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太子逼宫是事实,白家任由秦家战至最后一人是事实,太子为我秦家长跪紫宸殿不起更是事实。”
“未央,我不是不信你,而是不信白家人。”
秦青羡胸口微微起伏着,寒星似的眸像极了出鞘的利剑。
未央道:“我明白。”
“我告诉你这些事,是因为我觉得,如果这些事情是事实,我不应该瞒着你。你作为秦家最后一点血脉,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这些不是事实!”
秦青羡突然道:“萧飞白是白家后人,白家因太子而灭了满门,他心中必然嫉恨太子,所以才会编造出这般荒谬的事情来哄骗你我。”
“皇孙年幼,身边只有你我二人,若你我信了萧飞白的话,因太子之事对他存了恨意,到那时,无需旁人动手,你我便会杀皇孙泄恨。”
秦青羡痛苦闭上眼,揉了揉眉心,轻声道:“未央,我们不能中萧飞白的奸计。”
“更不能听信他的一面之词。”
“太子敦厚纯善,怎是他口中的用心险恶之徒?”
未央默了默,没有接话。
秦青羡分析不无道理,可她更信萧飞白的话。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知道自己活在一本书中,萧飞白与何晏的话,将书中她想不明白的疑团全部解开,让她不得不信。
未央没有答话,秦青羡又道:“而今晋王为皇储,他性子狭隘,容不得皇孙,其他藩王更是虎视眈眈,未央,我们得护住皇孙。”
“皇孙……是太子殿下唯一的骨血。”
说到最后,秦青羡的声音微哑:“太子为秦家求得一线生机,更让秦家冤屈大白天下,我得承他这份情,不能恩将仇报。”
他的声音极低,不知说给未央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未央双手捧着杯子,杯子中升腾着的雾气萦绕在她眼前,她看着缭绕雾气,道:“不管我信不信萧飞白的话,我都会护着皇孙的。”
护住皇孙,便是护住自己——晋王不能登基。
至于其他藩王,在没有了解他们的品性之前,她不敢从皇孙的阵营中轻易撤退。
未央道:“但若此事当真是太子所为,我会请离皇孙身边。不过你放心,在这之前,我不会对小皇孙做甚么。”
秦青羡颔首,道:“你能这样想,那便最好不过了。”
说完这句话,秦青羡起身,向殿外走去:“明日便是太子殿下送往皇陵的日子,我出去瞧瞧禁卫军们准备得如何了。”
夕阳西下,将他英武的身影拉得极长。
殿外传来小皇孙的声音:“小叔叔,要抱抱。”
未央放下茶杯,向院中看去。
从公主殿中归来的小皇孙看到秦青羡,便小跑着撞在秦青羡身上,对着秦青羡伸出手。
因秦青羡是背对着她,她看不到秦青羡的脸色如何,只看到秦青羡并没有如往日一般飞快将小皇孙抱在怀里,扔在半空逗弄小皇孙。
秦青羡的身体似乎僵了僵,停了一会儿,才将小皇孙抱起来,问道:“怎么不在二嫂嫂那里了?”
小皇孙并没有留意秦青羡略显迟疑的动作,双手环着秦青羡的脖子,道:“我想小叔叔与未央姑姑了。”
秦青羡摸了摸小皇孙的发。
未央收回目光,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了。
哪怕秦青羡口口声声说不信萧飞白的话,但萧飞白的话,还是在他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事关数十万儿郎与秦家满门性命,秦青羡怎会无动于衷?
院中的秦青羡与小皇孙说了几句话,便将小皇孙放下,小皇孙送走了秦青羡,小跑着来殿内找未央。
“未央姑姑,我怎么觉得,小叔叔今天心情好像不大好。”
与未央说了一会儿话后,小皇孙突然问道。
未央道:“少将军想家人了。”
“家人?”
小皇孙的眼睛又红了起来,垂眸道:“我也想父王与母妃了。”
“若是母妃还在,父王或许就不会死了。”
小皇孙喃喃道:“母妃的医术很厉害,她偷偷养了很多虫子,那些虫子都听她的话,她一定能将父王医好的。”
未央眉头微动。
虫子?
大夏的医官,是极少用虫子来治病的,只有南疆的巫女,才会养虫炼蛊。
未央忽而想起,自己年幼之时做的一个奇怪梦境。
梦境中,一只小虫爬上了她的手指,她吓了一跳,想要甩掉,刚抬起手,那只虫却不见了,随后她感觉很累,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她看不清周围景致,只依稀看到,一个女子来到她身边,对她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再后来她的梦醒了,醒来第一个见到的人是顾明轩。
小小的顾明轩立在楠竹亭里,对趴在竹桌上睡着的她蹙眉道:“你怎么在这睡着了?”
说话间,顾明轩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她身上,温和道:“别着凉了。”
“乡君虽然去了,可你还有严右丞,还有我。”
正午的阳光温暖,顾明轩温柔的声音被她牢牢刻在心里。
她披着顾明轩的大氅,心中暗暗发誓,长大之后,她要嫁给顾明轩。
往事涌上心头,未央揉了揉眉心,随口问小皇孙:“这倒是件稀奇事,殿下的母亲居然会养虫子治病?殿下不怕那些虫子吗?”
“母妃养虫子的事情旁人都不知道,只有我和母妃与父王知晓,母妃不让我说给旁人听。不过未央姑姑不是旁人,我才告诉未央姑姑的。”
小皇孙又道:“那些虫子很乖,我才不怕呢。”
小皇孙咬了一口芙蓉糕,将虫子的模样说给未央听。
未央微微一怔,蹙眉看向一脸稚气的小皇孙——小皇孙所说的虫子,与她梦到的虫子一模一样。
未央忽而想起,那夜萧飞白在树林中与她说过的话:未未,你的记忆怎地这般差?幼年的事情,你当真不记得了么?
“皇孙的母妃,是南疆人?”
未央轻声问道。
小皇孙睁大了眼睛,看殿内并无其他宫人,才道:“未央姑姑怎么知道我母妃是南疆人?”
“母妃对外面的身份是良家女。”
未央手指微微收紧。
原来不是她记忆差,而是她曾经的记忆都被人抹去了。
那些关于她曾扑在萧飞白怀里放声大哭,她曾在大雪纷飞的季节里对何晏伸出援手,那些本该在她回忆里留下浓重一笔的事情,都被皇孙的母亲刻意消去了。
她以为的重活一世,命运便能掌握在自己手中,然而努力挣扎了这么久,她仍是旁人手中的棋子。
未央轻笑,前所未有的疲惫笼罩着她。
殿外突然响起小宫人的声音:“何世子。”
何晏逆光自殿外走来,血红的夕阳将他衣缘鬓发染得微红,他阴郁目光落在未央身上。
未央抬起头,眼底蕴着残阳与水气。
何晏抿了抿唇,大步向未央走来,将坐在软垫上的未央,揽在自己怀里。
“不要怕。”
何晏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何晏:是时候展现男友力了
第33章
十三章
“你做甚么?”
何晏的话音刚落,一旁便响起小皇孙奶声奶气的声音:“快放开未央姑姑。”
小皇孙迈着小短腿走过来,拽着何晏的衣袖,想将何晏拉开。
“你与未央姑姑已经和离了,未央姑姑现在是我的,我不许你碰她。”
小皇孙皱眉不悦道。
何晏瞥了一眼极力想将他拉开未央身边的小皇孙,眉头微动,直将怀中的未央抱得更紧了。
“你!”
小皇孙气结,气呼呼道:“我告诉皇爷爷,说你轻薄未央姑姑。”
说着,小皇孙便要往外走。
何晏伸出一只手,并起五指成手刀,落在小皇孙脖颈上。
小皇孙动作微顿,身体软绵绵地倒在地毯上。
何晏抬手,勾起小皇孙脖子上挂着的长命百岁锁,随手放在袖子中。
“你做了甚么?”
未央推开何晏,去看闭眼昏迷的皇孙。
何晏道:“没甚么,只是让他安静一会儿。”
这般聒噪的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
未央查看小皇孙的身体,发觉小皇孙并无异样,只是被何晏打在后颈,陷入了昏迷而已。
未央这才放心,俯身抱起小皇孙,将他送入屏风后的床榻上。
何晏眉头微动,道:“太子杀了你母亲,你不恨皇孙?”
“你也说了,那是太子所为。”
未央将皇孙放在床榻上,掖了掖被角。
母亲是她最为亲近之人,她怎会不恨太子?她也因太子毒杀母亲的事情,迁怒于小皇孙,可看到小皇孙稚气无辜的面容,她只剩下纠结——皇孙对太子的事情一无所知,他甚么都不知道,便要承担父亲的过失,这对于皇孙来讲,并不公平。
但道理她都懂,她还是无法以最初的热情对待皇孙。
不苛待,不亲密,是她与皇孙最好的距离。
未央垂眸道:“我虽恨太子,但不会任由你加害皇孙。”
现在的情况,皇孙必须活着。
何晏抿了抿唇,道:“知道了。”
太子已死,皇孙年幼,对他的威胁远不如几位藩王,他无需杀皇孙来惹未央不喜。
何晏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
“皇孙的母亲,姜黎。”
未央微微一怔,道:“她不是早就死了吗?”
太子并不是好色之徒,身边的宫妃并不多,只有三五个陪着他的老人,姜黎便是其中一个。
姜黎对外的身份是良家女,在太子身边待得久了,这才得了太子的青眼,断断续续侍寝几月后,姜黎生下了小皇孙。
太子缠绵病床多年,虽有其他宫妃在侧,但其他宫妃的孩子不是胎死腹中,便是生下不久便早早病逝,故而太子对唯一的孩子皇孙颇为看重。
姜黎母凭子贵,也得了一个侧妃的位置。
世人常叹姜黎有福气,太子瞧着不像久寿之人,一朝天子崩天,太子相继去世,皇孙便是大夏的统治者,到那时,姜黎便是一国之母,尊贵无比。
然而世人眼中颇为有福气的姜黎,终究没有等到那一天,在皇孙八/九岁的时候,便撒手西去,只留皇孙与太子父子俩在人间作伴。
何晏道:“她没有死。”
只是被他控制了。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查父亲兵变逼宫的真相,一次偶然的机会,让他顺藤摸瓜查到太子与姜黎身上。
姜黎是太子手中最为锋利的刀,曾为太子除去无数个太子不方便动手的人,比如镇南侯萧伯信,比如未央的母亲,太子失了姜黎,便等于断了臂膀。
只是可惜,姜黎对太子忠心耿耿,情根深种,他抓住姜黎近一年时间,始终不曾从姜黎口中得知甚么有价值的消息,不过是她除去了那些人,做了哪些事。
这些事,她全部揽在自己身上,丝毫不牵扯太子。
想起那个痴情女人,何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对未央道:“我现在带你去见她。”
未央道:“她在皇城?”
何晏颔首,道:“明日是太子出殡的日子,我答应过她,让她来送太子最后一程。”
未央心中一动。
何晏肯做出如此让步,想来是姜黎复出了巨大代价换来的——是给她解蛊,还是其他?
想来两者都有。
她身上的蛊虫解去,那些原本属于她的记忆,会再度涌入她的脑海。
想到此处,她有些期待,幼年时的自己,是怎样的一个人,有着怎样的心性与脾气。
未央跟上何晏的脚步,原本因被抹去记忆成为旁人手中棋子而倍感伤怀的心情,此时变得轻快起来。
很快,她便能找回从前的自己了。
这一次,她要将自己的命运掌控在自己手中。
未央跟着何晏走出大殿。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恋恋不舍地停在空中,将何晏的影子拉得极长。
何晏对外的身份虽然是商户,但因他是天子面前的红人,故而时常出入宫廷,宫人们对他的到来见怪不怪,远远地看到他,便连忙一路小跑过来见礼。
何晏微微颔首,随手打赏小宫人。
小宫人面上的笑意更浓了,弓着腰相送何晏。
未央眉梢轻挑,有些好奇将何晏养大的商户是怎样的性情,才能教出这般的何晏——他幼年艰难,食不果腹,纵然一时出头,他仍是世人瞧不上眼的低贱商户出身,可这并没有影响他的气度与才情。
他的背永远挺得笔直,眉峰下压,敛着眼底的潋滟眸光,薄唇微抿,尽显清贵威仪。
未央忽而有些明白,那些华京城的贵女们嘴上说着何晏身份卑贱,可当何晏迎面走来时,她们还是会频频向何晏投去目光的原因所在。
这样的一张好皮囊,又这般的心思手段,除却出身略有瑕疵外,委实是贵女们心中的夫婿第一人选。
可惜何晏娶了她,又被她闹到天子面前退了婚,此时华京城的贵女们,大多对她又爱又恨——爱她让何晏恢复了自由身,恨她狠狠落了何晏的面子。
想到那些贵女们心中恨她恨得牙痒,却也不得不做出一副端庄面容来,只能手握着锦帕,搅了又搅,以此来将心中恶气暂消的模样,未央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性格张扬,性子又有些跋扈,虽有乡君做母亲,但父亲的出身注定让她备受贵女们的鄙视,而今想到那群高高在上的贵女们对她百般嫉妒却又无可奈何,她心中颇为畅快,以至于让她有了一种与何晏结婚并不吃亏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