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已经变天了,今夜无星无月,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中只有微微的风动树梢声传来。
庄颜摸到了山支院的正房房顶上听了听,也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她想了想,索性坐在房顶上——其实她也有一点可以跟踪行迹的特殊药粉的,可惜胡大夫是个大夫,自己又会炮制药材,鼻子灵得很,这药粉洒在他身上一定会被发现。
她手里把玩着小药盒还在思考这样傻等着是不是太蠢了,是不是要弄出点动静来。
忽然就听到了一点动静。
万籁俱寂的夜晚,哪怕只是一点点衣衫摩擦的声音也格外明显,庄颜听到声音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来做了一个防备的姿势,循声望去“阿昭?”
黑暗之中,闻昭跟她穿了一身差不多款式的衣服,只是颜色与她相反。
她是红黑相间,而他的则是黑红相间,这两个颜色在黑夜之中最不容易分辨出来。
因此两人不约而同地从众多的衣衫当中选了这一套。
两个人的手腕和腿部都是束了起来的,同样也都是将头发高高束起来,若不是因为庄颜的腰身要纤细许多、个头也矮一些,乍一看是十分相似的。
闻昭看到庄颜这一身打扮明显也愣了一下“小颜?”
他是古代人,没有情侣装这样的概念,但庄颜有啊,她一眼看到闻昭颀长的身形,猿臂蜂腰,站在自己面前,低头看着自己的样子,结结实实地怔了一怔,然后看了他几秒钟,黑暗中脸就有点发烫。
她避开了闻昭的眼神“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我们商量的明明不是今夜?”
“不是今夜,你又为何深夜来此?”
“因为你今天到山支院里来找我的时候,我发现胡军医有些不对……”
“胡大夫?”闻昭真正吃了一惊,“他可是从年轻时候就跟着我祖父上战场的,这都几十年了。”
庄颜有些感慨“是啊,几十年了。可正因为已经几十年了,肯定不是皇上那边埋下的暗桩,我是想着,他若没有问题最好,若有问题的话,你想想,从几十年前就潜伏在将军府,这得是多大的耐心、多深不可测的敌人?”
闻昭顺着她的话低声说道“最有可能的就是赵国派来的。十年前燕国与我大熙还结有秦晋之好,根本没有撕破脸。其它蛮夷小国没有这样的心机和耐性。”
庄颜却听出了他话里情不自禁的一点欣喜,她知道是为什么——如果敌人是别国派来的,自然就与皇帝无关,他也就不用做选择、不用有任何犹豫了。
她心中微微叹息。尽管她老早就进行干涉了、也早就提醒过闻昭防人之心不可无,可她毕竟来去匆匆,又是不明敌我的,甚至不知道是人是鬼。
闻昭显然还是和刘诺在这十几年的相处当中有了一定的交情。
他不希望是刘诺背叛了他们之间名留青史的誓言。
可惜系统不在,她的隐身挂也没法用了。不然就可以直接开着隐身挂进皇宫里去看看刘诺现在在做什么,从他那一头入手肯定能直接找到证据的。
“我现在只是怀疑,也不确定。”庄颜轻声地说道,“你为什么会过来?”
“巡逻的亲卫队有人发现你了。”
庄颜很意外“是吗?”她现在可以轻而易举地翻墙上房,真正的身轻如燕,还以为不会被人察觉,“那我们现在是走还是等一等?这样等着有点傻,说不定人家今晚根本不打算行动,也或许只是我疑心太重,胡大夫根本没有问题。”
闻昭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侥幸心理了,他微微摇头“我们明明定好了计策,今夜却在这里遇到了,或许是天意,不如试上一试。”
庄颜一想——好像也是。
既然她们决定主动出击引蛇出洞,那当然是越出人意料越好。
黑暗当中,她和闻昭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星星点点的笑意。
恰好此时闻昭的护卫也到了。
两人根本不用言语,只在眼神交汇之间就猛然出掌,“砰”地一声双掌撞在一起,两人在屋顶上踩着瓦片连连后退,发出的动静在黑夜中格外明显。
“什么人!”
“保护将军!”
“来人!抓刺客!”
庄颜还站在房顶上,可以清楚地看到随着远远传来的大喝声,远远近近的火把正在向这边聚拢。
她从背上抽出了一把九环大刀,横刀胸前,沉声大喊道“不惜一切代价,杀闻昭!”
闻昭跟着就喊了一嗓子“取闻昭项上人头!”
声音比庄颜洪亮十倍不止,简直像是高音喇叭,在暗夜里传出老远,隐隐约约都能听到回音了。
而且他特意变成了一个特别粗犷的壮汉音,一点儿也听不出来闻昭原本的音色。
庄颜手握大刀猝不及防之下差点一头栽下去,被闻昭牢牢地扶住了腰身,他凑在她耳边用气音说了两个字“小心。”
说话间他也从腰间抽出了一把长剑握在手中,与庄颜分了两个方向。一个往净心院、一个则是往闻昭住着的天明院纵身而去。
随着两道身影的离开,黑暗中的将军府像是一条沉睡的雄狮,彻底清醒了过来。
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抓刺客、保护将军的声音。
这一场大动静直接闹到了接近天明时候,追刺客回来的闻昭左臂上中了一剑,好在伤口不算严重。
净心院里倒没有出什么事,但距离净心院最近的下人房里着了火,夜里又有风,要不是灭火及时,那火势就要蹿到净心院去了。
把府中下人们吓得不轻。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将军府清点了人数和夜里的损失,发现不仅是火势毁坏的房屋、还有刺客打斗间进行的破坏,下人也有好几个受伤了的。
就连亲卫队中都有几个人受了伤。
被闻昭派到净心院保护老将军的四人中蒙山也腿上挨了一刀,受伤不轻,短时间内是肯定不能下地走动了。
庄颜在净心院上上下下、连老将军都被惊动了,握着银枪要去找她的时候,回到了院子里。
她穿的是一身睡觉之前一模一样的衣衫,手里跟普通下人们一样拿着棒子“老将军,您没事吧?我听到动静比较早,一出房门就看到一个拿着大刀的刺客,我一路追了出去,后来遇到了府里的其他人跟他们一起抓刺客,可惜没能追上,还是被那个拿大刀的刺客跑了。”
闻老将军微微地摇了摇头,眉头紧锁地说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他抬头看向庄颜,目光清明而又锐利,“颜丫头,你亲眼看见了那刺客拿着武器,进了咱们净心院里么?”
庄颜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追着刺客出去,可曾看到他有没有伤人?”
庄颜再次点头“见着了,将军府的护卫和下人都伤了好些,连咱们院子里的蒙山都受伤了呢。他右腿上的伤就是那个拿着大刀的刺客砍的。”
闻老将军的眉头锁得更紧。
这一次的意外不仅让将军府乱了一夜,更是令朝野上下都非常震惊。
茶馆和酒楼里再也不传闻昭出征边疆的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了,几乎是所有人都开始议论,这回到底是燕国干的还是赵国干的?
他们怀疑镇国大将军有不臣之心那还只是怀疑而已,可这刺客可是实打实的闯进了将军府里!
住在将军府附近的好些人家夜里被那动静吵醒,都亲眼看见了将军府的大火的!虽说及时给扑灭了,可那要是没扑灭呢?要是将军府没有那么多护卫呢?
那可是众人正在酣睡的深夜当中,万一将军府有一点防备不及,出了意外可怎么办?!
这肯定是阴险毒辣的赵国人派来的刺客!所有人都知道,赵国人最喜欢打不过就玩阴的,也最擅长搞一些阴谋诡计。
几乎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京城里犹如一滴冷水进了滚烫的油锅,噼里啪啦地炸开了。
早朝时满朝文武也是吵成了一团,大理寺和顺天府都被点着名骂得狗血喷头。
天知道将军府进了刺客,跟顺天府有什么关系。幸好顺天府府尹还不够级别来参加早朝,只有倒霉的大理寺卿被文臣们逼问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一脸菜色。
幸好他们吵归吵,总归不可能在朝堂上真的失去理智,看见皇帝脸色不妙之后,朝臣们纷纷都闭上了嘴巴开始思考这件事应该怎么办。
但这种事终归是要派人追查刺客、寻根究底的,在朝堂上说破天也没有什么意义。
而且也有很多话不方便在满朝文武面前说出口来。
下朝后,黎民百姓和朝臣们都在议论纷纷时,皇帝居住的西暖阁里也正陷入一片肃杀当中。
身着一身明黄的刘诺站在书桌后,双手用力按在桌上,神色阴沉。
下头跪着的影卫头领一动也不敢动,汗水顺着额头鬓角脸颊蜿蜒而下,从下颌处滴落在深色的衣衫上消失不见。
“怎会如此!莫非真是赵国干的?”刘诺语气阴森地说道,“你在赵国的探子中埋了眼线,对方有没有给你传来什么消息?”
“启禀皇上,微臣没有收到消息。京城里早已布下天罗地网,近日的异动尽在西厂的掌控之中,他们那边也没有收到任何要下手的消息。各国的探子并无异动。”
“啪啦”一声,一个茶碗摔在地上碎裂成一片又一片。
“那昨夜镇国将军府是怎么回事?!别国没动,我们没动,将军府难道自己——”刘诺的话说了一半,声音骤然消失,再开口时,他的声音轻细的几不可闻,“难道是将军府发现了什么……”
但这句话刚一出口,他自己就否决了“不,这不可能。闻昭、闻昭……”他口中反复念了几遍这个名字,忽然一挥袖,不耐烦地对下方仍然跪着的影卫首领说道,“下去。刘德福,传令下去,朕要去一趟将军府。”
太监总管刘德福额头上的汗瞬间就下来了,但今日下朝后皇上明显心情不愉,这个时候他也不敢劝解,只躬身答了一个“是”字,就匆匆去安排御辇了。
此时的将军府,天明院的书房里,气氛倒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好。
就连左臂受了伤的闻昭神色也比前几天都好看许多“胡大夫果然是赵国派来的。”
夜里将军府乱成了那样,老将军上了年纪,夜里没能睡好,精力不济,白天自然无法打理将军府。少将军闻昭夜里受了伤,虽然伤得不严重,但好歹也是刀伤流了不少血的,也需要修养。
下人们也有些惊慌失措,毕竟晚上的火把他们住的后罩房都烧了一排,要不是及时扑救也许就没命了。
这可是经历了生死大事的。
闻昭的护卫队知道少将军受伤了,懊恼的懊恼,自责的自责,当然,也有暗下决心往后一定要贴身保护好将军的。
总之四个字,人心不稳。
将军府里难免不如寻常时候戒备森严了。
胡军医一大早就跟管家打了招呼,带着他以往出府时带的人要去山上采药。马上就要入秋了,府里昨夜又出了事,他得制一些丸药出来备用。
管家自然不会不放行,多给派了两个护卫跟着,胡大夫也点头答应下来,还神色如常地道了谢,没有任何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