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仪常在的眼眸亮了亮,她竟然能看出是自己主动要离开。
“我不猜……”盛南晴最讨厌玩这种你猜我猜的游戏,有话就直说呗,猜来猜去有什么意思。
“这皇宫就像是个大笼子,上头趴着一只蛰伏的兽,在里头的人时时刻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慎,就被这怪兽一口吞掉,连呼救都来不及。相比于这金碧辉煌的怪兽笼子,宫外虽然艰苦些,但至少不用时刻提心吊胆,睡也睡得踏实点。”
听到她这话,盛南晴张了张嘴,半晌才憋出一句,“真不愧是要去宗庙念佛的人,通透。”
仪常在笑了笑,“之前我执念太深,现在领悟了,就只想逃了。其实我还没放下红尘,要不是曾经当了皇帝的女人,我还想找个合心意的男人嫁了。但没办法,皇家丢不起那个人,我要真那样做了,我爹为了保住国公府,肯定第一个杀了我。”
她这有些大逆不道的话,让盛南晴笑出声来。
两人又对视了一眼,盛南晴收住了笑容,一本正经的说了句,“那你一路保重。”
仪常在略一颔首,“嗯,你在宫里也好好活着,别死得太早了。”
盛南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努力不去当好人,争取当个祸水?”
仪常在哈哈笑了两声,又道,“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她由宫女搀扶着上了马车,盛南晴朝路边退了两步。
忽的,仪常在掀开了车帘,探出个脑袋来,“盛南晴,我这一走,这辈子怕是再难相见。看在你送我一场的份上,我送你一句忠告……不要对皇帝动情,否则你会受伤的。”
对上她那双真挚又明亮的眼眸,盛南晴微微笑了下,“嗯,我记住你的话了。”
车帘放下,伴随着马车夫一声吆喝,马车哒哒哒的朝着那高大恢弘的宫门奔去。
马车越走越远,宫门一开一合,最后马车彻底消失不见。
那朱红色宫门,还真像怪兽那张血盆大嘴。
盛南晴这样想着,哼笑了一声,对身旁的暖玉道,“回吧。”
马车上。
仪常在看着越来越远的皇宫,忍不住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眼眶就红了。
婢女芙蓉喟叹一声,“小姐,庄容华她那是咎由自取,你完全没必要这般惩罚自己,气到了太后,又给国公府丢了脸……”
仪常在往后一倒,嘴角扯了扯,“别说了,你要再说,我就把你赶下去,你和我娘背着我做的那狠毒事,我还没跟你算账。”
“小姐,奴婢,奴婢那是一心为你着想……”
“难怪她突然那般恨我,之前我还很不理解,只当她之前的温柔友善都是装的,生了位份就本性暴露了。不曾想到她那次落胎,却是因为我害的……”
仪常在觉得这一切真是十分可笑,她一直以为是庄黛儿对不住她一片情谊,现在想想,却是她欠了庄黛儿一条性命。
芙蓉还想再说,仪常在却是闭上眼睛念了一句佛偈,又轻声叹道,“我将用余生来恕这罪过,愿她的魂魄得以安息。”
宫闱里的是是非非,她再也不要搅和了。
**
仪常在的离去,除了给后宫多添了一件谈资以外,并没其他的影响。
倒是消停了没多久,宫内却接二连三的传出谣言来。
谣言最先是在一个电闪雷鸣的日子传出来的,那个时候庄贵嫔刚下葬没多久,有巡逻的太监经过长乐宫时,听到里面有女人凄凄的哭声。第一个人这样说,引不起多少重视,但三人成虎,说的人多了,谣言就变得有模有样,绘声绘色。
尤其是两个低品级的妃嫔自称夜里看到白衣女鬼后,这谣言就渐渐在后宫扎了根——庄贵嫔死不瞑目,怨气太重,所以出来作祟。
许皇后听到这谣言时,正在哄四公主安嘉睡觉,襁褓中的小娃娃长大了不少,玉雪可爱。
她确认四公主熟睡后,起身吩咐奶娘好好照顾着,这才带着白露一起回了主殿。
“心里有鬼的人才会怕鬼。”许皇后揉了揉额头,这些日子她全心全意的照顾四公主,睡眠少了许多,难免有些憔悴。沉默些许,她淡淡的吩咐道,“你们传令下去,禁止再在后宫说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发现造谣传谣者,严惩不贷!”
白露面色肃然的应了一声,缓了缓,又轻声提醒道,“娘娘,禁是一方面,也得安抚一下这宫内的情绪才是。这段时间宫中连连出事,闹得上上下下人心惶惶的……不如让佛道两家进来做两场法事,不论是假鬼还是真鬼,做一下法事也好安抚众人的情绪。”
闻言,许皇后琢磨片刻,旋即颔首道,“嗯,治人心如治水,堵不如疏。白露,你去将淑妃……算了,这几天莲婕妤状态不好,淑妃一颗心扑在她身上,怕是也走不开……你去将贤妃和德妃请来,我与她们商量一下这做法事的安排。”
“奴婢遵命。”白露福了福身子,退了出去。
**
许皇后的办事效率很快,七日后,就把白云观的道士和广林寺的僧侣分别请到了上清宫和慈悲堂,道士摆道场驱邪祟,僧侣念经超度亡灵,连续做了七天的法事,宫内一时间也变得太平祥和起来。
这种气氛的变化,盛南晴感受很明显——之前初月阁的宫人有些疑神疑鬼的,这会儿一个个都变得心安和乐,仿佛从内到外都被净化了一遍。
不得不说,宗教信仰赐予古人的精神力量真不是盖的!
七天七夜的法事做完,天气也渐渐热了起来。
听到窗外传来的第一声蝉鸣,盛南晴就知道难熬的夏天到了,不过今年的夏天会比去年好过一些,毕竟她现在是嫔位,每天都会得到一定量的冰块消暑。
此时,她正犯懒的趴在桃红色绣葫芦花纹软枕上,就这样躺着不动,身上仿佛都闷出一身湿腻腻的汗。
“好热啊好热啊,什么时候能来冰块啊。”她不成调的念叨着,这个样子没半点主子的形象。
好在一般在她身边贴身伺候的都是暖玉她们四个,对自家主子这没个正形的德行早已习惯了。这会儿守在身旁的是暖玉和珠儿,听到盛南晴这牢骚,皆笑着安慰道,“好主子,且再忍两日,等到六月十八冰窖开了,一准有冰可用了。”
还得等呐……
盛南晴长长的叹了一声,此时此刻无比怀念起空调和电风扇。她这刚想掰手指算日子,就听外面传来小喜子的通报声,“主子,萧容华身旁的绿芙姑娘来了。”
绿芙是萧容华身边最得力的大宫女,萧容华派了她过来,定是有要事。
盛南晴从榻上爬了起来,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衫,扬声道,“让她进来吧。”
绿芙很快进来,她着一身清新自然的翠绿色宫服,恭恭敬敬的给盛南晴行了个礼,抬头面上似有为难之色,抿了抿唇才道,“盛嫔主子,我们容华请你过去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第071章
“诶, 你听说了吗?”
“什么事啊?”
“二皇子突然病倒的事啊, 宝华宫这会儿都乱成一团了,听说贤妃娘娘急的嘴上都起燎泡了。”
“二皇子身子骨一直不太好,每年都要病上好几回, 这有什么稀罕的?”
“这回不同!这回二皇子病的蹊跷, 听说本来是好好的, 但在御花园撞见萧容华和三皇子后, 回去就病了。不但连着梦魇, 还满嘴说胡话, 着实病的不轻。女医说是邪风入体,贤妃娘娘心中不安, 还亲自去问了白云观的道士, 你猜怎么着——”
“哎哟你快说,别卖关子了!”
“那道士掐指一算, 说是二皇子是水命, 三皇子是火命, 水火不容,两位皇子的命格相克!这回二皇子病倒, 全因三皇子命格太过霸道,所以将二皇子给克病了。”
“啊, 怎么会这样……”
两个小宫女托着衣物边走边聊着,忽见前头一行人走来,赶忙闭上了嘴,乖乖退到一旁候着。
那匆匆往云台殿赶去的不是旁人, 正是盛南晴她们。
这一路上,她撞见不少宫人窃窃私语,拼拼凑凑,也猜到是怎么回事。
等赶到云台殿,果不其然就见到萧容华眉头紧皱,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见到盛南晴来了,她那如玉的脸庞上才挤出一抹勉强的笑容来,“盛妹妹,你来了。”
“嗯。”盛南晴应了一声,看了一眼躺在精巧摇篮中熟睡的三皇子,轻声道,“这孩子长起来还真是一天一个模样,几天没见,小不点好像又长大不少。”
“他刚睡着不久,乖还是很乖的,不会闹我。”萧容华道。
等绿芙奉上热茶和糕点,萧容华挥了挥手,殿内其余人纷纷退了下去。
盛南晴捏了一块冰凉凉的绿豆糕吃了起来,“你该不是为了三皇子克二皇子这事叫我来的吧?”
萧容华也习惯了她这开门见山的风格,柳眉蹙起,略一颔首,“是。”
“我一路过来,听到不少宫人在议论这事,看来这事传得厉害。”盛南晴说着,不由得摇了摇头。
作为接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新时代青年,对于这些封建迷信的东西,她自然是不相信的。但对于生出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天命论的力量是不容小觑的,这回老萧是摊上事了啊……
“三人成虎,流言诛心呐。”萧容华叹了口气,道,“我听到这谣言后,脑子乱的很,心神不宁,坐立也不安。所以才叫绿芙将你请来,好给我出出主意。”
盛南晴沉吟片刻,轻声道,“你先把御花园那事跟我说说。”
萧容华正了正身子,柔声道,“那日我瞧着天气不错,就抱着祯儿出去透透气,在御花园百花苑那赏花时,正巧遇上二皇子。我见他跑的满头大汗,就拿了条手帕给他擦了擦汗,还叮嘱了他两句,叫他慢点跑,别摔着。再然后他就被他乳母带走了。唉,我是怎么也没想到,他回去之后就病倒了……后来竟然还传出这般流言来……”
说到这里,她深深地看了一眼熟睡中的三皇子承祯,沉声道,“这些流言蜚语若是传到了陛下和太后的耳中,难保他们心中不会有芥蒂。若是因此事令他们厌恶了祯儿,我该如何是好。”
盛南晴拧眉,果然御花园不是什么好地方——
谣言猛于虎,如果继续发展下去,万一给三皇子按一个天煞孤星、不祥之兆的名头,那真是糟了个糕。
“你先别急,咱们冷静分析一下。”盛南晴给萧容华递了杯茶,“这天气本来就热,人容易情绪躁动,先喝点茶静静心。办法急是急不来的。”
“……”萧容华接过她递来的茶,慢慢喝了两口。
接下来,两人都安安静静的各自思索着,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直到小皇子醒来,哇哇的哭声打破了这份静谧。
闻声而来的乳母赶紧替小皇子换尿布,一边柔声安抚着。
盛南晴的视线落在小皇子胖乎乎的小胳膊上,忽然眉头一挑,“我有一个想法。”
萧容华赶忙问道,“什么?”
“既然贤妃是找了道士才得出两位皇子命格相克的理论,那咱们找个和尚,做出跟她相反的结论。反正佛道两家的信徒各占一半,以迷信来对付迷信,看谁能掰得过谁。”
“这……这样行吗?”萧容华一怔,虽然南晴有的词语她不太明白,但话的意思她还是懂的。
“那你还有其他的办法吗?”
“……”
“就像前段时间,宫中传言庄贵嫔闹鬼,你信吗?反正我不信,我看皇后娘娘她也是不信的,但为了安抚众人,她还是请了人来做法事。现在看来,效果还是很不错的。”
萧容华想了想,点点头道,“是,法事做完后,晚上睡觉都踏实不少。”
盛南晴顿了顿,清澈的眼眸微微眯了起来,“话说回来,贤妃跑去问道士这件事情,本身就很蹊跷。”
萧容华愣怔,“蹊跷?贤妃对二皇子一向重视,这次见二皇子病得厉害,她心中忧虑才去求神问道,这……挺正常的吧?当年我祖母病重的时候,我娘也带着全家女眷一起去道馆祈福了三天三夜,后来我祖母的身子也有所恢复……”
“是,临时抱佛脚啊问道士什么的,是挺寻常的。但三皇子跟二皇子命格相克这样的事,那道士会当着众人的面直接说出来?百姓当众议论皇室之事,那可是违法的。一般来说,这话都得私下说吧。好,咱们就大胆假设那道士比较刚,当着一干宫人的面说了这事,可贤妃是宫里的老人了,在陛下身边侍奉了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这消息传开的严重性?”
“盛妹妹,你的意思是……”
“我跟贤妃来往不多,不知道她放出这谣言来,到底是急得失了分寸,还是别有用心。”盛南晴的眼神带着几分锐利。
她一向不想用最坏的心思去揣测他人,但在这风波诡谲的后宫,在这件非同小可的事上,还是多长几个心眼比较好。
萧容华咬着淡粉色的唇瓣,认真消化着盛南晴刚才说的那些话。
沉思许久,她缓缓抬起头,目光温柔又坚定道,“盛妹妹,你与我仔细说说该如何办。”
盛南晴眉眼一弯,身子朝她凑了过去,喃喃说了起来。
**
宝华宫,一片愁云惨淡。
伴随一声“陛下驾到”,贤妃赶紧拿帕子按了按眼角,快步应了出去。
她刚屈膝,景帝抬手示意她免礼,“承祁现下如何了?”
贤妃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哀哀叹息道,“刚才退了热才勉强睡去,一开始病的直说胡话,真是吓坏臣妾了。”
景帝走进里间,扑鼻便是一阵苦涩的药味。二皇子承祁正躺在床上昏昏睡着,还不到四岁的小人儿面白如纸,唇无血色,实在叫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