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主子,这是太后赏下的参汤,她念你生育有功,特地拿了一支百年老参给你补气血,好让你尽快养好身子。”孙嬷嬷在床边坐下,另一只手扶起虚弱的女人。
“太后赏赐的?那陛下呢,陛下知道我生了个公主吗?”庄容华的声音有些沙哑,美眸中带着几分期盼。此时此刻,她不是什么妃嫔,她只是个刚刚生产、迫切想得到夫君肯定的女人罢了。
面对她的询问,孙嬷嬷胖乎乎的圆脸露出某种隐秘的微笑,语气平和又恭敬道,“庄主子趁热喝吧,冷了就散了药效了。”
庄容华咬咬唇,心底却忍不住想着,太后和陛下大概是失望的吧,相比于萧语柔生下的皇子,自己只生下个公主……
孙嬷嬷拿着汤匙一口一口的喂她,她虚弱又茫然的喝着,眉目间是郁郁之色。
等到一碗参汤被喝的干净,孙嬷嬷才缓缓起身,规规矩矩朝着庄容华一拜。
这突然的规矩礼仪,让庄容华皱起了眉,“孙嬷嬷,你这是?”
孙嬷嬷转身从外间的桌上拿出一封明黄色的圣旨,“庄主子,这是陛下写的圣旨。”
庄容华一怔,怎么无缘无故就来了圣旨?
难道是封赏?对,自己刚刚生产,就算只生了个公主,但按规矩,位份也是要往上提一提的。
想到这里,她苍白的面容上露出几分喜色。
“庄主子刚刚生产,身体虚弱,就先躺着吧。”孙嬷嬷拦住了想要起身接旨的庄容华,又道,“陛下说了,在宣读这封圣旨之前,庄主子得先回答几个问题。”
“问题?”
“去年中秋宴,萧容华落水之事,是否是你所为?”孙嬷嬷平静的问。
恰好,窗外传来轰隆一声——
庄容华的神色顿时就变了,惊慌失措,眸光躲闪又强装镇定,也不知道是被这可怖的雷声吓到了,还是因为这诛心的问题。
“庄主子,你怎么不说话?”
“我,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孙嬷嬷,你别胡说,萧容华落水那事,跟我无关!她是被柳采萱撞下去的,我全程都在宴会上,跟我有什么关系!”
“事到如今,庄主子还不肯说句实话吗?”孙嬷嬷颇为怜悯的看了她一眼。
庄容华的身子哆嗦一下,“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孙嬷嬷不答,只看了眼放在一侧的汤碗。
庄容华一怔,随即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喉咙,美眸圆瞪着,“你,你给我喝了什么?你是谁派来的?是谁指使你的!”
孙嬷嬷微笑道,“老奴自然是太后的人。”
“太后,太后……”庄容华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在一点点凝固,难道太后知道了什么?不,不会的,自己做的那么严密。
忽的,窗外又传来一阵响亮的雷声,天边阴的厉害,时不时劈过几道闪电,仿佛要把阴沉沉的天劈成两半似的。
雨也落得更大了,噼里啪啦,响的令人心惊。
庄容华只觉得喉头一甜,她稍稍一弯腰,捂在嘴上的手掌一片温热。
殷红的血,红的极其刺眼。
“太后要杀我,她要杀我?!”庄容华震惊的看向孙嬷嬷,随后努力大喊着,“来人啊,来人——”
她拼尽全力的喊,可外头却是死一般的寂静,毫无反应。
见她面如死灰,孙嬷嬷依旧那般平静,“庄主子,你还没回答陛下的问题。”
“陛下的问题……陛下……是陛下要杀我……为什么,为什么?”庄容华不停地咳血,眼睛都变得通红,她想要起身,可身上却是半点力气都没有,她现在就像是个废人。
等她稍微平静一些,孙嬷嬷又把问题说了一遍。
庄容华这次笑了,娇美的眉眼染上几分豁出去的癫狂,“他都给我下毒了,都要我死了,还问那些做什么?他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哈哈哈,好狠啊,他真的好狠啊……”
她越笑,吐得血越多。
身上雪白的寝衣染上一大片鲜血,那宝蓝色锦被上也染红一片,上头的牡丹花被鲜血染得越发娇艳。
“庄主子,你情绪越是激动,毒发的越快。”孙嬷嬷提醒道,到底是在她身边照顾了大半年,眼见人之将死,也不免多了几分温和。
“我刚一怀上,太后就派你来我身边,他们是不是早就想杀了我?就等着我生下孩子……咳咳咳……杀母留子……”
孙嬷嬷不置可否,道,“庄主子,人总是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你当初若没动那恶毒心思,也不会落到今日这般下场。”
“可萧语柔不是没死吗?她还生了个皇子,得意极了!”
见她毫无悔改之意,反而满是怨怼,孙嬷嬷叹了口气,“这个问题老奴知道答案了。那么下一个问题,萧容华从轿辇上摔下来那回,是否跟庄主子有关?”
庄容华倒在枕头上,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意,“这是要一桩桩一件件算账了。”
乌云密布,雷声殷殷隆隆。
望着天边那宛若蜿蜒长蛇的电光,柳太后不由得加快了转动佛珠的速度。
这样闷的天气,实在让人难受。
忽的,万嬷嬷匆匆走来,弯着腰低声道,“太后,陛下,长乐宫那位没了。”
柳太后手中动作一顿,下意识的去看皇帝的反应。
景帝的眉头似乎微微皱了一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神情。
柳太后低声道,“她闭眼前都招了吗?”
万嬷嬷道,“中秋宴那事她认了,的确是她让人将荣常在放出来,至于背后推仪常在的宫人,也是她安排的。”顿了顿,她继续道,“除了这件事情,其他的事她都不认。萧容华落轿的事,还有延芳殿外的野猫,这两件事情她说她并不知情。”
“不是她?”柳太后面色沉沉,眼底浮起凝重。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既然庄容华连第一件都认了,后面两件却不肯认。难道这两件事背后另有其人……那这个人,未免藏得太深,藏得太好了。
景帝的手在温热的杯盏上摩挲着,沉吟半晌,沉声问着万嬷嬷,“她还说了些什么?”
万嬷嬷脑袋垂得很低,“她说,陛下为萧容华肚子里的孩子讨公道,可以要了她一条命。那为何当初她失了孩子,陛下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掩过去了?没有要了……”说到这,万嬷嬷停了一停。
柳太后道,“你如实说。”
“是。”万嬷嬷道,“她说,当初陛下放过了仪常在,无非是偏着太后,偏着柳家。她不甘心,为她早逝的孩子不甘心。她这颗心错付,就是死也不会瞑目。”
光线昏暗的殿内显得格外静谧,空气中是檀香味,却无法让人心静。
柳太后看到景帝捏着杯子的手指攥的很紧,他面无表情,却散发着愤怒的威严。
斟酌许久,柳太后出声道,“当初她落胎的事情,是梁氏一手安排的,采萱并不知情。是,这件事上哀家心偏了,选择替柳家压下来。皇帝要是生气,就冲着哀家来吧。”
她不是什么圣人,不是菩萨,不是佛祖,她是个会偏心的人。
听到柳太后的话,景帝目光平静,“母后这话折煞儿子了。”
他掀袍起身,朝着太后行了个礼,“庄容华的事已有了了断,勤政殿还有不少折子要批,儿子先行告退。”
不等柳太后出声,景帝大步走了出去。
殿外传来长福公公的声音,“诶,陛下您走慢些,这雨大,别淋着龙体——”
柳太后盯着那门槛,噼里啪啦的水珠在外面跳动,心头沉得厉害。
长乐宫。
看着床上气若游丝的女人,孙嬷嬷缓缓展开圣旨念道,“容华庄氏于五月初三日薨逝,庄氏入宫四年有余,淑德彰闻,宫闱式化。倏尔薨逝,朕心深为痛悼,宜追封为正三品贵嫔,加之谥号,谥曰‘庄敬贵嫔’,其应行典礼,尔部详察,速议具奏。”
庄敬贵嫔。
女人纤细的手指动了动,她好想大笑,可心肝脾肺痛的厉害,火烧火燎的,让她连笑一声不行。
等了许久,她还没断气,只是直直的睁着眼。
孙嬷嬷似是想到什么,走到她身旁,俯身低声道,“贵嫔且放心,陛下有命,四公主将由皇后抚养,日后尊崇也不逊于嫡公主的。”
闻言,女人眼角滚落一滴晶莹的泪珠,总算咽下最后一口气。
屋外是闷雷滚滚,狂风吹动着窗棂,发出一阵阵凄楚呜咽,仿佛在唱一曲悼歌。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一章心情比较沉重~~一口气停不下来,其实想想无论是仪常在还是庄容华,可恨,也可怜。
庄容华没了,幕后大boss也要渐渐现尾巴啦~
看在这章挺肥的份上,大家多多评论留言鼓励哈作者君嘛~~(试图撒娇)
第070章
盛南晴是在第二天早上得知庄贵嫔血崩而亡的消息。
许皇后神色凝重的当着众妃的面宣布这件事情, 一时间, 满堂皆惊,静可闻针。
虽说后宫女人之间并无几分真心,但陡然听说一个人就这样没了, 还是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悲悯之感。
当然, 众人心中也不免有疑惑:昨日小公主诞下时, 女医和稳婆报信都说母女平安, 可见庄贵嫔的身体是无恙的, 怎么突然就血崩而亡了呢。
太突然, 太蹊跷。
但皇后都这样说了,皇帝也下了追封的圣旨, 厚赏了庄家满门, 给庄贵嫔的生母封了三品诰命,提拔她的嫡亲兄长占了个肥差, 还把她的女儿放在了皇后的膝下养着, 庄家上下都对皇家的恩典感恩戴德, 众人心中虽有疑惑,也不敢多言半句。
再说了, 送进宫的女人不就是这么两个作用嘛,一来是为母家增加荣光、谋求福祉, 二来是为皇家生儿育女。现在庄贵嫔两样都做到了,虽然红颜命薄没享到福,但这样的结局,多数人是满意的——能得到陛下的这份优待, 庄家送进宫的这个女儿,死的不亏。
从凤仪宫请安出来,盛南晴和萧容华都不约而同的保持着沉默。
雨还在下着,没有昨日那般凶猛,细雨蒙蒙的,如针如雾。但天色还是阴沉沉的,在这朦胧的烟灰色中,眼前这座宫殿显得越发寂寥。
好半晌,萧容华柳眉微拧,轻声呢喃道,“她,就这样死了?”
死的太过干脆,让人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盛南晴看向那顺着伞端缓缓滴落的雨帘,下意识的伸手去接,指尖感受到几滴冰凉,“是啊,就这样死了,宫里的人命真是脆弱。”
她的语气淡淡的,但透着一种悲凉。
于是两人又沉默了,就这样沉默的走了一路,到要分开的岔路时,萧容华忽的侧身抓住了盛南晴的手。
盛南晴一怔,不解的看向她。
萧容华那双平日里温柔如水的眸子此刻格外的亮,她深深地凝视着她,“我们都尽量活久一些。”
这句突然的话,让盛南晴脑子短路了一会儿,等回过神来,她反握住她的手,给出一个安慰的笑,安慰庄容华,也是安慰她自己,“好。”
初夏这场雨格外的绵长,淅淅沥沥下个没完,沐兰都要愁死了,再这样落雨,初月阁外面移栽的那些花儿都要被泡的烂根了。
五月十三,庄贵嫔的棺椁葬入妃陵,永乐宫的宫人们哭了一路,然后领了新的差事分散到各宫,永乐宫那朱红色大门缓缓合上,上面虽然没有贴封条,但在后宫众人看来,是封了的。
五月十四,雨继续下,京畿周围也受到连续降雨的影响出现涝灾。景帝忙于公务,没时间也没心情来后宫。但这日傍晚时分,有人瞧见冷月阁的仪常在前去勤政殿求见景帝。
景帝一开始不见,但仪常在执意等着。后来见站着等不到皇帝,她跪下来等。跪着等不到,她连伞也不遮了,就由着冷冷的雨淋在她身上。
她跪的小脸苍白,摇摇欲坠,是从未有过的狼狈。
最后景帝还是见了她。
没人知道仪常在跟景帝说了些什么,长福公公或许知道,但也没人敢去问他,问了他他也不一定说。
但第二天,一道懿旨就从凤仪宫发了出来,“常在柳氏,妇行有亏,骄纵无礼,即今日起,废除位分,降为庶人,迁至宗庙长安宫静思己过,无诏不得回宫。”
这一消息,像是块大石头砸进了看似平静的后宫,顿时激起无数浪花来。
众人都在想:仪常在又怎么作妖惹到陛下了?这次竟然直接把她贬到宫外宗庙去了!这可是比贬入冷宫还要丢人的惩罚,丢入冷宫好歹还在宫闱内,保不准有翻盘的机会。丢去宫外的话,那可真是被厌弃到了极点。
不知内情的人只能发挥想象随意想象,但知道内情的人,比如柳太后,一口气没接上来,直接气的晕倒了。
女医说是肝气郁结,需要静养。
既然要静养,后妃们也不能组队去寿康宫表“孝心”了。
景帝倒是第一时间去探望了柳太后,但母子俩好像聊得不是很愉快,景帝从寿康宫出来的时候,脸色是黑的。
因着这一系列的事,后宫的氛围比较低迷,就跟这闷热的天气一般。
端午节过后,仪常在就要出宫了。
临走之前,盛南晴鬼使神差冒出前去送送她的念头。
宏伟的宫门前,停着两辆简单的马车,行李不多,宫女也就两个。
当见到盛南晴时,仪常在有些惊讶的笑了,“没想到最后来送我一程的,竟然会是你。”
盛南晴摊了下手,“我也没想到。”
“那你今天来是做什么的,看我笑话的?你不会这么无聊吧。”仪常在语气轻松的开着玩笑,没有半点被贬的郁闷。
“我就是有点好奇,想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被贬到宫外……”盛南晴盯着她,淡淡道,“但现在见到你,我心中的疑惑解了大半。不过我还是想问一句,为什么你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