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会——顾几
时间:2020-03-20 08:10:35

  “什么不好的话?”艾登偏生要问到底。
  “总之过去了,你别问啦。”
  艾登就看着赵慈行,特别细致地看,蓦地问道:“她是不是拿你和你养父的关系说事了?”
  赵慈行脸偏向窗外,点了点头。
  车中沉默了很久。
  艾登陡然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问道:“他碰过你吗?”
  赵慈行转回头来,大惊失色,怒道:“你怎么乱说话?”她同样看到艾登脸色煞白。
  “没有就好。”艾登听了似乎如释重负。
  赵慈行那一瞬间的感觉很古怪。她略一思索,跟艾登承认了那件事,“可我好像……我小时候,也不是很小的时候……”
  “崇拜仰慕过赵先生?”艾登替她说了出来。
  “是。”
  “嗯。”艾登重新发动了车子,又似是不在意地问,“还喜欢过谁?”
  赵慈行忆来忆去也没想起几个,于是不确定道:“好像没有认真喜欢的了。”她还详细解释了几句,“那种在学校里、街上,或者咖啡馆里见着的朦胧有好感的,要么再也没见过,要么了解以后反倒没感觉了。”
  艾登听了似乎甚是高兴,可能也有点意外,用英文自言自语道,“所以你的初吻是我的。”
  赵慈行被发现了小秘密,辩解道:“在巴黎时亲过一个男孩儿。”
  “嗯?”艾登转头。
  “就碰了一下。”
  “嗯。”艾登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地说,“那还是我的。”
  赵慈行也嗯了一声,跟着问他:“你呢?你还喜欢过谁?”
  艾登摇摇头,非常确定地说:“我只喜欢你,只吻过你。”
  原来他真的只吻过她一人。不可思议,很不可思议,赵慈行想,也是不可思议的美妙,尽管就算答案并非如此,根本不会改变什么。接着,赵慈行问了很久以来很想问的那个问题。“你跟叶莲娜之前真的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吗?”
  艾登不说话了。
  赵慈行垂了垂眼眸,她就知道,两个那么漂亮的人儿,那么年轻,在一起五年多,怎么可能没有哪怕一刹那的动心时刻。而且叶莲娜也说了,是艾登亲手烫掉她背上的印章的。只是以叶莲娜的经历,似乎发生不发生都是合理的。赵慈行不想让艾登觉得她很小气,或者误会了,主动转开了话题,“老夫人那边有新消息了吗?”她知道叶莲娜一直在迫不及待地等着。
  “暂时没有,可能快了。”艾登说。
  赵慈行往窗外看去,那幢熟悉的洋楼出现了。
  *
  艾沁东见着赵慈行一如既往的兴奋,拉着她说了许多话。赵慈行在艾沁东的房间待了很久,直到这个小男孩儿实在困顿的不行了。张嫣就笑着说,总是见着他喜欢的人就这样,言语间还是很多同情。住在宾馆的小男孩儿没什么玩伴,大人们都知道他很孤独,只有他自己暂时还不懂得孤独这个词的含义。
  赵慈行从艾沁东的房间出来,心里想的是也许沁东去到英国,他的生活才算回到正轨。在那里,他会有一个固定的房子,可以真正称之为家,他会有疼爱他的外婆和舅舅们,应该还会有表兄弟姐妹。会遇到困难,也会遇到朋友。她不敢继续想的是,那时沁东心里的父亲会不会在他身边。赵慈行走到了艾登和叶莲娜套间的门口,正要敲门,隐隐听到里面传来吵架声。她心中一惊,顿时生出一堆的猜测。她退了半步,考虑着到底是一会儿再过来,还是直接回学校。
  这时,门开了。
  开门的是叶莲娜,她看上去就像刚哭过。她情绪明显很激动,扯着赵慈行的胳膊把她拽了进去。
  赵慈行还没反应过来,她身后叶莲娜砰的关上了门。她往前走,看到艾登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而他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阴沉。
  究竟发生了什么?
  叶莲娜推了推赵慈行,赵慈行觉得自己像被一路推到了客厅。
  艾登抬头冷声道:“别碰她。”
  叶莲娜没说话,径直走到吧台,倒了一大杯伏特加,一口饮尽。艾登从沙发上窜起来,想去夺她的杯子,没来得及。
  赵慈行眼看着这一切发生,心中惴惴不安,她感到害怕,她感到自己是多余的,她在想她是不是错了,从一开始就做错了。还是,有什么弄错了?她想着,想着。她还想,她可以离开,她可以不打扰他们的生活。可能会很痛苦,肯定会很痛苦。艾登是个混蛋。但是叶莲娜和艾沁东都比她需要她的混蛋。她胡思乱想着,正要开口。
  叶莲娜用俄文大吼大叫起来。艾登回的也是俄文。
  赵慈行听不懂,一句都听不懂,勉强能抓到几个俄语词,但毫无意义。她觉得自己也要跟着疯了。她让自己镇定下来,她用英文颤抖着打断他们,问道:“究竟发生什么了?请告诉我。我必须知道。如果你们想要我离开,我现在就可以走。真的,你们不用担心我。”
  叶莲娜和艾登终于一起看向了她。然后,叶莲娜看向艾登,说:“你告诉她,用英文。”
  艾登稍顿,毫无感情地说道:“我告诉叶莲娜我们离凶手很近了,这也是我带你回来的原因,因为我担心你会有危险。然后,她就发疯了。她不希望我们继续寻找凶手,她说我最后会把你和她都害死。我原本不打算告诉她,但我想你可能不想瞒她。而且,我们也许会需要她的记忆,她得面对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赵慈行看向叶莲娜,她知道叶莲娜能听懂的比能说的多,艾登说的是不是实话,叶莲娜是知道的。叶莲娜点了点头。
  赵慈行叹了口气。她在叶莲娜眼里看到了真实的恐惧,真实的,触目惊心的,恐惧。她不能说她完全理解那种恐惧,但她完全理解叶莲娜不想让他们查下去。她试着跟叶莲娜说:“我很抱歉,真的,但你知道如果凶手一直不被找到,六年后可能又有一个女孩儿遭殃……”
  “我不在乎。”叶莲娜大声道,“我他妈的不在乎。我就要去英国跟我的家庭团聚了,我只想把最后的在中国的时光好好过完,跟你跟艾登一起。你们才是我在乎的。如果艾登不跟我一起去英国,这还是安德烈最后的跟他父亲相处的时光。但你看看,他总是不在宾馆。我没有怪你,赵小姐。我很喜欢你,这是真的,我也很希望你们能幸福,这也是真的。”叶莲娜说着眼泪又流了出来。
  赵慈行无话可说。她没有任何资格没有任何权利要求一个曾经的悲惨受害者去做什么。
  叶莲娜继续哭着道:“他自己想报仇,可是我不想啊。男人和女人不一样。他找不到他的仇人,他就逼我……”
  “闭嘴。”艾登突然冲叶莲娜狠戾地吼道。
  赵慈行肩膀一颤。她果然他有仇人。他必然有仇人。他去广州去香港去天津去上海找的那个人就是他的仇人。他混在洋人圈子里应该也是为了找这个仇人。他的仇人是个洋人。
  叶莲娜却疯疯癫癫笑了出来,夹着眼泪,“他没告诉你,他没告诉你,赵小姐,你有没有想过,我,一个刚刚被强/奸了的女孩儿为什么会信任一个陌生的中国男人?还他妈的嫁给了他?而他——”她指向艾登。“他又为什么会救我?还待我和沁东那么好。你我都知道,他甚至算不上一个和善的人。”
  叶莲娜的英文说的磕磕绊绊,语法混乱,但不影响赵慈行的理解。这就是叶莲娜故事里最大的漏洞,最说不通的地方。赵慈行每晚都在想这个问题,她想不明白。她看向艾登。她看到艾登的脸变成了一潭死水,不再是那样的阴沉阴郁阴森,是更可怕的她说不上来的一种情绪。是她害怕知道的真相。她不想知道了。真的。她不想知道了。但此时此刻艾登似乎已经无力或是不想去阻拦叶莲娜了。他只是沉默地空洞地死气沉沉地看着地板。
  “因、为、有、人、他、妈、的、碰、过、他!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
  赵慈行一动不动,她胃里的翻腾回来了,抽搐得厉害,猝不及防,异常强烈,无法抑制,她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吐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16 00:28:11~2020-02-16 17:39: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布丁奶茶 2个;要的就是一种随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有生之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艾登二十岁回到哈尔滨的时候正值哈尔滨的春天, 他站在松花江畔, 望着那教堂那杏树那酒楼,祁二爷的光头似乎依然清晰可见,可他却怎么也回忆不起那个食不果腹目不识丁的自己了。如今他身上有枪有钱, 字虽是写得丑了点, 但至少“艾登”二字还算潇洒, 他去到这座城市的任何一个地方, 见到任意一个人, 都无需感到害怕或是自卑了。
  那仍是不算暖和的冰城之春。艾登身着西装, 头戴呢帽,沿着江畔走。五年、六年的时光, 不算太长, 但也不短,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比如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装扮, 比如他也已经习惯了人们见他恭敬地喊声“少爷”。他后来总算明白了祁二爷的“安排”是什么, 他“拜师”那一日就想到了祁二爷那样的人不会做无缘无故的事。
  祁二爷头回带艾登去西便门跑马场时也是这样的春日,不过比这暖和。整个四九城, 到处生出了绿意。老话儿讲,“春脖子短”, 但这短暂的春日依然让北平露出了可爱的模样。天蓝的透,笼中的鸟儿,笼外的鸟儿,都叫得欢快。城里的老爷少爷, 洋人国人,富人穷人,聚集在那跑马之地,或是社交需要,或是博个彩头凑个热闹,或是指望一赌定终生。祁二爷还是身着长衫大褂,头上戴着顶颇为扎眼的礼帽。因着他是光头,偶尔戴回帽子,就传他是喜戴帽。艾登则是一贯的高级西洋礼服装扮。
  二人在看台上看了会儿跑马,就去到了后边。后边不是人人都去得了的,管事的洋人查的严,不过那洋人见着祁二爷却给他们放了行。尽管祁二爷一句洋文都不会说,也没有说。到了后边,祁二爷和艾登一人一支香槟,像是在等待什么人。艾登那时早已懂得谨言慎行,不该开口的时候一句声都不会做,更不会随便问出心中疑惑。要多看多想,很多事情如果只等着别人来给答案,就落了下风。
  没多久果然有一穿着华丽的贵妇过来了他们身边。那贵妇是个中国人,年约四十,风韵犹存,跟她一起的还有个洋女人,也是差不多的年纪,模样打扮都不俗。
  那是第一次祁二爷不仅只介绍艾登是少爷,还故意跟人暗示他的身份可能是前朝的大贵人。实际上大清亡了以后,所谓的前清贵族身份不仅可能是累赘还有可能带来灾难遭人嘲笑。只不过祁二爷做的有一些生意,若有这么一层,会多出不少便利,也更让人信服。
  艾登跟了祁二爷几年,知道的总是比外人多些,但也很有限。他知道祁二爷以前是皇城根下一个大帮派的元老,他知道祁二爷虽无妻儿但他的侄子还在那帮派中担任要职。祁二爷早就明言禁止了艾登入帮派,不过祁二爷同样跟他的侄子打了招呼万事不可为难艾登。师徒二人平日绝不与帮派往来,只是祁二爷人虽不在江湖,江湖上仍有他的名声。好比这马场生意,不是谁都能做的。
  “就刚才那枣红烈马,艾少爷家以前不知有过多少,他要说那马能跑赢,准能赢……”
  两位贵妇深信不疑,将艾登看了又看。艾登却不苟言笑,对她们爱搭不理。艾登那时刚过十八,比瘦高的祁二爷矮不了多少了,身材颀长,肩背宽阔,再加上刚脱去一层稚气的英俊脸庞,他走到哪儿都有女人盯着看。他见怪不怪,更重要的是,他知道祁二爷希望他如此表现,他更知道他应该如此表现。
  二人做完生意,从跑马场出来。祁二爷说了句怪话:“我要是你这岁数,你这模样,都不知有过多少女人了,你小子倒好,甭管见了多漂亮的妞儿,眼皮子都不动一下的。”
  祁二爷向来不说废话,若他说了什么俏皮话,那不是在明着暗着损你,就是有深意。祁二爷是在试探艾登。
  艾登面无表情,也不打算张嘴。就见一骑装少女英姿飒爽从他身边飘然而过。他闻得一阵香气,回了回头。那少女也回头,冲他嫣然一笑,一双美眸眨了眨,像是引他过去。艾登没过去,转过头继续往前走。但他知道他耳根有些红了。
  祁二爷在他身后哈哈大笑,而后低声道:“我还真他妈以为你不想女人呢。原来还是想的。”
  艾登仍是没言声。他没必要告诉祁二爷,他不是对女人没有兴趣,只是在那之前相当长的一段时日里,他很怕女人。她们天真的、好奇的、娇羞的、暗示的、含情脉脉的等等,总之是各种各样的目光,仿佛能窥探到他心底最深的秘密,最不堪的回忆。他不能去想,更不能忘记。祁二爷没猜错,他有仇人,他要报仇。复仇是那么强大的一种驱动力,他吃的苦都不算苦,他受的痛都不算痛。
  祁二爷关掉八苦斋的那一日,也是艾登踏上复仇之路的日子。
  祁二爷的病突如其来,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了。他对艾登非常慷慨,分了他一半的钱财。
  “佛曰人生八苦,这世间没人能免俗。你还年轻,要想通些,报不报得了仇都他妈得好好活着,别枉费了我对你的栽培。我不指望你当英雄,我自个儿他妈的也不是。但你别忘了,这乱世还有许许多多像你一样的可怜人,你绝不能当吃他们的人。来日要还有心有力,想着点家国天下。”
  祁二爷甚少说那么正经的话,那也是临别之语。他拿了另一半的钱财,云游四海去了。此后生死难知。
  艾登则一路北上,回到了哈尔滨。
  松花江畔亦有妙龄少女偷看那呢帽之下的冷脸俊俏青年,艾登目不斜视,脑子里想的是旁的事。直到人烟稀少的一处,他碰到了那跳江的白俄女孩儿。
  叶莲娜在一间诊所醒来。窗外已近傍晚时分,窗边站着一陌生中国男人。叶莲娜以为她又回到了人间地狱,尖叫出声。
  “我不会伤害你。”艾登用蹩脚的俄语说。
  叶莲娜不仅尖叫,还在痛哭。
  “我不会伤害你,你怀孕了。”艾登又说了一回。“这里除了我,没有人懂俄语。我懂的也不多。”
  叶莲娜的尖叫声与哭声皆没有停,且她试图去摔碎玻璃杯割腕。艾登没法子,摁住叶莲娜叫来医生给她注射了镇定剂。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