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子孙性格多彪悍,说得出,做得到,县主更是其中佼佼者。
萧飞白不情不愿停下脚步,慢慢坐回自己的位置。
未央抿唇轻笑,小声道:“舅舅原来也有害怕的人。”
萧飞白用折扇敲了一下未央额头,道:“别笑,一会儿有你哭的时候。”
萧伯信看了看阳翟县主,问道:“甚么事?还需要我来拿主意?”
阳翟县主淡淡扫了一眼萧飞白,萧飞白连忙坐正身体,不再与未央笑闹。
阳翟县主这才收回目光,向萧伯信道:“一是飞白的婚事。”
未央瞬间便明白了萧飞白为何想要飞快逃离花厅的原因——洒脱不羁如萧飞白,生平最怕的便是被他人所束缚,怎会愿意娶回来一个妻子来约束自己?
萧飞白如今一把年龄尚未婚配,一是因为之前外祖父“战死”,外室子的身份让他地位颇为尴尬,世家们看重嫡庶,自然不愿意将自家女儿嫁给一个外室子,且是一个家族日薄西山的外室子。
至于二么,便是萧飞白有意躲避婚事,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任县主如何开口,他只是一口回绝。
县主虽待他如亲子一般,但到底不是他的亲娘,只是他的婶母,不好将他逼得太急,这才纵得他一年又一年地风流下去。
而今他的“生父”萧伯信回归,县主索性丢开这个烫手山芋,让萧伯信来对萧飞白催婚。
思及此处,未央忍不住笑了笑,正欲开口揶揄萧飞白,却又听县主说道:“二,便是未央的婚事。”
未央一怔,下意识看向县主,却发觉县主亦在淡淡看着她。
县主抬手,侍女递来一张帖子。
未央看去,帖子上是楚王的标志。
县主将帖子递给萧伯信,说道:“旁人的帖子,我倒好推辞,但是这位王爷的,我却是不好拒绝的。”
“故而今日趁着大哥在此,想请大哥拿给主意,楚王的帖子,是回,还是不回。”
“楚王?”
萧伯信剑眉微动,接过帖子,翻开来看。
未央呼吸一紧。
外祖父的名字虽如雷贯耳,又是她的血亲,但她对外祖父对待亲人的脾气秉性却是不大了解的,见县主将楚王的帖子递给外祖父,她心中不免有些担忧——母亲当年与外祖父闹得那般难看,未必全是母亲一人的过错,外祖父执拗的脾气,亦是让母亲情绪失控的原因。
母亲与外祖父相依为命十五年,尚因萧飞白的事情闹得一发不可收,那么她呢?
她与外祖父,可没有母亲与外祖父的深厚感情基础,外祖父对她更多的愧疚与补偿,可这些情绪在国家层面上,实在不值一提。
外祖父胸怀天下,是天子最为倚重之臣,也是为了大夏,最能吃苦受累之人,若她的婚事能稳定一方藩王,想来外祖父不会拒绝。
更何况,楚王开出来的条件,也很难让人拒绝——愿为她遣散所有姬妾。
院中的枝叶将秋日的阳光剪得斑驳,穿过窗台,徐徐落在未央身上。
未央垂眸,长长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阴影。
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明白了母亲当年的无奈与无力——作为人人敬重的镇南侯的家人,注定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
未央抿了抿唇,只觉得胸口有些堵。
余光瞥了一眼外祖父,外祖父仍在看楚王的帖子,短短的几行字,他却看了许久。
未央越发觉得没意思起来。
正欲开口说话,忽觉手背上覆上一双温暖大掌。
抬起头,是萧飞白在对她挤眉弄眼。
“怕甚么,有舅舅呢。”
萧飞白轻笑着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萧飞白:你被逼婚,我也被逼婚
要不……咱俩凑活一下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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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萧飞白生了一张极好的脸,凤目微微上挑,不笑时略显凌厉,笑时便是风流万千,勾得人面红心热,再瞧不进其他人的模样。
可当这般好看的一张脸,来扮做鬼脸时,便有些滑稽了。
未央被他逗得噗嗤一笑,只觉得这张脸生在他身上,委实被他糟蹋了。
萧飞白见未央笑了,这才不再挤眉弄眼,手指微拢,合上折扇,敲了敲未央的额头,小声道:“侯爷还未发话,你便开始多心了,这样的性子不好。”
萧飞白连连摇头,挑眉说道:“你是未未,侯爷唯一的后人,跋扈张扬才是你应有的性格,这般小心翼翼做甚么?”
“你若不想嫁,侯爷还能将你绑了送到楚王府上?”
“你把侯爷想成了甚么人?”
萧飞白轻笑着,抬手刮了一下未央鼻梁。
未央本极不喜欢旁人与她过分亲密,可与萧飞白相处久了,竟也习惯了他时不时的小动作。
未央没有躲避,萧飞白眼底笑意更深,说道:“再说了,纵然侯爷逼你嫁给楚王那个浪荡子,不还有舅舅吗?”
“你十里红妆出嫁那日,舅舅带人将你抢走便是。然后带你离开,过你想过的自在日子。”
萧飞白侃侃而谈,丝毫不觉得抢王爷侧妃是件颇为严重的事情,言谈之中,颇有些为未央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的感觉。
未央被他逗得笑出了声,一扫刚才的心情低落,说道:“好。”
“舅舅在我身边,我怕甚么?”
二人小声交谈的动作落在阳翟县主眼中,县主长眉微动,目光在萧飞白与萧伯信的脸上游走。
看了片刻后,她长眉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她与大哥数十年未见,大哥的模样在她心中早已模糊不堪,而今相见,她心中的想法越发坚定——飞白的模样的确不像大哥。
县主轻啜一口茶,眸光明明暗暗。
此时的萧伯信,终于看完了楚王送来的帖子。
他将帖子放在矮桌上,抬头看向与萧飞白说话的未央,问道:“未未,你意下如何?”
未央停止了与萧飞白的说笑,试探着问道:“婚姻大事,外祖父由我自己做主么?”
虽然萧飞白再三安慰她,说外祖父未必会逼着她去嫁楚王,可她心中仍是不安。
她太了解九州安宁在外祖父心中的重要性了,她不敢拿自己的婚事去赌外祖父的态度。
未央心中忐忑着,却见萧伯信笑了笑,声音郎朗,是武将特有的杀伐明朗,也是宽厚长辈独有的温和。
萧伯信道:“你的终身大事,自然由你一人做主。”
“若是喜欢,奴隶贱民能嫁,若是不喜欢,纵然是天子亲下婚贴,我亦能帮你推了去。”
未央呼吸微顿,瞳孔骤缩。
她想过无数种外祖父对她婚事处置的可能,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完完全全护着她,不让她受半点委屈的可能。
未央心口一酸,眼圈便红了红。
她太久没有感受过这种被人细心呵护是甚么感觉了。
萧飞白的描金折扇又落在她的额角,笑着说道:“怎么样?”
“舅舅没骗你罢?”
未央深吸一口气,微敛眉,将眼中热泪咽了下去,轻声说道:“嗯,舅舅没骗我。”
片刻后,未央再度抬起头,看向一脸慈爱看着她的萧伯信,说道:“外祖父,我不想嫁。”
“不嫁?”
萧伯信似乎并不意外未央的答复,说道:“那我便回了他的帖子,省得他以后再来纠缠于你。”
未央笑眼弯弯,道:“多谢外祖父。”
她的声音刚落,鼻尖又挨了萧飞白的指腹。
萧飞白道:“一家人,这么客气做甚么?”
未央低低说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家人了。”
萧飞白一怔,笑着的眼睛眸光骤冷。
须臾间,他又恢复往日的言笑晏晏模样,声音比刚才更柔和三分,说道:“都过去了。”
那些她被严家人算计欺辱,险些被丢回庄子里的日子,都过去了。
“以后,你是家人掌心中的宝。”
他再也不会让她一个人。
未央轻轻一笑,眼底满是释怀之色。
……
三日后,萧家开祠堂,未央正式以萧家女的身份回归萧家。
天子派老黄门送来贺礼,其他藩王与世家亦纷纷背上厚礼,祝贺未央认祖归宗。
贺礼满当当地摆在庭院中,木槿登记造册,从夏跑来跑后招呼往来的人群,辛夷与从霜亦没有闲着,往来忙碌着。
到了时辰,未央在萧飞白的带领下来到祠堂,接过族长手中的香,小丫鬟在未央身前放下软垫,未央俯身,对着萧家牌位拜下。
老黄门前来观礼,宗正府亦派了李季安过来,其他公卿大臣各派了副手前来,一同见证未央身份的改变。
礼毕,县主将未央搀起,族长声音威严,说着训诫的话。
未央一一应下。
小丫鬟们捧来茶,未央先敬列祖列宗,再敬族中长辈,最后敬前来观礼的众人。
“自此之后,你便是萧家的人。”
萧伯信含笑道。
未央浅笑着,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与温暖。
自此之后,她便是有家的人了。
再不是孤身一人,任人欺凌。
认祖归宗的仪式结束后,未央在县主的带领下去往女眷席上入座。
大夏民风开放,女子亦能饮酒。
推杯换盏,半日放散。
未央心中高兴,不免多吃了几杯酒,酒宴散后,在从夏与木槿的搀扶下回自己的院子休息——她虽另有府邸,但县主说了,既是萧家女,在萧家便不能没有自己的院子,将与她母亲相邻的她亲舅舅的院子收拾出来,一切按照她的明华院来装饰,让她在府中住下。
她心中正想与家人们亲近几日,便也不推辞,只在萧府住了下来。
十月的天气,秋风里略带凉意,辛夷心细,早早地从院子里拿来披风,披在未央身上。
未央裹了裹披风,扶着木槿的手,走在院子中。
再穿过长廊,便是她所住的院子了。
然而绕过假山,她看到何晏一身龙胆色衣裳,负手而立,似乎在专门等着她。
听到她的脚步声,何晏微微转身,目光落在她微红的脸上。
“你喝酒了?”
何晏走过来,问道。
木槿松开未央,悄悄拉了拉从夏衣袖,带着不愿离开的从夏退下。
少了木槿的搀扶,未央有些站立不稳,扶了扶额头,不敢去看何晏,只是小声说道:“只一点点,没喝多少。”
不知为何,此时看到何晏,她总有种莫名的心虚。
何晏隔着衣袖,扶着她的胳膊,在院子里的楠竹亭中坐下。
亭中有着未央爱吃的点心与花茶,不用问,也知道是何晏一早便让府上的侍女们准备好的。
何晏倒上一杯茶,推到未央面前。
未央轻啜一口茶,茶水入腹,冲淡些许酒意。
未央放下茶杯,问道:“我刚才怎么没看到你?”
何晏道:“萧家百年世家。”
未央蹙了蹙眉,眼底闪过一丝疑惑,正欲相问时,忽又明白了何晏话里的意思——萧家百年世家,身份清贵,何晏明面上的身份是商户之子,纵然得天子喜欢,但对于以战功立世,且镇远侯回归的萧家来讲,他仍是上不得台面的人物。
他纵然为未央备上厚厚贺礼,前来萧府祝贺未央,却也没甚资格在祠堂观礼的,甚至没资格与萧家人坐在一起。
他现在能在这里等着未央,一是因为他与萧飞白交好,二是他曾是未央的夫君。
“爷爷不是捧高踩低之人。”
未央说道。
她以萧家女的身份回归萧家,称呼上自然也要做出改变,对萧伯信的称呼,由原来的外祖父,变成了爷爷。
何晏淡淡道:“镇南侯乃当世磊落英豪,自不是那等小人。”
萧家亦不曾薄待他,但他现在的身份,委实与未央相差甚大。
何晏垂眸,从怀中取出一块暖玉,交到未央手里,说道:“金银之物配你太俗,这块暖玉,你留着把玩罢。”
甚么金银之物太俗?何晏一个自幼行商的人,怎就这般清高?
她才不觉得钱财是俗物呢,只想越多越好。
未央心中腹诽着,接过暖玉,放在掌中看了又看。
这是一块上了年头的玉,雕工颇为精致,形状略有些古朴,并不是时下流行的款式,且入手温润,是块难得的好玉。
未央抬头看了看何晏,有些不太敢收,问道:“这么贵重的东西,便送我了?”
何晏漠然道:“算不得贵重,你收着玩罢。”
未央想起何晏经商过年,手中经过的金银财宝何其多,一个她瞧着贵重的暖玉,在何晏眼中不过尔尔罢了,送她并不肉痛。
未央不再推辞,小心翼翼收好,而后解下自己腰间的锦囊,从中取出一块分外精美的小貔貅,推到何晏面前,说道:“这是我出生那日母亲给我的。”
“虽比不得你的玉来得贵重,但亦是颇为珍贵的东西。你送我暖玉,我送你貔貅,愿你以后财源广进,日进斗金。”
何晏眉头微动,眼底闪过一抹淡淡笑意。
这块貔貅,他见过的。
那年小小的未央冒着风雪来到他身边,脖子上挂着的,便是这块貔貅。
“好,我收下。”
何晏下压的眉峰舒展一分,轻手轻脚将貔貅收在怀里,放在离心口最近的地方。
四周又有微风起,未央刚吃过酒,不宜吹冷风,何晏便向未央伸出手,想要送她回房间。
竹林清幽,将日头剪得斑驳。
何晏手指纤长,指腹略带薄茧,于细碎阳光下闪着好看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