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是没听见。”班第理直气壮的骗完孩子,还不忘睁眼说瞎话的替容温描补两句,“你二人浪费粮食,本就该吃教训!”
草原上最忌讳浪费粮食。
听班第用这么大顶帽子压下来,两小孩顿时泄了气,低着头不敢反驳,气氛一时有些僵。
宝音图性子活泛,哪耐得住这种情形。
眼睛咕噜往班第容温二人身上一转,毫不犹豫扑到相较起来,好说话许多的容温面前,笑意讨好,“五婶,我知道浪费粮食不对,你和五叔别生气,我这就去挖野菜。小牛,快走啊!”
容温及时拽住宝音图,“我也去!”
容温不知如何面对班第,暂时不想单独和班第待在一起;再则她是真的喜欢去草原上玩。
“好啊。”宝音图笑嘻嘻的点头,主动牵上容温的手,拉着她便要跑。
宝音图脚还未迈出去,便被人提溜住后领。
班第面无表情掰开他与容温牵在一起的手,沉声道,“她有事做,去不了。”
“嗯?”容温疑惑。
“什么事?”宝音图也疑惑,不过孩子的疑惑往往比大人更直白,“五婶笨手笨脚的,连生炉子都不会,能做什么?”
班第睇了宝音图一眼,默了一瞬,面不改色道,“浣衣。”
容温闻言,忍不住侧目瞟向班第,发现他换了身衣裳,
这人该不会是让她替他浣衣吧?
两小孩都不喜欢浣衣,闻言连忙勾肩搭背的跑远了。
留容温和班第在原处。
容温长到十九岁,连帕子都未自己动手洗过一次,正想借口推辞,便听班第沉声道,“跟我来。”
容温莫名其妙被班第带回宝音图一家住的帐篷。
“不是要浣衣……”
“你会?”班第轻哂一声,抬颚示意容温去客案后面坐好。
转身,从炉子里取出两个盛食物的银碗,并排放在容温面前,“快吃。”
容温低头看了眼碗里的东西,一碗是普通的奶饼,另一碗则有些奇怪了,“马奶还能与野菜一起煮?”
这能吃吗。
“是鱼汤。”班第纠正道。
“鱼?哪来的鱼?”在容温来这里的第一天,宝音图便一脸遗憾的给她讲过,不远处那条小河干净又漂亮,可惜没鱼。
对于容温的问题,班第避而不谈,长指不轻不重的往桌案上敲了敲,淡声催促道,“快些,凉了。”
容温来苏木山的这几天,于吃食上一直不习惯,经常是够充饥便好。
突然喝到鲜香味美的鱼汤,双眸忍不住为之一亮。
班第见状,半蹲在桌案前,指了指盛满奶饼的碗,嗓音极低,压着一□□哄的轻笑,“把这些都吃完,就带你出去挖野菜。”
“咳……”容温被他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温柔震住,含在嘴里的鱼汤一呛,咳嗽两声,面红耳赤。
“不着急。”班第淡扫过她胀红的脸,略一倾身,隔着桌案,大掌不轻不重落在她后背,缓缓拍着。
两人对视一眼,又立刻默契瞥开。
只是,气息仍是交融的。
两人隔得极近,近到让人蓦然想起昨夜那个慌乱不成型的吻。
容温的紧张显而易见,双手不知该放在何处。
一手紧攥着勺子,一手无意识抓起一块奶饼。像是靠刻意给自己找事做保持冷静,敛眸闷声,直往嘴里塞。
班第凝着她呆愣愣的动作看了两眼,灰眸里掩藏得极好的紧张被翻涌的笑意冲散,连耳根的热意都褪下去了。
直到他收回手,容温才逐渐恢复正常,却一直不敢抬头看他。
班第面上闪过一丝促狭玩味。
接下来的时间里,每当发现容温进食动作慢下来,班第都会刻意找理由接近她。
容温一紧张,便会僵着脸,傻愣愣的往嘴里塞东西。
循环往复,直到容温把桌案上的奶饼和鱼汤吃光。
班第把空碗收好,转身放回去时,肩膀可疑的抖了一下。
容温来苏木山后,还是第一次吃撑。
起身离开帐篷时,忍不住悄悄摸了把自己微凸出来的小肚子。
班第凭着身量高,把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突然问道,“现在知道,我为何要对宝音图说,让你回来浣衣了?”
知道了,为了让她回来吃独食吃个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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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第言而有信,许诺容温吃完东西便带她去挖野菜。饭后,果然去找了一只篓子,一把小锹出来。
容温掂着小锹,含含糊糊道,“我不想去了。”
班第意外挑眉,他早发现,容温特别爱带着那条小奶狗去草甸上乱跑,“为何?”
容温闻言,幽幽睨了他一眼,“……太撑了,蹲不下去。”
班第唇角抽动,灰眸之中笑意藏不住。
容温忍不住瞪他,他不以为意,反倒正大光明的笑出了声——疏朗爽气,肆意不羁,与平日的冷戾孤绝全然不同,连他脑后高束的墨发,都显得更为利落洒脱了。
容温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见他笑,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羞赧之余,更觉莞尔。
也忍不住弯着唇角跟着笑起来。
这一笑,倒是把先前堆积起来的,那些不便言语的微妙尴尬赶跑了。
两人对视,轻而易举从彼此眼底,辨认出了蓝天白云之下,眉目舒展的自己。
最后,是班第先收住了几分笑,两指抵在唇上,吹出一声响哨。
他的坐骑,一匹通体乌黑的蒙古马从远处疾驰而来,犹如一道暗影。
待马儿跑近了,他冲容温略一挑眉,伸出手,“走。”
“去哪里?”容温问着,手却已信任的先伸了出去。
“去……”班第顿了顿,两手托住容温的细腰,轻松把人送上马背,自己随即利落翻身而上,两人共骑。低头扯马缰时,下巴尖不经意蹭过容温的小辫子,班第面上笑意加深,“去一个,你会愿意记住的地方。”
第35章
马儿踏过碧草绿浪, 穿过灌木萧疏,淌过浅没半膝的小河。宝音图家那两只犹如点缀在碧青草甸上的白蘑菇帐篷, 被远远甩在身后。
五月初的草原, 天光明媚,风有些暖。
容温半捂着被风扬起来的发丝, 微阖上眼,遥望远处。
这一川草色青袅袅的土地——辽阔、安静、自由。
早已无声叙尽‘难忘’二字。
可莫名的, 容温还是很期待, 他口中那个——愿意记住的地方。
马儿径直往西, 疾驰了近一个时辰。
远远的, 容温瞧见天地之间, 有一角灼目的银白,下意识侧头避闪, 一只大手及时覆上她的眼。
画面似乎回到了她初入草原被刺那日,他带她纵马出逃,也曾用手捂住她的眼。当时,他说, “有血。”
今日, 他又说,“有雪。”
道家以一个‘缘’字,解释世间万物皆循环往复。
容温不信‘道’, 此刻却觉得这话很有几分意思。
唇角不经意弯了弯, 嗓音雀跃, 示意他松开, “我还从未见过雪山。”
“嗯。”班第漫不经心的应了她一声,手松到一半,却又密密实实的覆了回来。
长腿一夹马腹,马儿‘嘚嘚嘚’的脚步声,越发急促。
“放开呀!”容温不解的扯他衣袖,他纹丝不动。
如此僵持片刻,容温忽觉身子腾空,他竟单手搂着她从疾驰的马背上跳了下来!
“啊——”容温被吓得短促叫了一声,接着整个人便被凌空抛起,滚入了一处柔软泛着淡香的所在。
挡她视线的大手不知是何时撒开的,容温迫不及待抬头。
入目的——是五彩斑斓的草原与巍峨圣洁的雪山。
大片紫黄薄红的野花地,散乱镶嵌在雪山山麓,肆意疯长绽放。
雪山稳立天地,以静默做力量,让这一碧千里,不显茫茫。
动与静,粗野与内敛。截然不同的美,却契合得不可思议。
容温看呆了。
隔了许久,才恍惚回过神,发现这片契合的天地间,有抹格格不入的深色。
一袭深衣的班第,屈腿半坐在容温两三步外的地方,半敛的灰眸底下,柔光浮掠。
容温趴在柔软的野花地上,托着下颚冲他笑,咧出两排白白的贝齿,“这里好漂亮,你是怎么发现的?”
班第稍怔,到底没说自己是今日晨起,顺着河流捉鱼时发现这里的,含糊应道,“跑马时无意瞥见的。”
“这样的……”容温想了想,弯眸夸道,“那你真厉害啊。”
班第轻哂一声,“巧言令色。”
顺手揪了一朵小黄花,朝容温脸上丢去。
这几日他早发现了,这姑娘面相纯良,实则精得很,太知道该如何拿捏他了。
每次想让他帮忙做什么事,都会先弯着那双小鹿眼冲他笑,然后有意无意夸他两句——乖巧得他根本说不出一个‘不’字。
“你这人,夸你还不高兴?”容温笑眯眯地避开他的‘袭击’,有样学样,摘了好几朵黄黄紫紫的小野花,朝他抛去。
班第不动如山,大掌一伸,尽数接住容温扔过来的花。黝黑的大掌捻着其中一朵根茎转了转,弯唇朝容温招手,“来。”
“不要。”这柔软又灿烂的野花地,能把人的骨头浸软。容温懒散得很,根本不愿意动弹。
班第见状,自己挪了几步,到容温近前,瞅着她顶着草叶的脑袋沉默一瞬,替她把草屑摘了。
然后,在她面前摊开手。
容温盯着他黝黑手掌上放的几朵野花,不解道,“做什么?”
班第略一撩眼皮子,往容温的小辫上扫了眼,意思不言而喻。
“我戴头上?”容温虽让班第帮忙编过辫子,但那是迫于无奈。让她当着班第的面,往头上簪花,这行为与梳妆描眉差不离……感觉很是奇怪且暧昧。
像是那些诗词里说的——闺房之乐,女为悦己者容。
容温成功被自己的胡思乱想逼出一脸绯色,迟疑着没动作。
班第嫌她磨蹭,自己往她身后一坐,亲自上手,不甚灵活的把那几朵小野花往她发辫里插。
容温被他扯得头皮发紧,双手捂着脑袋龇牙咧嘴道,“我不想簪花!”
班第轻描淡写的回,“口不对心。”顺便用巧劲儿把她两只小手拨下去。
容温强硬不过他,泄气道,“我何处口不对心了?”
班第闻言,目露莞尔,压着笑腔,“你每日必去草甸上寻摸野花,还用吃食收买宝音图二人与你同去。”
“……”姑娘家爱美的小心思被人大喇喇戳穿,容温白皙的脸‘轰’的红成了粉苹果。
他不是去山上了吗,怎么会知道这般清楚。
班第似听见了容温的心声,不紧不慢替她解惑,“比起吃食,宝音图还是更服拳头。”
“……”容温气短,埋着头不想理他,放任他在自己头上做弄。
过了大概一刻钟,容温余光瞟见周边有一片花儿几乎都被他摘秃了,这才迟疑开口,“够了吧……太多不好看。”
“也是。”班第应着,却还是把手里最后几朵花一股脑堆到了容温头上。
容温不自在的左右晃了晃脑袋,正想伸手摸一摸自己成什么样子了。
班第的大手突然把着她后脑勺,让她脸转了个方向。
容温只疑惑了一瞬,便惊喜的叫了起来,“哪里来的骆驼?”
隔他们不远处,有头还未完全长成的小双峰骆驼,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歪着脖子啃野花藤。
发觉容温看它,它一双大眼眨啊眨,带动两排长得过分的睫毛不停扇动,满是警惕的盯了回来。
“应是与骆驼群走失了。”班第提醒已雀跃起身的容温,“野骆驼戒心极强,当心。”
容温随口应了一声,丝毫不见方才的懒散,脚步轻快朝小骆驼快跑过去,最后又堪堪停在距它十几步开外。
一人一驼大眼瞪小眼看了对方半天,俱是警惕。
班第一直跟在她身后,见她这幅分明意动,却又小心翼翼的模样,眸中笑意忽闪。
长腿大跨两步上前,不由分说牵住她的手,要带她往小骆驼面前去。
野生骆驼比驯养的骆驼高大许多,这小骆驼虽说是未完全长成,但瞧着体型也比普通马儿大上几分,很有几分凶煞模样。之所以说它是小骆驼,不过是相较于其他那些小山一般的成年野骆驼而论。
容温紧张地抿抿唇,根本没留意班第牵着她,不安问道,“可会吓到它?”
班第唇角略翘,垂眸睇她,平静重复,“可会吓到你?”
“啊……”容温咽了咽嗓子,不想让班第觉得自己叶公好龙,佯装平静地摇头,“不会。”
实则,脚悄悄往后挪了小步。
班第把容温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唇角压着笑,面上促狭一闪而过,“那便好,我带你去摸它的驼峰。”
容温瞬时瞪大眼,死死拽着他手不肯走。
班第却似没发现她害怕一般,全然不顾手上的‘阻力’,轻而易举把手上的‘小拖油瓶’拖到小骆驼跟前。
那小骆驼竟也没受惊离开,还在啃花藤。
“来。”班第微扬下颌朝容温示意,“快摸。”
“我……”容温嗓子发紧,在班第催促的眼神中,不情不愿的伸出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