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但今日你要和我共乘一骑,日后,也是。”
“呵,仗着你武功高,就想让我听了你的?”上官秋水侧首看了宋珏一眼,突的一笑,身子便从他腋下穿过。
马儿正在疾驰,她这动作吓的宋珏眼皮一跳,再待下一瞬,上官秋水类似一燕子打挺的姿势已从马儿肚皮之下翻身踩在了他身后。
脚尖轻点,又待一瞬,身形不断退后,外袍拢不住索性脱了去。
两人方向完全相反,宋珏勒马转头,正好那红衣外袍从他身旁划过,他不自觉的探手去接,那衣料顺滑,从指尖划过再接不住。
他不喜欢这感觉,抬头望去,暮色渐浓。
看了看远处树枝上的上官秋水,在这暮色之中更显妖冶。
那红色里衣长袍轻薄,被晚风吹动,偶尔还能看到那白皙修长的双腿。宋珏被这一幕惊艳到,眼神暗了暗,这才猛烈感受到面前这个女子,再不是五年前那不谙世事的丫头。
如今的她,像一坛烈酒,散发酒香,诱人品尝,令人想醉与其中。
“我说请你喝酒,你倒想占我便宜!”上官秋水看不清宋珏神色,又笑着喊道:“我谷中的酒都被你喝完了,也算对得起你,江湖有缘再见吧。”
说完,用了轻功越来越远。
都说缘分天注定,殊不知若是有人用心死撑,也能找老天爷要来点儿缘分。
宋珏隔三差五就往无双谷跑,出现的频率和五年前差不多。
总之上官秋水时不时总能看见他,说得上话就说,说不上话,人家也要到她跟前儿来晃一晃。
弄的烦了,上官秋水索性出了谷,满江湖溜达溜达,也算躲了宋珏。
前脚躲了,后脚就听到暗门消息。当初恒玉杀了南星宫那么多人,死的却那般轻巧。恒松武功被沈恻所废,没想到一个残废的人还能弄出个暗门。
上官秋水躺在佛塔之上饮酒出神,恒家的人她必然不会放过,哪怕这辈子就追着恒家的人跑了,她也要亲手杀了恒松。
脑子回想起那日大火,上官秋水心中犯了苦,又饮了一口酒。看到宋珏出现,扯了扯嘴角,“怎么,你今日寻到这佛塔上,难不成是想和我重温旧梦?”
上次宋珏并无言语,只一起饮酒。今日,他依旧欺身上前,探手取的却不是那酒壶,而是抚了抚她的鬓发。
没人对上官秋水做过这动作,心中一动,不自在的躲了去。宋珏又拍了拍的她的脑袋,“想解决暗门,我来帮你。”
“你知道的倒是多。”
“你的事情我自然都知道。”宋珏坐在上官秋水身侧,陪她饮酒,这才说了五年之前离去的原因。顺带着连自己的身世籍贯,家中几口人都没落下。
说了许多,上官秋水一言未发,许久之后才道:“你若能提着活捉恒松来见我,我就应你一要求。当然,不能让我嫁你,更不能提什么腌臜的要求。”
既然宋珏兄长是镇守边疆的将军,不用白不用。能省点力气干嘛不省。
自此,宋珏消失的时间长了些,却总抽了时间来看看她,待一年之后还真就拎着恒松来了无双谷。
上官秋水这一年里头时常明里暗里的阻碍暗门办事儿,却因暗门被朝廷所护一直不得其法。今日就这么被宋珏拎来,一方面是高兴,一方面又是憋屈。
“人交给你了,也该是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你想要什么。”
“要你和我去边疆,五年之后再回中原。”
上官秋水都觉得是自己听错了,去边疆,还五年!“那我的南星宫怎么办?”
“仇人已除,南星宫弟子自有长老带着。”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即便她上官秋水不是个君子,但也绝对不是个小人。咬咬牙,硬着头皮就答应了。
宋珏是个行动派,第二日就带着上官秋水启程边疆。
边疆匈奴异动,这次联合骁勇善战的沙陀人一同进犯。他是不惧,也有信心和兄长击退异族,这心里头却再没办法放下上官秋水。
他老大不小三十有一了,若这回不带着上官秋水走,可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抱得美人归,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更怕再像上回一样,一战三五年,若佳人再出了什么事情,只怕不会像上次一样幸运。
光阴似箭,上官秋水宋珏在边疆,不知共同联手杀了多少异族之人。似是对打仗上了瘾,上官秋水勇猛至及,其中一次更是孤身一人深入草原深处,只为击杀逃跑的沙陀首领。
当消失七天的上官提着沙陀首领的人头,策马来到宋珏跟前儿的时候,从不流泪的汉子眼里泛了水光。用了轻功穿过千军万马,宋珏拥她入怀,亲吻她的头顶,“仗打赢了,我带你回中原。”
上官秋水不耐烦的推开他,“你抱我作甚?我和你没这么亲昵吧?再说五年之期未到,回什么回。”
宋珏抱她更是用力,“我要娶你,再等不得。”
这句话被两旁的将士听到,成亲的欢呼之声连绵成一片。被喊的脸红,上官秋水一激动,把手上拎着的人头推给宋珏怀里,“成亲便成亲吧。”
两人军中两年朝夕相处,生死之间有些东西早已不必明说。
成亲还是回了中原办的,办了两场,一场京城,一场南星宫。
阿难给上官秋水梳头发的时候乐了,“没想到没想到,你这么个凶婆娘还上阵杀敌去了,别说,你干这事儿我也不稀奇。只是没想到你竟然找了个达官贵人当相公。”
“怎的?嫉妒?”
“得了吧,沈恻哪点儿不比宋珏好了,我还嫉妒你?”
上官秋水虽以前爱慕沈恻,但那不过是年少不懂事儿的倾慕,跟宋珏这种出生入死的感情根本没办法比。更是护短,头发都不梳了回头瞪着阿难,“你放屁!沈恻就是个小白脸儿哪里比宋珏好了!”
上官秋水护短,阿难又何尝不是,丢了梳子叉腰吼道:“你才放屁!沈恻要是不好你当年跟后头让沈恻娶你干嘛?”
“还有这事儿?”
突的听到宋珏声音,阿难蔫儿了,忙掩饰的笑笑,拾起那梳子,还顺带拍了拍上官秋水的肩膀,“哪能啊,我就气话随便说说,妹夫别当真。”
阿难脸嫩,本就年岁不大,因着头发逐渐返青,白发部分直接被减去。头发不够梳了发髻,只梳了少女发饰。看起来就和十八少女一般,被这么个姑娘喊了妹夫,宋珏颇觉怪异。
怪异之余仍旧不忘回头看了门外的沈恻。
沈恻掏掏耳朵就当听不见里头的人说什么,抱着沈梨去无双谷里头溜达去了。
宋珏盯了上官秋水半晌也不说话,弄得一旁阿难心里突突跳。见那黑脸妹夫终于走了,才舒了一口气。
“你相公怎么这么凶。”
想起床榻之事,上官秋水脸一红,“确实很凶。”
“那你们这回之后还去边疆吗?”
“不去了,边疆隐患已除,后面我只想着将南星宫发扬光大。”
“哦,那你记得发扬光大之后连本带利的把银子还我。”
上官秋水:“……”
第68章 番外三:恒玉
弄影第一次见到恒玉,不过五岁罢了,和一大批差不多年纪的孩子一同被送到幽幽谷之中。
一开始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不知道日后自己来了此处是干嘛。只知道家里养不起他,卖给了人贩子,人贩子又将他转卖到此处。
周围都是和他一样的人,脏污,黑瘦,衣衫褴褛。
而弄影,就是在这样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随着这密密麻麻不知多少数量的人群中,看见了那站在高处的浑身透着精致二字的恒玉。
小小年纪心里头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差距,却也容不得他多想,因为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饿了的肚子转移了。
食过午饭,弄影和其他人都被整理干净换了统一的衣裳,更是配了腰牌。弄影排在最后,他的数字是三佰零柒。
意味这批孩子,一共有三百零七个。
然后,弄影从这天开始,就开始了噩梦。
三百零七人,男女皆有。开始习武,八年为期,只能留下十人。弄影当时还不知道留下这十人是什么意思。当有一天,不知道是谁被同组人所杀,弄影才恍然大悟。
他是脱离了贫穷饥饿,却来到了另一个更为残酷的炼狱。
在这非人折磨的日子里,弄影时常能看到端坐在高处着白衣干净的恒玉。一方天地,他注定是和他们不一样的人。
后来他发现,他错了,错的离谱。
习武五年,终于开始了所谓的优胜劣汰。而他们要面对的敌人却是恒玉,那个衣着华贵,目光沉静的十岁少年。
第一次三百零七人,死在恒玉手中之人有二百整。剩下的一百零七无一人赢过他,却不知道因为什么样的理由被留了下来。
弄影是被留下的其中之一,当时对战恒玉,他以为恒玉不过是和其他人一样。即便厉害些也无甚稀奇,一对招,弄影那双手差点儿被废掉。
心中怒火中烧,他不服,趴在地上血染透了衣裳。一双眼睛如狼,如虎,龇牙咧嘴,似恨不得将恒玉咬的四分五裂。同是人,凭什么他便出尘高贵,而自己就要如地上的淤泥。
打不过,也可以拉着恒玉一起死。
弄影这般想了,也这般做了。如一条野狗,无兵器,张了嘴就咬住了恒玉小腿。后背被长剑划伤,弄影不觉痛。
当血流过眼睛,他听得一声笑,恒玉没杀他。而是将他留下。
又是一个两年,一百零七人只剩下五十人。他们五十个被关进一处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密室,本以为这场厮杀只要在这五十人之中赢了便是。
不曾想,恒玉也被扔了进来。
不像人,不像鬼,没有人性,没有想法。只有活下去,如同最原始的野兽,不,或许连野兽也不如。野兽尚有善意,此刻密室之中的这些人,为了活下去,便是连畜生也不如。
三天,或许十八层地狱也不过如此。
出来的只有三人,恒玉,弄影,梅影。这年,他三人不过十二的年岁而已。
恒玉浑身是伤,脸上也破了相,一被抬出去,立马送去医治。
弄影好不到哪里去,他浑身无力,看着密室口那处露出的几缕阳光,头一回畅怀大笑。终于,终于…
梅影却是哭着,她终于活了下来…她不同于其他人,她还有家人…原以为是被买来做了丫鬟,没想到这十年这般的难过…或许也还好…毕竟她被买来的时候,那银子也够家里头人用了…
原本说是剩下十人便停手,后来杀红了眼,根本分不清谁是谁。这场厮杀里,恒玉则是一开始就被针对的。五年前的那场对战让众人心有余悸。
是以,当恒玉被扔下来的那一刻,包含弄影在内的五十人齐齐而动,只为杀了恒玉。
如果是主子,就不会被扔下来,被扔下来,那就证明你也就是和我们一般的畜生不如的罢了。
后来,弄影发现自己又错了。
当他和梅影一同随恒玉到了恒家山庄的时候,才发现恒玉竟然是恒家的大公子。他不理解,武林盟主的长子为何要受了那般的折磨。
一开始不理解,后来便也就懂了。
恒家每一任主子都是这般锻炼来的,恒玉之后是恒远,再是恒松。没有例外。
其实也是有了例外的,弄影不知道,恒玉却是知道的。好比恒远在幽幽谷时,便是恒之恪亲自陪着的。而恒松,也是恒之恪亲自陪着的。
只有他,像是被遗弃的那个。
月色如水,时值寒冬。雪花簌簌而落,院中安静无比。恒玉就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不知想着什么。
远处梅影弄影二人守着,并不上前。
三人不过小小少年,却因非人折磨,揠苗助长,心思如成人一般。弄影此刻见恒玉如此,心忖若是能早些知道那样厮杀留下的人,是为了恒玉效命的话,在密室里头就该少杀些人。
不然二公子,三公子处都是十人的,只有恒玉处只有他和梅影二人。也不知道日后行事该是如何的艰难。
从他开始侍奉恒玉开始,就没想过那主公的位置会落与旁人。不光弄影这般想,恒玉也是。
恒玉端详着手中的冻花纹茶盏,纹路蜿蜒,颇觉无趣。第一件事儿算是结束了,接下来做什么,习武,报仇。
那报完仇之后呢?这是恒玉第一次这么问自己。
日子便这般,在练武,办事,受罚中度过。
直到恒玉遇到阿难。
第一次见软轿之中的瑟缩如受了惊的猫儿的阿难,恒玉惊其美貌。后得知此人被通缉,见其美貌顺手带上,并未多想。
如果不是阿难多有撩拨,恒玉大概觉得自己也不会起了别的念头。男女之事恒玉不是没经历过,却从不沉迷。女色对其来说,除了解决些欲望,再无其他。
恒玉一直认为他这辈子不会纠缠于儿女情长。他活着,便是为了报仇,为了习武,为了天下第一。
直到素素被掳走,大雨之中阿难在雨中蜷缩哭泣。恒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场景心动,只知道那一刻,他的心软了些。
泛了丝丝甜。
一开始对这感觉他是拒绝的,他不想承认。理智也告诉他,他这样的人,不配拥有妻儿家眷。想法是什么时候变的?
大概是阿难担心他的时候?
还是那日舍身相护?
又或者是平淡无常的在屋子里给他打扇子的时候?
那夜,恒玉已经准备好了回去将和白家的婚约退掉。若是恒之恪不愿,便私底下将白家的姑娘杀了。他想娶阿难,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他想了一夜,压制住心中的惶恐不安,压制住心中的怯懦自卑。终于打算第二日与阿难说清楚,他要娶她。甚至有那么一瞬,他也想告诉阿难,素素在哪里。
可惜…她走了…
阿难的消失像是一把利刃,狠狠的插在恒玉的心上。埋下一裂痕再难愈合。
为什么要走,为什么留下只言片语就走了…为何连当面告别也不愿…
恒玉心里隐隐有了预感,又或者与其说是预感,不如说是对日后的不安。他觉得阿难不会爱上他这样的人,不会爱上他这种身处淤泥腌臜里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