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陆之韵不应,幽色咬了咬牙,壮着胆子规劝道:“婢子思前想后,还是觉着该说。有些事,王妃万不能做。”
安王妃似不以为然,抬眼盯着她,慢吞吞地问:“哦?何事?”
幽色“噗通”一声,在陆之韵跟前儿跪下了:“论理,这话原不该婢子说,但婢子一家皆赖王妃才有了今天,婢子不能看着王妃往火坑里跳。待婢子的话说完,是打是杀任凭王妃处置,只求王妃能听进去一句半句的,便不枉了王妃待婢子的一片心。”
陆之韵眼睑半阖,又看向了窗外,晕黄的灯光打在她的面庞上,令她瞧上去美得似一幅画儿。
“起来罢。”
幽色没动,自顾自地说道:“柳先生虽才高八斗貌胜潘安风采卓然,见过他的人就没有不倾慕他的风采的,但他到底与优伶为伍。虽还算是个文人,不若优伶低贱,可到底在文人之中落了下乘。
别看捧着他、求着看他唱戏的人多,私底下谁不说他自甘下贱、好好的读书人不做要做优伶?做优伶便也罢了,偏他还扮作女子,更是惊世骇俗。
柳先生无家财、无权势,原本考中了进士,又不肯好好做官,总归是不求上进。王妃若果真和他有些什么,将来令世人知道了,岂不诟病王妃自甘堕落?”
陆之韵沉下脸,低喝一声:“放肆!”
幽色不管不顾,话说得更急更快:“王妃到底是女子,若果真出了事,世人不会说优伶误人,反说王妃水性儿!王妃同王爷乃是天家赐婚,到那时,只怕是王妃为鱼肉,王爷为刀俎,天家亦要降罪于王妃!
按当朝律法,女子与人通奸,杖一百,徒七年!若王爷是个无权无势的,能令王妃拿捏的普通人尚可,偏他不是!若王爷果真要问责,陆家为着阖族的名声,必定同王妃撇清关系,唯恐被王妃牵累了。
到那时,柳先生又能做什么呢?他若是个有情的,势必同王妃是一对苦命鸳鸯,他若是个无情的,指不定早在事情败露时便撇清关系逃之夭夭,只留王妃一人受苦。
王妃如今的难,大家都看在眼里,倘或有半点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到那时,王爷若要惩治王妃,便是宰相府也说不出半个不字!请王妃三思!”
陆之韵忽地笑了声,脸上却没有笑模样,冰冷地讥诮道:“行差踏错?”
幽色心头一涩,却见陆之韵望着那美人灯儿:“我又何错之有?早晚是人茶余饭后的笑话。”
安王爷要是不能出头还好,至少有陆家在,她还能维持外在的体面。他要是出头了,势必一脚踢开她,到那时,世人必定一边故作怜悯一边说风凉话,说她出身世家名门又如何?还不是拴不住丈夫的心?
可她凭什么要去栓安王爷的心?
幽色心中着急:“王妃既有如此容貌,又有如此才情,倘或能在王爷跟前和软些,说几句软话,何愁不能将王爷从那贱蹄子身边抢过来?”
陆之韵当即冷笑一声,神情间,纵然显得刻薄了些,亦有种锋利的美:“下去!”
“咚!”
幽色磕了个响头,额头一片红:“请王妃三思!王妃便是不想想自己个儿,总要想想陆家的家声,想想流翠苑上上下这几十号人。若王妃有个什么意外,叫我们可怎么处呢?”
陆之韵望着那光芒黯淡的灯笼,心道:我连自己的事都做不得主,哪里还管得了你们?
但这话她毕竟没出口,如果真说了出去,未免寒了下人的心,反叫别人有机可乘。再则,不说旁人,这八个丫头,终久是跟在她身边一起长大的,总归是不忍心。
“站住!”
已淌眼抹泪地走到门口的幽色回头,却见陆之韵唇角略勾了一勾,隔着那暗黄的灯光问她:“我抬举你,给你开了脸,给王爷做个侧室如何?将来若是有了孩子,便是侧妃。”
幽色大惊失色,立时就跪下了,急忙表白一番,说明自己并没有这样的想头。
陆之韵点了点头:“去罢。”
说完,她想起点什么,又叫住幽色:“回来。”
幽色忙在陆之韵跟前站定,垂手侍立,只听陆之韵道:“往后不要什么有的没的都往嘴里说,知道的呢,只当你们做丫鬟的杞人忧天,忠心太过。不知道的呢,反要说我为人水性儿,只当我真和人有了什么。若这话果真传了出去,便是没什么也成了有什么。”
幽色惭愧地低了头:“是婢子昏了头,往后再不说了。”
“行了,自己去寻药膏。这动不动就下跪磕头的毛病,也该改改。脸上白一片的红一块儿,看着碍眼得很!”
幽色果真出去了。
不多时,幽浮和另外一个丫鬟幽兰又来为陆之韵铺床,用浸了冷水拧干的帕子擦凉席,又在房间的四角放上冰盆。
陆之韵阖上翻了没几页的书,问:“王爷在何处?”
复又进来给陆之韵拆头发的幽浮手一顿,陆之韵已透过玻璃镜看清了她的神情,止道:“不必说了。”
夏夜里总有些燥,各种昆虫的鸣叫声、蛙声总混成一片,誓要从上半夜叫到下半夜,到了天明亦不见得会停。
陆之韵令幽色又点了一盏明瓦的灯,站立在案前,提笔写了一会儿字,不知在纸上写了些什么,又歪在榻上看书,直到三更天方去床上躺下了。
她睡觉一向是不穿衣服的,无人敢进她的卧房,于是,玉/体在那凉席上横陈了许多个夜晚,直到如今,都不曾改变。
但,就在今夜,月色从月窗照进,只有些幽微的光芒,隔着轻薄的纱帐,有一个人斜坐在那月窗上,依稀只能见着一个影,和窗的圆弧一样弯着背,其风采气度,似个谪仙人。夜晚的风吹过时,纱帐飘开一条缝,令那人看清了纱帐里的风景。
他有些讶异地笑了声,嗓音清沉:“你没穿衣裳。是在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 明晚9点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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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王妃X名伶
夜晚的风吹过时, 纱帐飘开一条缝,令那人看清了纱帐里的风景。
他有些讶异地笑了声, 嗓音清沉:“你没穿衣裳。是在等我?”
陆之韵耳根一热,脸烫了, 浑身都燥了, 似干柴望见了火星儿, 直要着起来, 燃成一股大火, 烧出一腔深情。
她略略动了动,就那么歪着, 一只手支颐,另一只手垂在身前, 挡住那对雪白的玉兔, 微微一笑:“我在等你, 你敢来么?”
他说:“佳人有约, 柳某岂敢不从?”
正是柳问梅。
他从月窗上跳了下来, 不紧不慢地走来,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她心上。她的柔荑下落, 不再遮挡了, 纯白的玉兔在轻轻飘拂着的纱帐中忽隐忽现, 又似犹抱琵琶半遮面。
她半撑着起了身,柔荑从纱帐中伸出,被柳问梅接住,用力一拉, 他坐在床沿的同时,她也落进了她怀里。
当陆之韵被柳问梅的手毫无阻隔地搂住时,她心头“咚”地一跳,同他四目相对。
他那双含情目中,清晰地映着一个毫无掩饰的她,眸光是痴的,面颊生春。
此起彼伏的蛙声与各类不知名草虫的鸣叫,皆成了延绵不断的情意,催促着,令她心底、身上,越来越热。
他的目光也越来越热。
于是,她的纤纤素手攀上他的肩,搂住他的脖颈,声音似快乐又似委屈:“我就知道,你定然要来寻我。”
柔荑落入他的襟怀,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你在,我如何肯不来?”
如斯良夜时,月华如练,将那纱帐中的人影笼在一起。衣物不断地抛落在地,草虫的鸣唱与蛙声倒更密集了些。
终至于袒裎相见,柳问梅凝望着陆之韵。
夜月下的花儿不知何时半开了,蜜蜂儿直往蕊心里钻。
陆之韵气息不稳,忽地双手撑在他胸膛上要推开她:“不行,我是已婚妇人!我们不能!”
他望进她眼里:“难道你要一直做囚笼里的金丝雀儿么?”
她垂眸不言,又听他道:“从我见你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你不甘心。久在樊笼里,何时返自然?”
“不行,我们不能。”
“嘘……”他凑近她耳边,“没有不行,没有不能,只有你想不想。”
陆之韵身形一滞。
话音落下时,庭院里的花儿仿佛蓦地绽开,蜜蜂直叮了进去,发出了“嗡嗡嗡”的声音。
透过精雕细琢的月窗望进去,只见纱帐情深意切地飘摆着,拔步床“咯吱咯吱”直响,纱帐下的帘钩晃个不住。
夜月一帘幽梦,炎风十里柔情。天际渐渐泛起一丝鱼肚白。
陆之韵香汗淋漓地靠在柳问梅怀里,昏昏欲睡,忽听得一声:“王爷万福。王妃还没起,王爷要是没什么要紧的事,且先等一等。婢子去叫王妃。”
一片乱中,只听得“哐啷”一声响,门被踹开了,陆之韵睁开惺忪的睡眼时,只见床榻间空空如也,哪有什么柳问梅?
她抬手,扶额“嘤咛”一声,来人所见,便是一幅《晨曦美人图》。
其五官、身体的线条竟无一处不精致。
安王爷见状,原本怒极冷极的神色凝滞了一瞬,眸色蓦地深了,碍于有俾仆在场,便只恼怒地呵斥一声:“成何体统!”
陆之韵看着眼前这个容颜俊朗、身材高大挺拔、威仪堂堂的男人,并不回避,甚至还从床上起来了,撩开纱帐,袅娜娉婷地下了地,散着凌乱的长发行了个万福礼,亭亭玉立地站着:“不知王爷要来,只当王爷从此只在会芳园长住不来流翠苑了,妾便随意了些。”
她的神态仿佛身着诰命礼服一般,端庄,温柔,大方,尊贵,仿佛天下第一等正经人。偏偏此时她的外在却有种凌乱的美感,形成鲜明的反差,叫人心头极轻易地便动了些谷欠念,只想令她更凌乱一些。
安王爷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沉着脸,扫了房间内的俾仆一眼,寒声道:“都下去。”
众人正要告退时,偏偏陆之韵出声了:“站住!谁都不许走!”
安王爷正待发怒,陆之韵先冷笑道:“不知道哪个妹妹又给了王爷气受,王爷就来我这里找麻烦!我再不济,也是陆家嫡房嫡出的女儿,从小也是爹妈捧手心儿里娇生惯养长大的,不受王爷这个气。谁惹了王爷生气,王爷便找她去,犯不着拿我当出气筒。如果王爷没事,就请先出去。”
说完,她拉下脸,张开双臂道:“更衣!”
别看陆之韵人前端庄、贤良,人人都说她温柔大方,是当世女孩儿家的楷模,但只有安王爷知道,私底下她是极骄傲的,就如现在这样一般,从来不肯说两句软话,嘴里从不饶人。
她虽长得美,却是精明厉害的那种美,更兼其娘家势大,叫她更是受不得一点委屈。当初安王爷在宫宴上相中了陆之韵,好不容易求来了这门婚事,两人新婚燕尔时也曾你侬我侬,一刻也离不得。
偏偏陆之韵眼里是揉不进沙子的,在他酒后宠了一个房里人后,便同他闹起来。
后来,关系便渐渐地不好了。
他南下去办事情时,被人暗杀,幸得当地太守家的一位小姐相救。小姐姓苏,名如玉,气质似空谷幽兰,容颜姣好,一双杏眼看过来时,总令人觉着楚楚可怜,情不自禁地想要保护她,不让她在除了在做那事以外的情形下哭。
在太守府上和苏如玉相处的那段日子,他同苏如玉日久生情,便请旨将苏如玉封为侧妃,迎进了王府。
这本该是一段佳话。
他带苏如玉回来,也有惩戒陆之韵的意思。他堂堂一个王爷,当初说此生无二色,不过是哄她玩的,她不该当真,既然当了真,他然要让她知道,他想宠爱谁就宠爱谁,绝不会受她的掣肘。
他本以为,苏如玉的到来,应当令陆之韵痛定思痛,明白自己的错处,也多向苏如玉学学她的温柔,从此他也该过上左拥右抱、贤妻美妾和乐融融的生活,却没想到,陆之韵却嫉恨上了苏如玉,非但不肯反省自己的错处,反而处处为难她,不是令她下跪就是用膳时令大家都坐下只叫苏如玉站着布菜,甚至还在苏如玉有胎时,令人给苏如玉下了堕胎药。
当然,陆之韵是不承认她做过这件事的。
也正因这些事,安王爷越发怜惜苏如玉,对陆之韵越发坏了起来。如今还按捺住性子,没有夺走陆之韵在王府的管家之权,也没将她做的那些事叨登出来,是因为陆家势大,他要夺嫡,就得借陆家的势,要借陆家的势就不能动陆之韵。
所幸的是,她为人虽然歹毒了些,但她对他的情意还在,她会做那些时,也只是因为太在意他,亦是她的一片拳拳真心(当然,只有安王爷自己这么认为)。
如此,即便他有了其他人,只要肯在外面给她脸面,日子也能过下去。就是这日子过得烦了些累了些,他并不愿意同陆之韵敷衍。
他们俨然已是一对怨偶。
他已经认清了这一点,她却仍旧在纠缠他、刁难被他宠爱过的侧妃婢女侍妾等。
此时,陆之韵寸缕未着地站在穿衣镜前,令婢女给她穿衣裳,丝毫不顾忌安王爷在场,令安王爷的面色越发沉了。
就是这样,明明他对她还有兴致,时而被她绝美的容颜、姣好的身材挑起火来,又都要被她这样的神情、姿态将那火灭了去。
他再度低喝了一声:“都给我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
安王爷冷着脸道:“难道本王还叫不动你们了?”
陆之韵瞥他一眼,道:“他们都是我的丫鬟,王爷自有王爷的人可以使唤,犯不着来我这里耍威风。”
她脖颈上挂着一条绣着鸳鸯戏水的菱形腰间小衣,大红色的,衬得她肌肤似上好的瓷器一般。下面穿一条丝绸的小裤,柔软而轻薄,走动时依稀能看到纤腿笔直修长的线条,鸳鸯戏水的纹样上面有两朵祥云,祥云的绣线轻薄飘逸,像是有两张鸟喙翘起来,轻柔的丝绸里,一寸寸线条都像是活的,两段弧隐隐若现,像披了丝绵的一只蜜桃。
当真是,活色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