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她不过只是怕今世的她因性格改变太大的缘由,被活泼灵俏,讨人喜欢的胡一栀给彻底取代罢了。
这一次是银欢由选她变成选胡一栀,那下一次杨寻瑾……
有些事情,她不敢想,却又忍不住想。
胡一栀知道陆漪大概就是这种冷淡的性格,倒不会因其疏离的态度觉得不高兴,她也进屋坐下,托腮期待道:“也不知何时能够见到国师大人。”
陆漪将其神色收入眼底,她更期待能够见到他,却也知道没那么快。
胡一栀摸了摸肚子:“感觉挺饿的,我去看看有啥好吃的。”
言罢她起身就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却又突然跑回来,她问陆漪:“对了,陆姐姐,你想吃什么?我与他们说。”
抛开心里忧虑,陆漪对胡一栀没什么坏印象,她道:“我不挑。”
“好,你等着。”
在见到杨寻瑾之前,陆漪只觉得每一时每一刻都是过得极为缓慢的。这日她与胡一栀一同用午膳,一同待在院里,后来又一同用了晚膳。
多数时候,都是她在心不在焉地听胡一栀说话。
终于盼过去一天,她又一阵难眠,便照旧去到窗前看月亮。
眸色微动间,她缓缓下移了目光看向外头的一树一木,一花一草。似乎在进入环境熟悉的国师府后,她越发想他了。
她抬头看向南面,似想越过重重障碍看向他的归惜苑。
她在想此时的他,是不是还在书房里静静地呆着,看着他的那些让她觉得枯燥无味的书。
想到他的书房,他的书,她便不由想起他们定情的一幕。
那是一个菊花盛开的时候,他的书房里被她插了不少菊花,记得他明明是不喜她将他的书房装点得艳丽丽的,却终是由她去了。
她很满意自己的杰作,坐在桌旁欣赏一阵后,单手撑着额头歇息起来。
他的目光总是莫名地具有穿透力,她故意装睡了会,便突然睁眼朝案桌后的他看去。那时的他,却手握书卷,早已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
她笑了笑,起身过去趴在他对面:“你在偷看我?”
他并未理会她,仍旧状似一本正经地看着手中书卷。
她便伸手压下他握着书卷的手,盯着他的眼,笑眯眯道:“我知道你在偷看我,我是不是很好看?”
他隐约无奈地叹了口气,想要抽出被她压住的手,未想她却一股脑爬上他的案桌,大喇喇地屈膝坐在他对面。
她的手移到他身前,葱白玉指捻起他那缕落在身前的青丝,打着圈儿。
她道:“阿寻哥哥,喜欢我好不好?”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身前的小手,抬手抽出自己的头发后,终于出声:“妖里妖气的,你是从哪里学的招数?”
她压下眸底异色,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忽然跳下案桌,一把将他拉起,直接抬手搂住他的脖子,她的唇印上他的唇。
二人的身子皆是突然僵了起来。
只一会,她便离开他的唇,转而搂住他的腰,看着他明显泛着呆滞的眼,语中娇意更浓:“喜欢我,好不好?”
他亦是紧盯着她满含期待的眼,终是道:“好。”
自她进入国师府,他对她的态度由开始的冷淡疏离,到后来的暧昧不明,却总像隔着些什么。直到那次后,就像是捅破了那层纱纸,他对她千万般的好,宠她,爱她,一如他许诺的,认真喜欢着她。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对她的感情一日比一日深,深到让她甚至觉得窒息。
那份诚挚的感情最后却被她……
“陆姐姐,陆姐姐……”
隐约有点熟悉的清脆声音从她耳边响起,她回过神,转头便见到不知何时过来的胡一栀,正在她身旁瞧着她。
胡一栀问她:“陆姐姐,你在想什么?不高兴?”
陆漪摇头,不置一语。
胡一栀也看了看黑漆漆的外头,又道:“陆姐姐是有心事吗?这大晚上的不睡觉,竟是在这儿发呆。”
陆漪有意岔开话:“你怎么也不睡?”
说到这,胡一栀便面露骄傲之色:“我本来打算睡的,可我武功好,察觉到你房间的动静,便过来瞧瞧,未想见你像丢了魂似的。”
陆漪不想提自己,只又道:“你看起来不大,武功却不赖。”
胡一栀打了个哈欠:“自小孤身一人在江湖上摸滚打爬多了,靠着运气学了些足够自保的武功。”
陆漪闻言,便难得多看对方。
“我好困,我先去睡了。”胡一栀对上陆漪的目光,咧嘴笑了笑,“陆姐姐也早点睡。”言罢她便转身朝外走。
陆漪看向胡一栀的背影,不知其是真困还是假困。
她是个敏感的人,隐约能感觉到这丫头似乎也有不想提及的事。只是她终究并不好奇,便没去多想其他。
习惯少眠的她自然不是说睡就睡的,便离开房间,打算去散散步。
离开院中,她本欲往南走,想了想,还是去了北面。
不像待在齐安侯府时,她是厌恶的,急不可耐想摆脱的。游走于国师府的她,对这里是怀念的,期待的。她打量着四周熟悉的一切,一时几乎忘了时间,满脑子想的都是在这府内时与杨寻瑾的回忆。
他们之间的事情,她记得比任何事都要清晰。
直到夜深到凉,不知走了多久的她终想起该是歇息了,她想了下自己在何处后,便转身往西去了。
忽闻动静,她顿步抬眸看去,便见到不远处张陆正往北头走。
她静静地看着他离远。
因着她害怕有变故引起杨寻瑾不会喜欢上她,她告诉过自己,在他喜欢上她之前,尽量不要打乱前世的轨迹,所以她才乖乖等着命运将她送到他的面前。
可她终究是极想他的,所以偷偷看看他可好?
犹豫间,她的脚却已经不听使唤似地跟上了张陆,她屏息着,一面因或许能见到杨寻瑾而激动,一面希望张陆并不是去找他的。
她一路跟随着张陆,最后看到不远处的后花园。
她心念微动,继续跟着他。
直到他从月洞门进入了后花园,她过去站于门前,紧抿着唇犹豫了半晌,终是选择抬步踏入。
未想她一只脚才过去,忽有一掌朝她袭来。
她下意识躲开,抬眸见袭击他的是张陆,说惊讶也不惊讶。张陆虽只是杨寻瑾的内侍,武功却极高,这是她知道的。
他能发现她,在情理中,是她疏忽了。
她想张嘴说什么,张陆却不给她松懈的余地,他的长腿朝她扫过来,在她再次躲开后旋身之际,直接迅速飞来一掌将她击退多步,摔在了地上。
好在他用了巧劲,能打倒她,却不会将她重伤。
他抬手利落地折断身旁树上的一根低垂的树枝,迅速靠近抵在她的脖颈前,冷问:“你是谁?”
陆漪捂着胸口,正欲回答,忽被打断。
“张陆,你在干什么?”
是银欢的声音,陆漪正欲抬眸看去,未想他却快速过来扶她。她愣了下,才由着他将自己扶起来。
她心觉奇怪,他并不是个热心的人,却懒得多想。
她捂胸咳了咳,下意识想离扶着她的银欢远点,却在微微抬眸间,看到出现在她眼前的一双稿色锦面靴时,身心皆狠狠地震了下。
“她……”张陆似想问什么,忽然转而恭敬地唤了声,“公子。”
张陆的这一声唤,更是令她不由颤了身子,银欢何时放开了她,她毫无知觉,只紧盯着眼前那清简得不见任何暗纹的牙白色衣摆。
她僵僵的,缓缓抬眸。
越过那颀长出众的身姿,入目的是一张对她来说熟悉到刻骨的脸。
他眉目如画,清俊出尘,容颜气质皆是干净得令人不由晃神。而那一袭淡色衣裳,更显出他的神清骨秀。
纯净如月,俊逸似仙,这是陆漪曾给他的评价。
陆漪看着他,彻彻底底地呆了。
半晌过去,她的嘴唇微微蠕动了下,却只剩下颤抖。
一声“阿寻”始终没有从她的嘴里唤出,却是突然湿了眼,眼泪不自觉地迅速由她白嫩的脸颊滚落。
直到此刻,她才确切地感觉到,他是真的活着。
她的手指抖了抖,好想抬手触一触他的脸,感受一下可是温热的。
只是此时的他,目光落在她身上,眼里并无曾经的半点柔情,有的只是寡淡疏离,令她清楚地意识到,他是在以看陌生人的目光看她。
他看着眼前盯着自己泪流不止的姑娘,终于出声:“你?”
第006章
谁也未想到陆漪看到杨寻瑾会产生这种反应,在场的人不免都疑惑起来。
他们见过不少姑娘在看到杨寻瑾时犯花痴,而且是花样百出,却从未见过有姑娘在看到他后,会情难自禁地哭起来,还哭得这般悲喜交加,任谁见了都不由有所动容的。
宛若经历过九回肠断,又失而复得。
杨寻瑾只吐出一个字,也足够听出清清冷冷的感觉。
陆漪闻声,渐渐缓过心头因见到活着的杨寻瑾而生起的巨大冲击,她低头颤颤地抬手拭去眼泪。好一阵后,才抬眸重新看向他那张令她日思夜想多年的俊脸。
她扯了扯嘴角,僵硬地撒了个谎:“我只是被打得太疼了,从来没这么疼过。”语中透着明显的哑意。
张陆闻言,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手掌。
这个借口过于敷衍,但杨寻瑾明显不在意事实究竟是什么,他看了她一瞬,便直接越过她离去。
在这凉淡的夜里,他从她身旁带过的气息似乎显得越发清冷。
她垂眸,不愧是她最初认识那个他。
她知道他并不是个冷酷的人,只是自小性子孤僻,不爱说话,又对任何人和事都漠不关心罢了。
呼了口气,她便转身看向他的背影。
这时恰胡一栀寻了过来,胡一栀见到迎面走来的杨寻瑾,愣了下后,便忙让到一旁站着,似乎知道他是谁。
杨寻瑾由她面前走过时,转眸瞧了她一眼。
这一眼的时间不长,未让他顿足,却足够让注意到这一幕的陆漪放在心上,她抿了下唇,压下心中紧张。
张陆亦是注意到这一眼,便问胡一栀:“你又是谁?”
胡一栀见张陆模样冷酷,好像不大好招惹的样子,便无辜地眨了下眼,抬起小手,手指稍稍朝陆漪旁边的银欢指了下,乖巧乎乎地应道:“我是银欢公子给国师大人选的武从。”
张陆看向陆漪:“你也是?”
陆漪只呆呆地看着杨寻瑾离去的方向,并未作答。
后来还是银欢忽然出声:“她是。”
话语间,他的目光由杨寻瑾的背影收回,侧头落在陆漪身上。
张陆似对陆漪有些不喜,他冷冷地对她道了声:“以后规矩些。”言罢,他便跟上几乎走远的杨寻瑾。
可银欢却仍在意味不明地看着陆漪。
胡一栀本在因陆漪当下这失了魂似的状态而觉疑惑,忽见银欢盯着陆漪瞧的一幕,便不由为其担忧起来。
银欢的目光是令人捉摸不透的,可越是如此越令人不安。
胡一栀也知道他不是好人,一般来说,被他注意到,都不会有好事。
这时银欢忽然问胡一栀:“她叫什么?”
胡一栀犹豫了下,才道:“陆漪。”
“陆漪……”银欢轻喃了下这个名字。
他循着陆漪的目光看了杨寻瑾离去的方向一眼,便在稍顿后,终于不徐不疾地也朝着那个方向去了。
胡一栀松了口气,立即靠近陆漪:“陆姐姐,你又在想什么?”
未想离得近了,她才看清陆漪的眼睛是红的,便面露关心:“你怎么了?莫不是被银欢公子给欺负了?”
陆漪未有回应。
胡一栀便又唤了声:“陆姐姐?”
这一会,陆漪终于有了反应,却是痴痴地笑了起来。她的眼里依稀又有些泪光,在月光下闪动着,只是却透着明显的欣慰之色。
胡一栀愣了愣:“刚才是发生了什么?”
陆漪只自顾笑道:“他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
“谁?谁还活着?”
陆漪摇了摇头,缓缓抬步就走。
胡一栀立即拉住她:“你又要去哪里呢?太晚了,不睡不行了,我们住的地方不在这一边。”话语间,她已经拉着不在状态的陆漪转了个方向。
在胡一栀看来,现在的陆漪实在太不正常,最重要的是哭过,在回去的路上,她免不得又多问:“陆姐姐,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是谁让你受委屈了?”
可是她再又瞧了瞧对方的脸色,似乎也不像她所想的那么回事。
陆漪已经冷静得多,她道:“没有。”
“那你哭什么?”
陆漪未答,只是反问:“你怎么来了?”
难得的,她的语气变得比以往都轻松许多。
胡一栀应道:“来找你啊!我听到动静,便知你出来了,可又迟迟未听到你回去的动静,便出来找你了。”
陆漪闻言看向对方,她能看出胡一栀是真的在关心她,只是想到杨寻瑾刚才看其的一眼,她心中的感觉又复杂起来。
胡一栀不解她看自己是何眼神,便又问:“怎么了?”
陆漪收回目光,又没说话。
无论如何,他是真的活着就好。
夜凉如水,整个国师府都笼罩在静谧漆黑中,时不时响起的鸟雀蝉鸣,也只是更显出夜的深,夜的静。
当下的归惜苑里亮着一盏灯,给四周平添了一分朦胧之色。
偶有摇曳的烛光下,清逸雅致的八角亭外,杨寻瑾正倚柱而立,垂头把玩着手中长箫。垂眸间,看不出他的神色,只在烛光的映射下,留下两排浓密修长的眼睫剪影。
银欢悠悠然地踏入院中,看到这一幕,便缓缓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