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的银欢眸底一片森寒,他倏地捏住她的下巴,手下力道极重,阴着脸问道:“你想搞死阿寻?嗯?”
陆漪推开他,下意识抬手擦了擦下颚:“我说过,我不会。”
“你不会?”银欢抬了抬手中药包,“那这是什么?容王妃给你用在阿寻身上的,莫不还是补药?”
陆漪解释:“容王妃要给我,我不能不收,但我正准备要扔掉。”
“你以为我会信你的片面之词?”银欢将手中药包砸在地上,随即单手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摁在树上,“我是觉得你颇为有趣,才陪你玩玩,不代表能容许你真的伤害他。”
他指尖力道加重:“说,你想干什么?或是容王妃想干什么?”
他从不是个怜香惜玉之人,在他的力道下,陆漪的脸渐渐变红,她完全相信只是一念之间,自己便可能死在他手里。
但她不想随意将心疾之事透露给任何人,哪怕是他。
于是她努力出声:“你放手,我慢慢跟你说。”
银欢沉沉地盯了她半晌,终于放开她:“你……”
却未想他才刚要说话,她陡地使用全力朝他推了一下,他直接噗通一声落入身后湖中。
那一瞬,他狠狠地愣住。
哪怕从湖中站起了身,他也仍一脸不可思议。
陆漪压下心中恐惧,对湖中的他道:“我发誓,若我再伤阿寻一分,我便不得不好死,你想要我怎么死,我就怎么死。”
言罢,她赶紧溜了。
看着她的背影,银欢终于回神,他脸色陡然铁青可怖,暴喝出声:“陆漪,你好大的狗胆!”
他活了二十几年,先是前青玉阁统领的独子,后是青玉阁副统领。
他生杀予夺,随心所欲,令人闻风丧,素来只有被敬重,被惧怕的份,何曾被人如此冒犯过?
没法忍受的他倏地由湖中飞起落地,他瞧了瞧浑身的污水,咬牙切齿:“陆漪,很好,非常好……”
他恨不得立刻将她抓回来折磨致死。
但他绝不允许自己这副模样出现在他人面前,便只得忍下对陆漪的憎恶,施用轻功绕开有人的地方离去。
湖边的争执消去,只留被遗忘在地的那包药。
寂静中,隐隐有脚步声靠近,一双稿色锦面靴由药包旁停下。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好看的手将药包捡起。
陆漪离开后,心中自然是后怕的,银欢这个人究竟有多不能得罪,她一清二楚,何况他本身就因为杨寻瑾前世的死而恨她。
但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迟早证明给他看,她绝不会伤害阿寻。
后来她回到之前那个花鸟集,见并未有胡一栀的身影,便决定打道回府,免得对方担心她。
一路上,她不免思念起多日未见的杨寻瑾。
恰好这时路过一家绸缎庄,她见这铺子里头的布料似乎不错,便产生想给他定做一身衣服的想法。
她没做犹豫,过去欲入这铺子,却未想迎面又见到一个熟人。
“哎呦,这么巧。”柳寂淮看到她,便笑了。
陆漪怔怔地看了看他身后的铺子,才出声问道:“你别告诉我,这也是你们叶千门开的?”
“当然,怎么?又想买衣裳?”他一副颇为骄傲的样子。
“不,我只是随便逛逛。”陆漪转身就要走。
不大意外的,柳寂淮又拦住她的去路:“不准走,别以为小爷瞧不出来你在撒谎,想买便买就是。”
陆漪知道他难缠,只得作罢,索性她觉得他家的布匹确实好,便道:“我想做两身衣服,一身男装,一身女装。”
“男装?”柳寂淮上下瞧了瞧她,“你自己穿?”
“是我们公子。”
“当朝国师,还需要你到外面的绸缎庄做衣裳?”
“我想亲自给他定做,不可以?”
“当然可以。”
二人一道踏入铺中,柳寂淮又问:“你看中什么样的布匹?今日仍由小爷亲自招待你。”
“我先慢慢看。”陆漪瞧了他一眼,“其实我觉得让掌柜招待我就行。”
“不,你是国师府的贵客,自然由我。”
陆漪识趣闭嘴。
柳寂淮看着从铺子各处挑挑拣拣的她,忽然凑近她耳边,颇为深意地问道:“你可缺钱?”
陆漪立即缩开脖子,瞪了他一眼:“你离我远点。”
柳寂淮不大喜欢她这副似乎挺嫌弃他的作态:“江湖儿女,该是不拘小节,你如何这般大惊小怪?”
陆漪懒得搭理他,只道了声:“我不缺钱。”
柳寂淮又道:“不过只是个国师府的护卫,就算不缺钱,怕是钱也不多,小爷给你几百两银子,你帮帮我如何?”
陆漪知道他指的是请杨寻瑾医治家中祖母之事,他的孝心她不乏欣赏,却不愿去勉强杨寻瑾做不想做的事,她便仍是拒绝:“我只是个护卫,爱莫能助。”
“别这般绝情,我只是让你尽力而为。”
“抱歉,我做不到。”
“你……”
柳寂淮有些不悦:“我并不是让人你做伤天害理之事,也不会影响到你,既能拿到不菲的报酬,又能做一桩好事,何乐而不为?”
陆漪放下手中布匹:“你说过并不指望我一个小小护卫。”
“男人的话你也信?”
“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可能帮你。”
柳寂淮被噎得无话可说,他抬起食指朝她指了指,半晌才道:“行,算你绝情,小爷不伺候了。”
言罢他哼了声,转身便离开了铺子。
陆漪无动于衷地继续挑布料。
这一次杨寻瑾离开的时间要比上次烨州那一行久一些,哪怕多日过去,依旧未闻他回府的消息。
转瞬间,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来临。
这日早早的,各家各户就已开始了属于节日的忙碌,各街各路皆是人来人往,为节日进行采买。由日头升起,到日头西下,整个沂都越来越热闹,尤其到了晚上,便更是车水马龙,张灯结彩,繁华得很。
熙熙攘攘间,自然不会缺了陆漪与胡一栀。
因着陆漪的习惯,她们最常逛的便是常平路,二人各提一个花灯悠悠地逛着,后来见到对面有舞龙灯的,胡一栀拉着陆漪大步过去瞧热闹。
看到精彩时,胡一栀不免跟着其他人一起拍手叫好。
陆漪觉得颇为无趣,便对胡一栀道:“你在这里看,我去对面那树下坐着吃点月饼,怪饿的。”
“好,你去。”胡一栀本是没看她一眼,后想到上次陆漪失踪的事,才又嘱咐道,“你可别跑远了,让人担心。”
“知道了。”
陆漪去到对面,从一处树池坐下,她拿起月饼啃了口,一双眼睛四处瞧着,却未想竟是瞧到素来一身玄色劲装的银欢正环胸不紧不慢地朝自己走来。
他的眼里透着锐利的寒光,仿佛在走向自己的猎物。
陆漪下意识起身就要跑,他却倏地跃起,轻轻松松挡住她的去路。
她心虚后退:“你想干什么?”
她倒是有些不明白,为何她总能遇到一些她并不想遇到的人。
“干什么?”银欢冷笑了下,随即危险地眯起眼,“从未有人敢得罪我,你却不知死活地得罪了,你觉得我该干什么?”
陆漪为自己辩解:“是你太欺负人。”
银欢长腿一跨,轻而易举地夺走她手里那包月饼,说的话狂妄无比:“难道本公子没有欺负人的资格?”
跟这种人果然不能期待讲道理,陆漪不悦道:“把月饼还给我。”
“你不是喜欢我?”银欢拿出一块月饼咬了口,吃东西的模样都透着一股张扬且尖锐的痞气,“那你的月饼给我又如何?”
陆漪瞧着他,意外地发现他身上似乎并未有太大杀气。
所以上次的事情,或许并不难过去?
她暗暗松了口气,心中腹诽,果然是个阴晴不定的人。
后来她道:“那只是过去的事。”
记得在很早的时候,她确实算是暗暗爱慕过他,后来杨寻瑾死后,也不知他从哪里查到这件事,便向圣上要了一纸赐婚,为的是报复她。
现在想来,以前的她还怪重口的。
银欢闻言只是嗤笑,不知是不以为意,还是不相信她早已对他无心。
陆漪朝他伸手:“把月饼还给我。”
银欢未说话,也未还给她,只是怀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目光瞧着她,嘴里慢嚼着味道还算不错的月饼。
陆漪觉得他的眼神有些瘆人,便不得不道:“罢了,给你就是。”
言罢,她试着转身离去,好在这一次,他并没拦着她。
所以他只是想要她的月饼?
银欢一直幽幽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见她离远后,才收回目光也由那树池坐下,继续啃着从她那里抢来的月饼。
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的胡一栀,怀着忐忑缓缓朝他移去。
意识到有人靠近,银欢转头看去。
胡一栀在他锐利幽深的目光下有些腿软,她硬着头皮说道:“公……公子,你吃的月饼是我做的。”
中秋节有一个不大兴的习俗,便是女子可选择在这日做出最精致的月饼送于心仪的男子,以表达自己的情意。
陆漪大概不知道这习俗,胡一栀却是知道的。
银欢闻言,嚼月饼的动作停下。
他倏地嚣张地吐出嘴里残存的月饼,将手中剩下的一把砸在地上,阴寒地看了她一眼,便起身离去。
“……”
胡一栀看着地上月饼苦笑。
陆漪并未忘记胡一栀,只是她担心银欢突发奇想又拦住她,才抓紧机会往远处走,直到确定安全了,她才试着回去,期待银欢已不在那里。
路过一处拱桥时,她忽然顿足。
似是因为有所感应,她下意识转头朝左边看去,竟是见到颇远处,一身青白色衣袍的杨寻瑾正负手立于湖边。
她面露惊喜,立即快步跑过去。
因着过于急切,中间几次差点撞到人,直到离他近了,她更是加大加快了步伐,不料脚下踩到一颗石子,狠狠趔趄了一下。
转头朝她看来的杨寻瑾倏地如鬼魅般朝她移去,稳稳地扶住她。
她愣愣地看向他,惊讶于他能施展出如此惊人的轻功。
杨寻瑾微垂着头,迎视着她的目光:“吓到了?”
陆漪闻言回神,听出他的语中隐含关心,便笑着摇了摇头:“我没那么娇弱,不会真的摔跤。”
随即她又问:“你何时回来的?”
他应道:“约莫正午时。”
话语间,他垂眸从腰间拿出一只手镯。
陆漪看到那只熟悉的手镯,心中惊讶。
这是一只玉镯,以青色暗纹零星点缀,模样简单雅致,净澈清爽,赫然是前世他送给她的那只。
她不由心跳加速。
所以……
只见他仍垂着眼帘,执起她的手,亲自将那手镯套在她的手腕上,他轻声道:“路上看到的,觉得适合你,便买来给你了。”
她的目光落在他执着她腕部的手上,惊讶于他的作为。
但惊讶只是一瞬间,她更多的是开心,虽然与前世比,他送这镯子给她的时间提前了不少,她却求之不得。
她若能快些得到他,何乐而不为。
他见她未有表示,便问:“不喜欢?”
陆漪摸了摸这手镯,笑道:“喜欢。”
自此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算是跨了一大步,叫她如何不喜欢?
在触摸间,她低头瞧着这手镯细细地感受打量了下,心觉这手镯似乎比前世那个要厚实些。
思及此,她又抬眸看向他。
记得前世他送这个手镯给她时,是颇为扭捏的,更别说这般淡定自若地亲自给她戴上。
她不知道今世为何在细节上不太一样,也未去多想。
她犹豫着是否和前世一样,不要脸地逼问他是否因为喜欢她才送这个手镯,却终是没有问出口。
索性今世改变的事情太多,她觉得不学前世也罢。
杨寻瑾不动声色地将她变幻的神色收入眼底,眸中隐约划过一缕幽暗,他转身沿着湖边缓缓前行。
陆漪迈步跟在他身后。
随着他们的渐行渐远,在西面不远处,银欢由一棵树后走出。
他看着他们的背影,眸色沉沉。
陆漪随杨寻瑾到了一处构造不凡的画舫前,见他不作停顿地踏了上去,便跟上问道:“这画舫谁的?”
“我的。”
陆漪惊讶,他竟会有设画舫的雅兴?
“陆姐姐!”从里头出来的胡一栀见到她,立即过来问道,“你刚才逃去了哪儿?”
陆漪反问:“你怎么也在?”
胡一栀道:“我去找你,无意看见公子他们往这边来,便跟来了。”
陆漪被胡一栀拉着进入画舫里头,便见到坐在桌旁饮酒赏看这中秋夜景的常夕饶,以及立于边上的邱忻。
常夕饶瞧了眼从他对面坐下的杨寻瑾:“可要饮酒?”
杨寻瑾应了声:“嗯。”
陆漪便问:“你不是不喝酒?”
杨寻瑾接过常夕饶递过来的半杯酒,应道:“喝点无妨。”
陆漪见他垂眸轻呡了口酒,心中略有困惑,倒未多言其他。
正在赏景的邱忻转头看向她:“陆姑娘怎知公子不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