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康宫热闹起来,不但刘芸芝住在这里,老太后还派人从太保府接来魏宁。程晚捷鼻子最灵,见太后接刘芸芝母子住,立刻领着自己两岁多小侄女去凑趣。
再加上齐明齐嫣两兄妹,寿康宫充满孩子笑声,陆太后几十年都没这么开心过,脸上笑容断都断不了。
沈欣茹心里感激又安慰,陆太后从不开口替宫外的事,让刘芸芝住的自在舒服,让她有时间缓过精神,慢慢想。
事急从缓,这是一辈子的事。
过了一个月,陆太后看刘芸芝彻底平静下来,才召她说话:“芸芝,魏青在宫外守了一个月。”为了给儿媳面子,也是刘芸芝自身会讨人喜欢,陆太后叫她一声闺名。
刘芸芝沉默不语,比起之前的燥怒,现在已经很平静了。
“你在哀家这里住了一个月,宫外的魏家快要撑不住了,听说你公公打算休掉发妻。”
……刘芸芝
陆太后没什么意外的样子:“见见魏青,听他怎么说,然后把这件事处理掉。”
刘芸芝沉默许久,久的快变成一座瓷人,才站起来屈膝:“是”
第85章
刘芸芝在宫里住了一个月, 节气也到了六月中,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用过早膳没一会儿,地上就流火一般。好在卫宫选址绝佳, 冬日避风夏日凉爽, 比京城别的地方舒服一些。
带着寿康宫两个宫女, 刘芸芝一路往御花园来,御花园有一湖活水, 临波建着水榭, 凉风袭来既凉爽由僻静, 魏青在这里等她。
进御花园有一道粉墙, 青灰色的瓦沿儿, 沿下一道月洞门,门边葳蕤一片茉莉花。油绿的叶子, 衬着洁白的花朵儿,浓郁的芬芳扑鼻而来。
刘芸芝从寿康宫出来,起先不疾不徐,然后脚步碎而匆忙, 就像她的心情,好像一点点被火灼烧。
可是进入御花园时,那个人就在御花园里时,刘芸芝却停下脚步。也许是茉莉花香味太浓吧, 刘芸芝走下青砖路,走到湿润的泥土上。
盛夏茉莉长得正浓,每一片叶子饱满油绿, 没有一丝瑕疵。绿叶间的茉莉花开的恣意鲜艳,浓郁的香味从花蕊传来。
魏青站在水榭上,湖面凉风习习,错落的莲叶间,粉色荷花盈盈而立,娇嫩不可言。就像他喜欢的那个人,哪怕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在魏青心里,刘芸芝亦如当年第一眼,俏丽活泼宛若仙子。
他喜欢她,刘芸芝对魏青而言,就是长在心里的花仙子。魏青从湖面收回眼光,抬手给茶盏注满茶水,刘芸芝性子急不喜欢喝热茶,他先给晾起来。
领路的太监还算和气,不但给准备了茶水点心,还愿意告诉他,刘小姐从哪个方向来。刘小姐,魏青心里颤了一下,放下茶壶又稳了稳才撤手。
注满水的茶杯放到圆桌对面,魏青抬头,痴痴望着御花园西边,太监说会从那边过来。
阿芸,对不起,我的补偿,你愿不愿意接受?魏青眼里满满思念、痛苦,他在心里一遍遍盘算,自己能给刘芸芝的。心里抱着渺茫的希望,希望刘芸芝能原谅他。
刘芸芝在茉莉树前痴痴站着,也许是被香味迷惑,抬手想摘一朵,手指落在雪白的花瓣上。茉莉花是这样纯洁,纯洁的花儿有什么错,刘芸芝闭闭眼,手掠过鬓发转脚往湖边去。
魏青一眼看到假山下,转过来的丽人,那是他心心念念想要白头的妻子。水榭栏杆阻碍他,让他无法越过湖面,飞到妻子身边。思念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彭拜泛滥在胸膛,魏青紧紧握着身前栏杆,双眼一眨不眨看着,娇俏的身影徐徐而来。
刘芸芝没有特意去看,也许心里还是不想面对吧,带着两个宫女走到岸边,九曲桥下守着两个太监。
要去水榭,就得从九曲桥过去。
两个太监拱手,半弯腰行礼:“刘小姐安。”
刘芸芝笑笑:“辛苦两位公公”又转头吩咐“春芬你和玉兰守在这里。”春芬玉兰是寿康宫二等宫女。
“是”两个女子屈膝领命。
刘芸芝提裙走上汉白玉桥面,两边扶手也是汉白玉,栏杆的柱头浮雕着姿态妍丽的荷花。
明明很想念,却不敢上前一步。魏青紧紧靠在刚才的栏杆上,看刘芸芝一步步走来。脸上表情似悲似喜,眼里满满溢出思念和愧疚。
魏青看着刘芸芝,刘芸芝一步步过来也看着魏青:他瘦了,瘦了很多。脸颊消瘦如刀削,眼窝陷下去,显得眉骨高了许多;健壮的肩背变得单薄,腰也细了,原本合身的衣裳,因为宽松,在腰带里扎出好些褶子。
刘芸芝走到亭子边没进去,两个人两两相望,一个包含痛苦压抑和思念,一个眉目平静淡淡而立。
魏青有许多话想说,却不敢开口,怕惊走日思夜想的人,半天,把桌上茶杯,往刘芸芝方向推了一点:“路上走得热吧,这茶晾了一会儿,现在喝刚好。”
微风拂动岸边柳枝,湖面波光粼粼,粉色荷花几不可查,花尖微微颤动。魏青不是风流潇洒的公子哥儿,也不会花言巧语,刘芸芝喜欢的就是他的朴实赤城。
刘芸芝想起很多,想起他们最初相识。那一年她刚十五,躲过家里人盘查,乔装带着丫鬟偷溜出去逛庙会。
金禅院的庙会,在京城非常有名,远隔着七八里已经人流如织。刘芸芝不喜欢人挤人,拉着丫鬟从小路去飞仙洞玩。
那是三月三,夜里刚下过雨,粗石铺成的山路坑坑洼洼,一洼洼水湿润着石头,石缝里蹦出的小草鲜嫩异常。
路边桃花、杏花被雨打残了,点点粉红坠在草地上,枝头带着铁锈红的芽叶,一簇簇绽开绿韵。
山中空气湿润里,带着清新和清凉。路上的燥热褪去,少女开心极了,拎着裙子在山石上蹦蹦跳跳。然后她看见了那个让她喜欢的少年——十七岁的魏青。
那时候魏青抓着树枝,小心翼翼站在一人高的枝丫上,深长胳膊向鸟巢。
“干什么呢?一只鸟你都不放过。”刘芸芝放下裙子呵斥。
魏青吓得一颤差点掉下树,回头看见一个娇俏又鲜活的少女。青年莫名有点脸红,解释道:“我没有恶意,昨晚刮风下雨,这只小鸟掉出窝,我把它放回去。”
张开手,手里一只恹恹雏鸟,嫩黄的鸟喙肉肚子,翅膀和背上几根稀拉鸟毛。而他头顶,一只鸟盘旋着叽叽喳喳,大约是小鸟的父母。
少年长什么样少女没注意,只记得一双眼睛十分温和:“那你赶紧放回去。”
魏青依言深长胳膊放回去,结果那只盘旋的大鸟,送他一坨鸟屎在额头。刘芸芝笑坏了:“好心没好报。”
魏青笑笑没生气,揪了几片树叶略擦擦,下来找个小水洼洗干净。刘芸芝蹲到他身边,偏头问:“你不生气?它就这样报答你。”
“它又不懂好坏,我生什么气,再说救那只小鸟是我选的,不需要它报答。”
这样恬淡平和的人,爱慕就是这时候产生的,刘芸芝递上自己帕子:“擦擦”
一晃十年过去,十七岁的少年褪去青涩,变成成年男子,原本温和明亮的眼睛,现在充满痛苦压抑。
刘芸芝到桌边坐下,转了转茶杯,终于决定再给魏青一个机会,她不愿相信自己爱了十年的人,会是贪花好色的人。
“我来了时候太后娘娘说,有时候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她让我给你一个机会自辩清白。”
刘芸芝放开茶杯,双手交握在膝头,抬眼看魏青:“我问你,那天你和陈妙龄做了没?”在魏青看不到的地方,刘芸芝两手死死握在一起,期盼那万分之一奇迹。
巨大的痛苦攫取心脏,魏青几乎无法动弹,仿佛轰隆的山崩把他压成齑粉。嘴唇张开合上、张开合上,半天:“……做了……”浑身力气流泻,魏青几乎站不住。
仿佛雪堆被撞散,雪花飞舞进每一个毛孔、每一滴血液,全身冰寒。刘芸芝点点头,手撑在桌面用尽力气站起来。
“既如此,就没什么好说的,和离,安儿归你,宁儿归我,明日我就让人去清点嫁妆。”
风儿吹来,轻飘飘找不到归路的魂魄,一点点在体内安家,刘芸芝终于能控制自己身体:“就这样,你我从此陌路。”
“阿芸!”魏青痛声,抢一步抓住她手腕“阿芸,你听我说。”
刘芸芝回头看他,淋漓的鲜血掩在平静下:“还有什么可说的?”
魏青神色满满惶恐:“我知道是我不对,咱们约过誓言白头不负,我不敢求你原谅,只求你看在两个孩子的面上留下。”
刘芸芝转动手腕,想要摆脱魏青。
魏青更加惶急,握紧刘芸芝:“我知道你嫌我不干净,我发誓我这一生再不会碰你一下!”
刘芸芝停下不再挣扎。
魏青见有希望,急急切切说出自己打算:“我想好了,这事儿终归是我没处理好,表妹进门后放到别院,我这一生再不喝酒,再不碰任何一个女子,我用一生来证明我对你的心意。”
呵,还要陈妙龄进门,刘芸芝心凉透了:“你发誓?白头不相负,是不是你发的誓,你的誓言喂狗,狗都不吃!”
“阿芸!”
“松手!”
魏青不松,只一遍遍哀哀痛苦:“阿芸,阿芸。”
刘芸芝压下冰痛和怒气,太后说,为这事和离,说明她心悦魏青。她当然喜欢魏青,否则当年怎么可能那样低嫁,可那又怎样,就因为喜欢才更应该自尊自爱。
“放手,魏青”怒气过后,刘芸芝静的像无波秋水“做了就要承担后果,不要让我瞧不起你。”
刘芸芝走了,桥头两个太监过来,皮笑肉不笑一伸手:“请吧魏将军,您在后宫不方便。”
魏青最后看一眼西边小路,刘芸芝已经不见踪影,深一脚浅一脚跟在太监身后,魂魄遗失在天边。
“奴才叩见陛下万岁,皇后娘娘千岁。”
两个太监忽然停下脚比,魏青抬头面前站着沈欣茹,不远处皇帝负手而立。
魏青认识沈欣茹,少时,刘芸芝和他定亲后,拉他见过沈欣茹一回,很开心给他介绍:“这是我最好的手帕交,太师府千金沈欣茹。”
刘芸芝也介绍魏青给沈欣茹,那时候魏青看过沈欣茹一眼,是个十分清丽的美人儿,如今再看美丽依旧,只是变得雍容而且从容。
“微臣叩见陛下万岁,皇后娘娘千岁。”魏青大礼参拜。
沈欣茹在这里等了一会儿,看魏青失魂落魄过来,就知道结果不好,而她等在这里,只为让刘芸芝后顾无忧。
“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恩典。”魏青瞟一眼皇帝,皇帝没有表示,看来是皇后娘娘找自己。皇后找自己能为什么,只能是为阿芸,魏青心里苦笑,随便吧,要杀要剐都随便,没有阿芸他还有什么乐趣。
沈欣茹当然是为了刘芸芝,但她对打打杀杀没兴趣:“本宫听了你的家事,家庭不睦邪佞枉生,不算好人家,本宫欲将两个孩子都判给云芝。”
她是皇后母仪天下,要两个孩子都归阿芸,实在不是难事,更何况他家……魏青想这样也好,他可以脱离苦难,为阿芸和孩子祈福。
“谨遵皇后娘娘凤旨”魏青叩头“微臣对不起阿芸,愿意白马寺落发,从此为她祈福。”
沈欣茹凝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现在深情算什么?不过她性子清冷惯了,魏青跟刘芸芝和离,以后如何都跟她没关系,因此并没有说什么。
可齐越却不乐意了,朕的皇后,朕都要宠着哄着,你是谁,也让她凝眉不悦。
魏青越过皇后,走到皇帝身边,依礼参拜告退,齐越风轻云淡:“魏卿何必做出深情样子,真若爱夫人入骨,当初怎么和别的女子一度春宵。”
“微臣……”
齐越淡笑:“不要说中药,就算再难受,男人要忍也能忍住。”
一个多月见不到妻子的折磨,失去妻子的痛苦,被妻子好友鄙视,再被妻子好友的丈夫也是皇帝,质疑自己自制力和人品……
魏青崩溃了:“微臣尽力了,表妹用臣妻的熏香,穿着臣妻的衣裙,面覆轻纱假装臣妻,微臣醉眼朦胧……”
羞愧几乎不能言:“衣衫半退才发现不是臣妻,可表妹纠缠不休,微臣不能喊人,也不能衣衫不整从大嫂院里跑出去,只能一头撞晕,谁知道……”谁知道醒来面对的是表妹落红,是妻子捉奸在床。
齐越……你有撞晕自己的功夫,为什么不一巴掌拍晕你表妹?
沈欣茹……男人晕了,还能成其好事?
第86章
既然撞晕应该没做吧, 沈欣茹心里思索,可这话他一个女子没法问,能问的……沈欣茹抬眼看齐越。齐越站在花丛边, 负手而立笑着颔首。
沈欣茹敛衽屈膝, 带着宫人离开。沿青砖路走出去, 进一道依山而建宝瓶门,进去就是御花园东北角。
进了园子, 青砖变成鹅卵石。褐红、松绿、青蓝、乳黄, 扁圆不一的鹅卵石铺出甬道, 两边各色花木参差高矮。
鹅卵石高低不平, 走上去有点硌脚, 但齐明喜欢在这玩,高低错落的花木里, 可以给他很多有趣的惊喜。
沈欣茹沿着鹅卵石路走到湖边,湖里荷叶连成片,荷花开的娇艳,好像胭脂晕染出的。
晴空之下, 碧波、绿叶、荷花,簇拥着汉白玉桥连向水榭。
沈欣茹提裙踩上九曲桥,一路蜿蜒到水榭。水榭里茶水点心早已收拾干净,只剩下光可鉴人的圆桌圆凳。秀珠先一步掏出帕子, 擦拭圆桌圆凳:“长雅去安排茶点了,马上过来。”长雅是落雁宫二等宫女。
沈欣茹走到围栏边看湖面,流火的天气, 即便在湖面,风力也带着些燥热。不知道齐越问的怎么样了,不过沈欣茹觉得心里放下一块石头。
就算真有男女之实,也是被迷/奸的,芸芝会原谅的,一对有情人还能相伴,挺好的。沈欣茹想如果是自己,齐越被……
沈欣茹转身走到桌边坐下,有什么可想的,齐越不就栽到周玉梅手上了。而且她和刘芸芝情况还不一样,周玉梅时,她还没和齐越定情,她管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