皇上不好。”
可打底是为什么?
“客官对不住”屋外再次响起张嫂声音,很快人影出现在屋门口“两个孩子不懂事,唱个曲要一次钱,这么贪心是小妇人教子不严。”
大顺跟在他娘后边脸烧的通红,二顺被他娘拉着眼泪吧嚓,睫毛都被泪水打湿了,黏成一撮一撮。
张嫂深蹲到地低头道歉:“孩子们平日给客人们解个闷得点赏钱,却不想现在贪心的一个曲子要一次,真对不住。”
回头吩咐大儿子:“把赏钱还给客人。”
大顺低着头磨着脚后跟出来,二顺眼巴巴看着哥哥,眼泪‘哗’就出来了。
齐越看不下去:“不过一点小钱,有出手大方的一次都比这多。”
“客官说的是,但客人高兴愿意一次多给点是一回事,孩子演完讨要是一回事,演一个要一个却不行。人心最忌贪,不该要的不能要。”
齐越这才发现赏钱被送回来,但沈欣茹送出去的笛子没还回来。这妇人其实是在言传身教,可以接受别人好意,这不丢人是大方,但不可以得寸进尺贪得无厌。
齐越对这妇人印象更好一分:“小嫂子我想问一下,各州县乡村都有官办学堂,怎么不送大顺去读书?”
张嫂脸上闪过一丝鄙夷很快消失,起身笑道:“谢谢客官笛子和糕点,小妇人有事先告退,有吩咐您尽管说。”
还是什么都不肯说,齐越心里有点沉,这件事小不了。沈欣茹看齐越眉头微锁目光沉沉,没说话起身给他倒一杯茶,然后坐到他旁边。
齐越没动茶杯,只是身体一歪靠到沈欣茹身上,额头抵着她脖根。
第33章
屋里安静极了, 齐越额头抵在沈欣茹脖根一言不发。沈欣茹静了一会抬手拍拍齐越胳膊:“不会有太大问题,不要担心。”
“嗯”齐越靠着没动。
沈欣茹停了一会儿继续劝解:“陛下兢兢业业,从没有辜负万里江山, 不用太强求自己。”
齐越笑着抬起头:“有事情解决就好, 朕只是偶尔觉得孤单。”
沈欣茹起身就走, 人家不难受自己去劝,倒显得自作多情。齐越拉住沈欣茹的手, 起身将人抱进怀里:“阿茹, 今天有没有喜欢朕一点?”
沈欣茹很想说没有, 可是齐越笑容里掩藏着落寞, 他那么努力勤于政事, 可依然有鞭长莫及的地方,没有感触才奇怪。可要说喜欢, 她确实没喜欢。
齐越抱着沈欣茹安慰她:“没关系,咱们慢慢来。”
女人到底要怎样才会喜欢一个男人?
第二天齐越和沈欣茹收拾整齐,他们打算去当地学堂看看,只是还没院子迎面一个二十七八男子, 笑容满面拱手:“昨晚回来听说店里来了贵客,太晚没来拜会,失礼失礼,在下店东黄仁理。”黄仁理一边拱手, 一边特意看了一眼齐越身后的沈欣茹,脸上笑容越发真诚。
齐越当然看到黄仁理的眼神,脸上淡淡笑容:“黄店东客气, 齐某有事要出门不方便接待。”
黄仁理笑的真诚:“先生远来是客,怕是不了解永凤城风土人情,在下土生土长先生想去哪里,在下愿意带路。”
“黄店东待客都是这么热情周到?难怪年纪轻轻生意做得这么好。”齐越带几分赞赏。
黄仁理又看一眼沈欣茹,容貌美丽气质淡雅,实在太和他标准。
“先生去永凤城转转就知道,待南客栈黄仁理,一心想娶关内女子为妻,所以……”
齐越想把人拖出去斩了,怎么阿茹来一趟北关,烂桃花一朵接一朵,掐都掐不完?
“我女儿是要嫁给贵人的,你不配。”冷脸说完拉起沈欣茹手就要走,还吩咐张择南“换一家店。”
能租起独院说明有钱,更重要齐爱越貌美气质好,黄仁理这几年第一次碰到这样满意的,怎么肯轻易放过:“先生别急,在下是帅府二管家外甥,在永凤城也小有资产,更何况小人父母双亡,不会让令千金受委屈。”
齐爱越是齐越给沈欣茹取得化名,如果不是父女要同姓,齐越还想给沈欣茹起名叫沈爱越……
“你是蒋大帅府二管家外甥?”齐越问。
“是”黄仁理挺起胸脯“苟管家是我姨父。”
那可真是‘够贵重’的,齐越没兴趣,不过却没必要换一家。他让暗龙卫去军营打探蒋子良能力和忠诚,这里倒可以侧面了解为人。
虽然不打算换地方,但是齐越也不打算让黄仁理对自己老婆口水,还是带着沈欣茹出门,坐到车上抱怨:“阿茹,你以前在家,是不是更多男子向你示爱?”听着酸溜溜的。
沈欣茹在家做姑娘时……真的有很多人求婚示爱,实权太师女,相貌才学性格样样出众,真说起来比齐越还受欢迎。
可是看着齐越酸溜溜难受的样子,沈欣茹不准备刺激他,语调淡淡:“我在家时极少出门,见人不多。”
齐越继续酸溜溜:“先生门生总有示爱的吧。”
刨根问底是什么毛病,以前她怎么没发现齐越这么多事。沈欣茹清清冷冷看齐越,齐越就闭嘴了,哎~让老婆时刻明白爱意,也不是件容易事。
“老伯,城里最近学堂怎么走?”车外张择南问路声,然后是一位老人说:“在城外南怀村,你们先往南走出南门……”
“等等,老人家我问城里最近的。”张择南说。
“城里没有学堂只有私塾”
齐越听到这里,看了一眼沈欣茹:城里怎么会没有学堂?
张择南知道主子心思,他笑着问:“老伯,城里怎么会没有学堂?”
“没有就没有喽,你这口音是京城的吧,你们在京城吃香的喝辣的,别管我们边疆百姓闲事。”老人不想再搭理,挑起担子走人。
齐越掀开车帘,笑问:“老人家你知道待南客栈……”话没说完,老头笑了:“你们是不是有女眷,黄店东做梦都想娶关内女子。”
“为什么,边疆没有好姑娘?”齐越问。
“那谁知道。”老头终于挑着担子走了。
张择南驾着马车,边走边问花了大半时辰才找到学堂。学堂倒是很大,可只是普通茅草屋,而且大大小小上百学生,却只有一个老秀才,一个年轻童生。
齐越看着乱糟糟的孩子,和老秀才攀谈:“请教先生,怎么城里没有学堂,还有这么多孩子,为什么只有一个秀才教?”
老秀才连番上了三堂课,正身心疲累对着齐越没有好脸色:“你是京城来的吧?去问问你们好皇上。”说完甩袖走了,齐越有心去问年轻童生,可他正被一群孩子围着,根本脱不开身。
另有一群孩子瞄着齐越张择南,在一边叽叽咕咕,然后忽然冲他们哄笑:“拐子拐,拐子拐,京城拐子朝里拐。”
甚至不知道那个胆大孩子,超这边丢土坷垃,张择南闪身用手接住,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坚硬的土坷垃在他手心化为灰尘。
孩子吓住了,齐越没发怒只是转身离开。迷雾在眼前越来越浓,他需得解开,边关和京城互为唇齿,不能割裂对立。
回到客栈齐越派两个暗龙卫乔装打探,他身边明理暗里还剩下十八个。听张择南说黄仁理邀请喝酒,齐越略做思考同意了。
黄仁理为表诚意,特意在珍味楼摆酒,
珍味楼是永凤城最好的酒楼。齐越去时桌上已经摆开果碟酒水,黄仁理热情的很,满脸喜色请人入座。
酒过三巡菜品满桌,黄仁理笑容恭敬介绍自己:“晚辈今年二十六,自幼父母双亡,在姨家长大,跟姨夫姨母亲如父母,所以先生不必担心晚辈没家教或者靠山。”
“再者晚辈不敢说家资巨富,但是万贯总是有的。”
齐越食指拇指搓动酒杯,一边考虑一边淡笑:“为什么一定要娶关内女子,难不成你有隐疾?”
“没有,齐先生若是不放心,咱们可以去医馆请大夫诊脉。实际上因为小时候住在帅府 ,晚辈还和府兵学了几手拳脚功夫。”
齐越放下酒杯淡笑:“齐某只有这一个闺女,不会嫁到边疆这么远的地方。”
黄仁理急忙说:“晚辈可以跟岳父回到京城落户。”
谁是你岳父?齐越瞥一眼黄仁理。
雅门忽然推开,张择南从外边进来:“老爷茶水泡好了。”
齐越看了一眼张择南手上茶壶,对黄仁理笑道:“尝尝老夫从京城带来的茶叶。”
张择南翻开两个茶碗,先给皇上到一盏,然后按着茶壶盖给黄仁理斟茶。齐越微笑看着,这壶不是普通茶壶,是秘制的鸳鸯壶又叫子母壶。
能出两样茶水。
齐越举起茶盏,微笑:“黄公子请。”
“先生客气”黄仁理也连忙举起茶盏,细品一口“好茶。”
齐越笑笑放下茶杯:“不瞒黄公子,这次齐某不远千里来边疆,是有目的的。”
“什么目的?”
齐越端起茶盏:“咱们边说边聊。”
黄仁理没有异议,端起茶杯示意,然后小呷一口,静等下文。
齐越老神在在:“齐某母亲和沈太师家有姻亲,齐某以前见过沈贵妃一眼,和小女长相有八分像。这次万岁出京没带嫔妃,齐某得知后心里一动带着女儿追过来。”
“先生意欲何为?”黄仁理眉头拧起来,齐越笑笑伸手示意他喝茶,黄仁理没有多思索,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齐某想把女儿进献给皇上。”
“皇上是你说想见就能见的?”
“齐某有老太师荐书,而且和通译魏庭礼有过几面之缘,见一见皇上还是不难。”齐越笑着看黄仁理,看他脸色一点点泛红。
黄仁理觉得脑袋一阵阵发昏,忍不住摇了摇保持几分清明:“如果进献成功,黄某就恭喜先生,如果不成功,先生能不能把令千金许配给在下。”
对面的人晃悠晃悠,眼神开始涣散,齐越笑容慢慢收起来问:“为什么一定要娶关内女子。”
黄仁理觉得脑子很沉,似乎有人在他脑子里问话,于是不自觉回答:“因为我想去内地安家落户。”
“边关不好吗,你在这里有靠山有生意。”
齐越的声音在黄仁理耳朵里,好像云雾一样飘渺,他酒醉样晃着脑袋回答:“边关不能再待下去,迟早会有危险。”
齐越心里一沉,问道:“这里有二十万大军压境,为什么会有危险?”
“顶多十五六万,蒋大帅他吃空饷……”
晴空一个霹雳击在齐越头上,他直觉整个事情都和蒋子良有关:“为什么城里没学堂,为什么张嫂有抚恤金还要做帮佣?”
“没有学堂是因为办学堂的钱,挪做军费,张嫂那有什么抚恤金,大帅说朝廷军费太少,活人都不够用死人就忍忍,毕竟守关是大事……”
齐越慢慢敛目,原来是个贪官。
“哈哈哈,骗鬼呢,军费虽然扯皮,但是也没欠很多。反倒是蒋子良自己吃的很肥……”黄仁理晕晕乎乎又想起,‘齐先生’献女的事情,伸出软塌塌胳膊拍拍齐越。
“其实献女不见得是好事,皇上这次能不能安全脱身还不一定。”
“为什么?”齐越很冷静。
黄仁理痴痴笑:“你知道蒋贼把多出的军粮弄到哪儿去了?他低价卖给巴努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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旱天雷在齐越头顶炸开,很多事走马灯一样在脑海转过:难怪巴努克明明有求于人,却态度嚣张反复无常,难怪郑文化一直在渝北驻守,从没来过这边。
黄仁理晃了晃倒在桌上:“巴努克派人来永凤帅府,威逼利诱蒋贼,不是逼迫他送更多粮食,就是利诱他里应外合杀了皇帝让……”黄仁理终于晕了。
原来巴努克的目地,是用他逼蒋子良。
雅间门再次被敲响,齐越收拾好震惊激怒,面色平稳对张择南点点头。张择南打开门,门外是个四十多岁油腻男人,掬起满脸笑意:“这位相公,不才程万芳,是蒋帅府上师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