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孙看到轿帘处的未央,忙扑到未央怀里,双手抱着未央的腰,委屈巴巴抬着泪汪汪的眼,问道:“未未去哪了?”
“我寻未未寻了好久。”
看着面前小皇孙稚气的小脸,未央的动作僵了僵。
未央深呼吸一口气,强压下对太子的刻骨恨意,慢慢将小皇孙从自己怀里推开,道:“我只是殿下的教引姑姑,殿下怎能对我这般痴缠?”
“这样不好。”
皇孙歪了歪头,撇了撇嘴,不情不愿道:“以后我会注意的。”
类似于这样的话,姑姑也曾对他说过,不让他依赖身边的任何人。
皇孙没有多想,在未央的照顾下吃了些点心与清淡饭菜,便抱着引枕再度睡着了。
夜色越来越深,周围人进入了梦乡。
未央双手环膝,弯着腰,将头埋在膝盖间。
太子是她的杀母仇人,她做不到对皇孙心无芥蒂。
尽管皇孙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
巡逻的亲卫们从马车旁走过,盔甲相撞,发出阵阵轻响。
未央闭眼,肩膀微微颤抖着。
然而就在这时,一双略带薄甲的手,拍了拍她的肩。
下一刻,一袭温暖的锦衣披在她身上。
秦青羡清冽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萧飞白到底对你说了甚么?”
未央起身,慢慢抬起眉。
秦青羡挑开轿帘,静静立在马车旁。
“自你与萧飞白分别后,便一直心不在焉的。”
皎皎的月色洒在他身上,他英挺的眉眼如敢与日月争辉的寒星。
作者有话要说: 萧飞白:不是我的锅_(:з」∠)_
小声说一句
小狼狗的少将军也很招人疼啊O(∩_∩)O~
第32章
没由来的,未央起伏不定的心突然静了下来。
很静很静的那一种。
未央披着秦青羡鲜红锦衣,云锦贡缎柔软的触感在她掌心流淌,原本因萧飞白与何晏的话而搅得心绪不宁的心口,此时平静如寂静夜色。
“他与我说了很多事情。”
未央道:“很多……我原本不知道,被蒙在鼓中的事情。”
秦青羡剑眉微挑,撩开轿帘,长腿一跨,上了马车。
他身上穿的是由细碎鳞片做成的精致薄甲,这种甲衣穿在禁卫军的身上,行动之间难免会发出细碎的盔甲相撞的声音,然而当甲衣披在他身上时,他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点声音也不曾发出。
仿佛他穿的,并不是鱼鳞甲,而是便于行动的锦衣武服一般。
他避开皇孙睡着的地方,盘膝坐在未央身旁,看着未央漂亮得有些过分的眉眼,皱眉问道:“甚么事?”
未央闭目,复又抬手,将微蹙着的眉心揉开,道:“关于我,关于母亲,关于外祖父,以及还有许多人的事情。”
“我本以为,外祖父是为大夏战死边关,母亲是得知外祖父的死讯,又被父亲背叛,怒急攻心,这才撒手西去——”
说到这,未央声音微顿,侧脸看向一旁的秦青羡。
秦青羡此时的心情,大抵与以前的她一样,以为自己敬爱的家人死于沙场,而并非旁人刻意的构陷,白家人的拒不支援,不过是战略上的认知错误,而非有意置秦家于死地。
未央后面的话,便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若将这些事情告诉秦青羡,秦青羡会以怎样的心情面对他用生命维护着的皇孙?
他拼死相护的,其实是他的仇人之子,他恨之入骨的,不过是替旁人背锅的代罪羊。
未央抿了抿唇,最终道:“我现在心里很乱。”
“若是乱,便告诉我原因。”
寂静夜色中,秦青羡的声音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他看着未央,声音清朗:“我说过,你救我一命,我腰间佩剑,愿为你而战。”
夜风袭来,搅动着轿帘轻拍在马车上。
鎏金瑞兽里的檀香吐出袅袅云雾,红色的芯藏于其中,明明暗暗。
或许是熏香有静心凝神的作用,又或许是秦青羡的红色锦袍太过温暖,以至于让未央有一瞬的失神,自母亲去世后便再也不曾被温暖过的心,此刻仿佛被人捧在火炉旁,跳跃着的火光迸发着的温暖,让她的心也跟着暖了起来。
“谢谢你,少将军。”
未央裹紧了身上的红色锦衣,像是将世界裹在自己身上一般。
“这有甚好谢的?”
秦青羡毫不在意,瞥了一眼未央舒展开来的眉眼,心中微动,便道:“你一筹莫展的样子,丑死了。”
“还是现在更为好看些。”
子午花向阳而生,正午时刻盛开,花枝绚烂,却也短暂,日头西斜,她便悄然落下,她的一生,只有一次盛开。
绽放时轰轰烈烈,凋零时寂静无声,半日的时间,便是她的一生。
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她灿然绽放的模样,比之寻常花朵更为热烈疯狂。
未央便是子午花。
她身上,有着别人没有的巨大能量,她应该永远是他第一次见她时的模样,顾盼神飞,灿若明霞。
秦青羡道:“我瞧着你那个舅舅不像是甚么好人。”
“他若欺负了你,只管告诉我,他身后纵有兰陵萧家替他撑腰,我亦有法子替你收拾他。”
未央秀眉微动。
秦青羡对萧飞白的厌恶来自于萧飞白的模样像白家人,在秦青羡的认知里,白家是造成秦家战死边关的元凶,所以他才会对萧飞白如此深恶痛绝。
可若是,这一切都是一个误会呢?
夜色越来越深,睡梦中的小皇孙无意识地翻了个身,口中喃喃唤道:“小叔叔,我要骑大马。”
秦青羡轻笑,伸出手,将小皇孙身上的被褥掖了掖,又将小皇孙露出来的两只肉乎乎的小手塞进被褥里。
熏香无声燃着,剥落的尘埃积压了一层又一层,散发着好闻的淡淡香气。
熏香微弱的红光映照在秦青羡的脸上,将他棱角分明五官里的清凌盛气化去大半,只留下浅浅的温柔蕴在他的眼角眉梢。
未央手指微微攥紧了身上的锦衣。
秦青羡作为秦家最后一丝血脉,他需要知晓秦家战死的真相,但不是现在的时间。
若她现在将真相告知秦青羡,以秦青羡的刚烈,谁也说不好,他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秦青羡对她关怀备至,她不能拿秦青羡的性命做代价,让秦青羡知道真相。
未央道:“舅舅也是一个苦命人。”
秦青羡不置可否。
未央又道:“至于他与我说的那些话,我现在还没想好该如何告诉你。”
秦青羡挑了挑眉,道:“随你。”
“我今夜过来,只是想告诉你,你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孤身一人。”
秦青羡的目光从小皇孙身上收回,落在未央略有些踌躇的面容上,说道:“你的身后,有我。”
冷月如霜,将轿帘边缘染上一层浅浅的白。
远处的篝火烧着树枝的低吟,静谧的夜里偶尔响起战马的响鼻音。
秦青羡的声音响起,将周围杂音尽皆压去,一遍遍响在未央的脑海。
看着面前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未央轻轻一笑,道:“好。”
“待到了皇城,我便将一切事情告诉少将军。”
秦青羡剑眉微动,目光徐徐。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萧飞白与未央说的话,更多的是关于他。
未央的心事重重,是因为他的事情?
秦青羡嘴角微扬,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
夜色渐深,秦青羡跳下马车,悄然无声落在地上,回头对未央道:“早些休息。”
“待到皇城,我听你说你的为难事。”
未央颔首,眼角微弯,向他绽出一个轻轻浅浅的笑。
看着少女明艳笑容,秦青羡忽而感觉,被夜风拂过的脸,突然有些烫。
秦青羡不自然地收回目光,正欲转身离去,身后又响起未央的声音:“少将军。”
“嗯?”
秦青羡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皎皎月色倾泻而下,均匀洒在未央如玉的面容上。
未央秀眉微蹙,似乎在斟酌着如何开口。
秦青羡扬眉,道:“怎么,现在便想与我说?”
“没有。”
未央道:“只是想问少将军,若少将军一直坚持的东西,不过是一场笑话,少将军又会如何处之?”
“我所坚持的东西?”
秦青羡立于风中,夜风扬起他额间的碎发,他目光灼灼,看着未央,说道:“我坚持的是忠君爱国,护佑九州百姓。”
“我心中的信念,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是笑话一场。”
说到这,他声音微顿,清凌凌的目光带了几分探究,落在未央微微松了一口气的脸上。
秦青羡道:“萧飞白与你说的是关于我的事情?”
“是,也不是。”
秦青羡的眉头拧了起来。
未央道:“少将军,你若信任我,便给我几日时间,待到华京城,我便将萧飞白的话完完整整告诉你。”
小皇孙奶声奶气的梦话响在未央的耳侧,未央默了默,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尽管她恨毒了太子,可现在的局势,小皇孙不能死在秦青羡手上。
“我自然是信你的。”
秦青羡眉眼英挺,眸光似天边寒星,他展眉,尽显少年将军的洒脱磊落。
“你叫住我,是想让我做个心理准备?”
未央笑了笑,道:“少将军聪明过人。”
秦青羡莞尔,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我向你保证,无论回到华京城后,你与我说了何话,我都不会冲动。”
他虽然暴虐,但能牵动他脾气的事情并不多。
未央笑道:“那便好,一言为定。”
说话间,她伸出手,似是想跟秦青羡击掌为誓。
秦青羡忍不住笑了笑,抬手迎上她的掌心。
夜风微凉,她的掌心却很暖,也很软,灼得他的掌心开始烫起来。
秦青羡收回手,薄甲裹着的衣袖带起一阵风。
未央有些意外秦青羡的快动作。
这位少将军,做甚么都是风风火火的。
秦青羡转身,大步回到自己的营帐,闭目而躺,双手枕于脑后。
那张宜嗔宜喜的脸,在他脑海挥之不去。
秦青羡笑了笑,抬起一只手,敲了敲眉心。
四月了,春天早就过完了。
次日清晨,车队再度启程。
小皇孙依旧对未央分外依恋。
未央看着小皇孙稚气面容,心中越发纠结。
她告诉自己毒杀母亲是太子所为,小皇孙甚么也不知道,他只是一个孩子,然而这样的话在她心头响了千万遍,她依旧无法以原来的热情对待皇孙。
未央情绪不高,小皇孙颇为疑惑。
秦青羡纵马走在马车旁,随手挑开轿帘看向马车上的小皇孙与未央。
见未央兴致淡淡,便对小皇孙道:“未央姑姑这两日心情不大好,你莫惹姑姑生气。”
小皇孙歪了歪头,不解道:“为甚么心情不大好?”
秦青羡打了一个哈欠,懒懒道:“小孩子家家怎么这么多问题?”
“二嫂嫂派人接你,你收拾一下,我让人送你过去。”
小皇孙撇了撇嘴,慢腾腾地抱着自己的小抱枕,依依不舍对未央道:“未央姑姑,你不要心情不好,我很乖的,照顾我一点也不累的。”
未央心中一软,对太子的厌恶又多了一层——这般懂事的小皇孙,怎就有太子那般狠毒的父亲?
秦青羡送走了小皇孙,又对未央道:“若是心绪难安,便好好休息。”
“我让二嫂多留皇孙两日,不让他来烦你。”
“我没有烦小皇孙。”
未央说道。
只是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他。
秦青羡挑眉,目光悠悠:“你口不应心的模样,一点也不好看。”
未央面上有些不自然。
车队很快抵达了华京城。
太史令择了太子下葬的良辰吉日,皇城各处开始忙碌起来。
皇孙被公主留在了自己的宫殿里,皇孙的殿里便只剩下未央并一众宫人,排演着给太子送葬的事宜。
这日排演完毕,未央便让人给秦青羡送了信。
秦家的事情,不能一直瞒着秦青羡,如今皇孙在公主身边,她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将事情真相告知秦青羡。
未央这般想着,将一身红衣如火的秦青羡迎进殿,遣退身边伺候的宫人,轻啜一口茶,将萧飞白告诉她的事情娓娓向秦青羡道来。
窗外残阳如血,给宫殿各处披上一层殷红新装。
秦青羡手指按在身侧的矮桌上,无意识地收紧。
未央的话终于说完,金丝楠木的矮桌发出一声轻响。
未央垂眸,不敢去看秦青羡此时的表情。
——哪怕她这几日多次向秦青羡透露秦家往事,秦青羡也说自己绝不会冲动行事,可她依旧不相信,秦青羡在听完她的话会无动于衷。
那些是秦青羡看得比自己性命还要重要的血亲,还有铮铮铁骨的十万儿郎,不是她略说几句话,便可以抚平的创伤。
“萧飞白……原来真的是白家人。”
秦青羡的声音很低,像是在极力忍耐着甚么。
他抬眸,看着面前略有些紧张的少女,道:“白家的人,狡诈无信,萧飞白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