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心里不好受, 让他缓缓……”
“我晓得将军心里不好受, 咱们在……”他压低了声音，“军营里头的时候，心情不好就喝酒，喝醉了醒来就啥事都没有了。”
几个人忧心忡忡了片刻，到底还是觉得闻昭是个无所不能的大将军，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也能面不改色，肯定能挺过这一道坎。
“回家……回哪个家嘛。”
一行人调头往回走，边走边嘀咕着，听得出来不是一个地方的，天南海北哪里的口音都有。
“咱们这些人、还有老刘头、欧阳他们……不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么！”
庄颜悄无声息地跟在这群人身后，听他们说着说着就说起了在军营中的往事。
“我是将军进军营就跟着他的，一开始看到他嘴上没毛我还笑话他，没想到将军直接站在校场中间让咱们随便上，他倒下就算他输……”
“从军之前爹娘和我都担心着上了战场刀剑无眼，万一出点什么事，爹娘可就我这一个儿子，没人给他们养老送终了……我进军营的时候怕的很，但跟着将军上了战场，看到他的银甲和红缨枪冲在最前方、一片喊杀声的时候，我脑子里就一个念头，那就是杀他个龟儿子的！打那以后，我只担心杀的敌人不够多，再也没想过别人教我的那些脚后跟蹭地原地踏步的话了！只想着多杀一个再多杀一个！”
“跟着咱们将军打仗啊，能晓得浑身的血都是热的，小跑都不行，必须得拼尽全力跑起来才够劲！”
“将军……唉！将军不是咱们的将军了。”
“狗……”他压低了声音，“狗黄为啥欺负咱将军？咱们将军那么厉害那么好的人……他坐上头太舒服了还是坐得不耐烦了要这样作死？”
“听说御那个啥，御驾亲征、是这个词不？反正啊，京城里那位带着二十万大军已经到了边境尚流城，正跟赵国的三十万大军对峙，咱们等着看就行。要是没能赢……”
“咱们将军可是十万都能杀的三十万人屁滚尿流的，他要是二十万都不行，嘿嘿！”
听得出来这些人都没有读过什么书，但全都是一心向着闻昭的。
现在还在于嘉关内，属于大熙的国土，他们说起皇帝刘诺来也没有丝毫敬畏之心。
闻昭来到于嘉关的事情应该还是秘密才对。
大多数人知道的都是刘诺想让大熙的臣民知道的那样——赵国刺杀，闻老将军死了，闻昭下落不明。
现在朝中还在找人。
如果让人知道闻昭此时出现在了于嘉关，靠近西疆的地方，恐怕大熙现在就不是这样安静了。
庄颜想到这里，忽然觉得如果闻昭心里不舒服的话，现在是有一个绝佳的机会替他出气的——凭什么刘诺要用他的时候就是好兄弟，觉得用不上他了就什么誓言都不算数了，还直接下毒手要人命？
刘诺在这个时候御驾亲征，当然是为了向别国也是为了向大熙的臣民们证明，就算没有了那个勇冠三军的战神，大熙仍是天云大陆上最强盛的国家。
闻昭并不是不可替代。
他带领了二十万军队在边境跟赵国对峙，要知道在这之前，闻昭四处征战，领的可不全都是闻家君，几乎整个熙朝镇守在边关的大军他都领过的。
所以刘诺现在带的兵里头肯定也曾经都在闻昭麾下征战沙场、打过胜仗的。否则刘诺也不会视闻昭为大患，宁愿背弃誓约也一定要痛下杀手了。
如果在这个时候另一边传出了闻昭的消息……
就算那二十万大军只有找到这里的人对闻昭十分之一的爱戴，听到这个消息军心不稳是必然的。
假如赵国真的是传闻中说的那样阴险狡诈，善于用计，听到了这个消息一定会加以利用。
反正刘诺已经将黑锅扣在了他们的头上，不如顺水推舟加以利用——
只需要轻轻松松地放出一个“闻昭在赵国手中、要求熙朝退兵割地赔钱看，才会归还熙朝的战神”，更狠一点，弄个疑似闻昭的人挂在大军阵前，熙朝的大军必然产生哗变、再不能进攻……
到时候刘诺就只能有苦说不出，打落牙齿和血吞。
庄颜这样想着，飞快地回去跟欧阳大叔交代了一声后，就出去找闻昭了。
他们原定的计划当然不是停留在熙朝境内的——
闻战的死，虽然不是刘诺下的手，但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若非他突然要因为疑心病对将军府动手，闻昭好好的怎么会逃走？
闻战又怎么可能一夜衰老，就这样凄清地死在了熙朝的边关？
他会死，一半是因为闻昭的选择，一半也是因为……皇帝想让他这个当臣子的死，他一辈子忠君爱国，君要臣死，他便把一条命交出去也就是了。
总而言之，闻战死了。
闻昭就再也不可能继续留在熙朝……这个生他养他、他曾经立誓要保卫它一辈子的地方。
在刘诺的人没有发现之前，他们就要离开于嘉关，到土城去。
土城不属于大熙，也不属于西疆，属于一个三不管地带。
那里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汪洋大盗、熙朝、西疆、燕国赵国人全都有。
闻昭开始防备后，第一件事就是为自己选择退路，选的就是于嘉关外的土城。
所以他们出了穆家村以后直奔这里而来。
只是还在路上的时候他们就知道，老将军可能不会出于嘉关了。
他到底也不肯走。
如今老将军已死，身后事也照着他老人家的遗愿做到了，他们自然就要离开了。
欧阳大叔和杨飞还有李石头已经把落脚的地方需要带走的东西全都收拾好了就等着离开——老将军已经去了，对于他们来说，少将军就是最重要的。
去哪儿都无所谓。
他们一定要保证他的安全。
庄颜出去找人，欧阳大叔就带着两个小子去城里买东西。
出了关之后他们要想再回来就难了。
土城他们都没有去过，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状况，既然还有时间，自然是能多带一点东西就多带一点。
庄颜牵着马匹，顺着闻昭消失的方向去找人，直接一路找到了城外——他们一行人的通关文牒是早在京城的时候就准备好了的，但即使是这样，她也没有想到，她就这样出关了？
不在熙朝境内了？
回头去看高高的于嘉关城墙，她没有来得及多想，就听到不远处的喊杀声。
庄颜精神一振，赶紧甩了一下鞭子，马儿嘶鸣一声朝前奔了出去。
于嘉关外是猎猎的狂风和连绵不绝的丘陵，迎面吹来的风里都带着沙子。
庄颜没跑太远，就见到一个人拿着一根长长的棍子骑在马上上下腾飞。
无数的马匹将他包围。
一群包着黑色头巾、穿着短打的人骑在马上将那个人团团围在中间，马匹不停地奔跑着，他们的手中都拿着兵刃，朝着他大骂不止，但每一个进攻的人都会被那根看起来一点也不起眼的棍子击飞出去重重地摔下马。
一行二十多个人、还带着两倍的马匹，围着这个人却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其中一个人挥舞起了自己手中的绳索试图要把中间那人套住拉下马。
庄颜一边往那边狂奔一边看到这一幕大喊了一声“小心绳子！”
只见马背上的闻昭一个后仰上身几乎贴在了马背上，然后身体紧贴着马背一个九十度平转，人在空中翻身而起，脚踩在马鞍上，人直接就飞在了半空中。
手中长棍被他舞得只看到一片残影。
“啊！”
一片惨叫声过后，包着黑头巾的人惨叫着飞了出去栽倒在地上还滑出去老远。
“到底是什么人？！”
“老大！这小子是个狠茬子。”
其中一个特别魁梧的人狠狠地吐出一口血沫“小子你有种报上名来，我柳玄风记住你了！”
庄颜策马奔腾朝着闻昭冲过去，只听到他低低地说了两个字。
那个自称柳玄风的又吐了一口血水出来“行，你小子够狠，你也是要在土城混的，咱们来日方长！弟兄们，点子扎手，这一趟活儿不要了，咱们扯！”
一群人骑着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闻昭也没有追，他飞身回到了白马背上，周围围着……二十多匹马，装好了马鞍和缰绳，马鞍两侧还都带着鼓鼓囊囊的布袋，一看里面就装了不少东西。
“阿……”庄颜话讲出口的一瞬间，顿了顿，忽然想到了闻老将军离世之前的话，她顿了顿，改口叫道，“昭昭。你没事吧？那些都是什么人？”
闻昭声音嘶哑地说道“马贼，才从西疆人手里抢了马匹回来的。”
庄颜吃了一惊——
但是看到他旁边的那些马，又松了一口气“你一个人打他们一群啊。还有，你怎么一个人出城来了？怎么不等等我们？”
闻昭没有说话，只是夹了一下马腹，白马慢悠悠地往前走。
庄颜跟在他身边“你还好吗？”
闻昭发出嘶哑的笑声，在风声当中比哭更难听。
庄颜一下就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她看向马贼们消失的方向，那里远远的可以看到一个城池的轮廓“那里就是土城吗？”
“是。”闻昭突然说道，“不如我们先进城去看看？”
“好。我回头再给欧阳大叔他们传消息让他们出来找我们汇合。”
闻昭没有再说话，只是扬起手重重地用马鞭拍了一下马屁股，马儿长鸣一声，飞驰而出。
☆、 第90章 第 90 章
庄颜跟在闻昭身后, 两个人带着二十多匹马……
浩浩荡荡地靠近了土城。
离得近了她才看到，这地方说是城其实根本不恰当，因为它的城墙全都是黄土修筑的，而且破烂不堪，好几个地方都有大洞，从洞里能清楚地看到城内的屋舍、还有街道上的行人。
连木头做的城门也是破旧不堪, 城门上的缝隙大的能把手伸进去。
这地方距离大熙不远，距离西疆更近。
庄颜原本还疑惑为什么两国允许这样一个地方存在，现在见到了它的真实面貌一下子就明白了——这破地方有什么好争的？
它四处都是草原，一点儿遮挡物也没有, 城墙又这样不堪一击, 真的打下来了得投入多少的钱财才能把这城池给打理好？还得派守军过来。
这也是个大问题。
土城的位置有点尴尬, 要说距离熙朝的于嘉关很近吧, 那也不算近, 说远也不算很远。
于嘉关占据天险易守难攻, 守在关内的哪怕只有一万军队，只要补给充足, 怕是来十万二十万的军队攻城也不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