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伦纯禧公主——抱鲤
时间:2020-03-21 09:21:31

  扶雪搀扶起樱晓,两人用往外走。察哈尔拔刀阻拦,扶雪眼明手快拉了心不在焉的樱晓一把,才使她免于成为刀下亡魂的厄运,挡在樱晓面前,梗起脖子呵斥道,“奴才是为公主办事的,将军若要阻拦,那便把奴才一起杀了。”
  “糊涂!”察哈尔怒呵,冷下脸,杀意毕露,面上有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复杂。
  眼看他握刀的手攥紧,在他做出下一个动作之前,屋内突然炸开一声大吼,“住手!”
  樱晓吼完,忽然转身再次‘啪嗒’一声,跪在容温面前,长稽而下,面色比先前,冷静平和许多。
  “公主,千错万错都是奴才的错。您是个好主子,我却不是个好奴才。事到如今,奴才也没脸再连累你。”樱晓攥紧装日永琴书簪的锦盒,苦笑道,“奴才也想活,但不用公主为难。”
  樱晓闭目沉沉呼吸一口,扭头,一字一顿对察哈尔道,“将军,清军在乌兰木通。”
  -
  扶雪与樱晓的身影,已彻底消失在屋前。
  察哈尔仍握刀立于原地,半天没回过神。
  容温把茶盏放回桌上,叹息一声,出言提醒,“清军被引去乌兰木通,这么大的消息,将军不用赶紧派人去西城门通报?”
  “用的,用的!”察哈尔呆呆的,顺势往外走了两步,又倒了回来,摸着后脑勺试探问道,“公主方才,是在做戏?你如何确定,樱晓一定知道清军去向?”
  “慢慢猜的。”容温垂头苦笑,声音恍惚,“她自幼时到我身边起,便是冲动暴躁的性子,藏不住事,怎么说都说不听。这次能憋着坏,算计把我卖给魏昇,已算长进了。至于后来以身为饵,故在大青山布下疑阵,不让你们寻到我,那便更是了不得。”
  怨恨总比教导与宽容,更能磨砺人。
  察哈尔讪讪,“……就这,你还夸她?”
  容温捧过茶盏,轻笑起来,“我不是夸她,是实话实说。她恨极了我,欲除之而后快。将军,我问你一个问题吧。”
  察哈尔有点不耐烦容温说话弯弯绕绕,但他刚才已经在容温面前动了一回刀,可不敢再放肆,只能耐下性子,“公主请讲。”
  “如果你心底怨恨一人,费尽心机布置杀机,最终却付诸东流。人没杀死,反而落入那人手,被关起来,成了案板上的鱼肉,你作何反应。”
  这不就是让他自行带入樱晓,察哈尔偷睨容温过后,一板一眼道,“真倒霉。”
  容温了然,莞尔道,“将军说实话,不怪你。”
  “行吧,公主你说的。”察哈尔摸摸头,不好意思咧嘴一笑,“乍然被关进去时,肯定对计划失败懊恼不已,气得骂她娘。骂完冷静下来,八成会想方设法再见她一面,以命相搏也要设法弄死她……”
  察哈尔话说到一半,忽然一拍脑门,似有所悟,“不对,这樱晓被关了三天,照旧该吃吃该喝喝,不哭不闹不求饶。就算之前被带上见了你,除了怒责,也无其他不轨举动,这是为何……”
  “自然是因为,她笃定就算她杀不了我,我也活不长。”容温凝向已经暗下来的天色,“应是她接触魏昇时,无意探听到了有关清军被引去乌兰木通,归化城必破的消息。”
  察哈尔明白了,但又再次糊涂了,“既然如此,在把你卖给魏昇后,她为何还要跑去大青山设计拖延时间?”
  反正不论早晚,容温都要死的。
  樱晓又不可能提前得知容温能侥幸自己跑掉。
  “恨极了吧。”容温笑意讥讽,“我是和亲公主,如果我真因归化城破死在噶尔丹铁骑之下,八成能因此得个流传千古的忠义名声。可我若是因恶人辱没而死,那世间不过多一具无人得知的白骨孤魂。”
  死无葬身之地。
  “好恶毒的心肠。”察哈尔背后发凉,恍然大悟道,“难怪公主要与她说那么多废话。”
  如樱晓这般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思的恶人,严刑逼供肯定问不出什么。
  可容温步步为营,先以宽容姿态解散樱晓心头那团‘恶气’;又以往事动之以情;等樱晓态度软化后,再提起避子药的事,以受害的弱者姿态,坚持要放走樱晓。
  自然,也许到这个地步,樱晓虽悔恨晚矣,但心底对容温许是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存芥蒂,所以并未如实托出清军的下落。
  直到他拔剑阻拦,
  樱晓将将从容温口里得到准话,能死里逃生,冷不防被他拔刀阻拦,悲喜更迭,心性动荡,一时熬不住,可不就招了。
  察哈尔不敢置信问道,“这般大事,公主为何事先不跟属下通个气?”
  万一方才他真下了重手,把那女的了结了,容温这番不动声色,层层渗透的算计,岂不是付诸东流了。
  “不会,扶雪会挡在樱晓前面。她是我特地召回来伺候的,你不敢在我面前杀她。”容温向来不吝夸奖的,“她心细,人也聪明。当然,将军也甚是忠心英勇,明辨是非。”
  “心细……公主的意思是,扶雪事先也不知情。”察哈尔惊呆了。容温不夸他还好,一夸,他就感觉满世界只有自己长了颗榆木脑袋。
  “她是琢磨出公主的用意,有心配合?不对,既然如此,那包行李,又如何说得通?”
  “大概是扶雪临时装了几件衣服首饰进去,反正又不可能有人当场打开。”
  活了三十余年,察哈尔第一次为别人的脑袋感到震惊,而且这个‘别人’还是女人,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察哈尔张大的嘴久久没合上,他还有最后,也是最重要一个疑问。
  ——桃知下避子药,究竟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足不出户的容温如何得知?
  总不能又是靠脑子猜的吧。
  容温被他没完没了的问句弄得有些倦怠,无奈摆摆手,“将军若还有疑问,便去问扶雪吧,我想自己坐坐。对了,今晚不用给我准备晚膳,我没胃口。”
  察哈尔偷瞟一眼容温晦暗的脸色,后知后觉想起容温对樱晓说过的那句话。
  “你陪了我十一年。”
  十一年啊,能养熟一屋子的牧犬,却没养熟一个人。
  套话是真,十一年也是真。
  -
  察哈尔终于识趣了,无声退出来,本欲亲自去西城门传信。出门前,正巧看见扶雪蹲在院角摘小青菜。
  藏住半边脸的日暮夕阳,笼在姑娘瘦小的背影上。
  六月夏衫薄,仿佛能看见衣服下凸显的脊骨。
  察哈尔莫名想起了那截柴瘦的细胳膊,鬼使神差悄然走近,盯着扶雪脑袋顶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花,只好讪讪道,“公主说今晚没胃口,你也不用单独开小灶折腾,今晚随我们一起吃。”
  扶雪被吓了一跳,回头看清来人,意外不已。
  因她有些底细没查明白,这几日察哈尔对她很是防备,除了必要的吩咐,闲话一句不带多的,更遑论这般带着善意的提醒。
  “多谢将军好意。我还是准备好,免得公主半夜饿了。”扶雪滴水不漏回道,“中午还剩下一块面,不能浪费,我凑合吃了便是,不敢打扰将军与诸位军爷。”
  “随你。”察哈尔脸色有些臭,其实刚才话一说完,他便后悔了。
  还算这丫头识趣!
  扶雪蹲回去摘菜,余光扫见身后那道人影迟迟未曾离去。柳眉一皱,再次起身,狐疑问道,“将军还有事?”
  察哈尔绞尽脑汁没想好如何开口,这下索性顺坡下驴道,“咳……也不算,就问你几句话。避子药一事,确为桃知手笔?”
  “八成是。”扶雪诧异望了察哈尔一眼,“先前老蒙医把话说得那般清楚,将军没想明白?”
  “……清楚?!”察哈尔自认对郡王府的子嗣尽心尽力,死而后已,所以每次老蒙医替容温症治时,他都在旁听着。
  老蒙医那些车轱辘话,他都能背出来了,可从未觉得有一个字清楚讲述了谁是下药者。
  察哈尔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女人也太难懂了,特别是宫里出来的女人。
  到这地步,人也丢得差不多了,察哈尔自暴自弃,也不怕被扶雪笑话愚钝了。把刀把地上一杵,理直气壮凶道,“我要是懂了还用跟你个嫌犯废话?”
  “……”扶雪嘴角一抽,正欲解释,忽然听得一声震天巨响,脚下的地也动了几下。
  察哈尔下意识提刀挡在扶雪前面。
  “走开,别挡我!”扶雪却嫌他碍事,猛地把手里的青菜砸他身上,跌跌撞撞往正房里冲。
  正好,容温也被这番动静惊出了正房的门,“怎么回事?”
  扶雪摇头,慌乱又迷茫。扶住容温,一齐望向紧随而来的察哈尔及一干侍卫。
  不等派出去查探的侍卫回话,先听见院墙之外,男女老少慌乱的声音混做一团,“天降警示,银佛倒地,这仗莫继续打了!”
  银佛倒了。
  那可是归化城无数百姓、兵士的信仰。
  容温脑子一震,急声道,“察哈尔,马上派人去西城门看看额驸。”
  西城门十三万守军中,有九万是归化城这方土地的人。
  若这九万兵将信了天降警示的话,哗变起来,内外不安,归化城破不过是须臾之间的事。
  “属下亲自去。”察哈尔一脚还未迈出去,先前出去打探消息的侍卫满脸惶然,脚步凌乱的冲了回来。
  “将军,公主,大事不好了。”侍卫无力半跪在地,慌乱禀道,“外面都说,是因咱们台吉前几日兵围银佛寺,挖空莲台,亵渎神灵,才天降警示的。”
 
 
第66章 
  兵围圣寺, 挖空莲台,银佛倒地,天降警示。
  从天而降一口大锅, ‘哐当’一声砸班第背上, 也顺便砸乱了西城门守军阵脚。
  班第所到之处,指点猜疑, 沸反盈天。
  屋漏偏逢连夜雨, 在这节骨眼上,城外噶尔丹突然亲率二十万大军齐齐攻城, 喊杀声震及四野,人浪犹如滚滚涌聚波涛,誓要冲破归化城的青石厚壁。
  城内守军本就是各部临时拼凑起来的, 又因银佛倒地乱了心神, 不成气候。如今乍见噶尔丹率领部下全力攻城,以慌乱应对敌方利刃铁甲,自是伤亡惨重, 血流成河。
  不知是从谁人嘴里开始传的,说既有天降警示,怜悯世人惨遭杀戮, 索性顺天而为,开了城门归降。
  首先响应的,便是原属归化城的太平兵们。
  太平兵们武艺不精, 但人数不少, 乍然闹起来, 土默特王与大清驻归化城副都统五格齐齐出动,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堪堪把人弹压下来,不至于军中哗变。
  喀喇沁部与土默特部因归化城归属问题,多年交恶。
  喀喇沁世子三丹夫见土默特王帐下这些贪生怕死不成器的兵将,顾不得身在战场,叉腰立在城墙头,连讥带讽好一番嘲笑。
  结果乐极生悲,险些被两支流箭从背后射个对穿。
  土默特王原本气得铁青的脸,霎时扭曲,要笑不笑。
  察哈尔到西城门寻班第时,正巧撞见归化城那些‘太平兵’不情不愿被土默特王驱散。
  然后又见三丹夫脸拉得老长,浑身是血,由一干手下拥下城楼。
  班第持弓紧随其后,他大半个身影笼罩在城墙暗影里,面色看不分明。只见冷月清辉衬得那一袭玄黑甲胄寒光凛冽,悍气慑人。
  这莫不是因银佛倒地,军心不稳,将士哗变,误伤了三丹夫。
  察哈尔为自己的猜测惊得虎躯一震,颇有几分紧张唤道,“台吉。”
  “把他带回去养伤。”班第眼风扫过察哈尔,顿了顿,补充道,“无事,不必担心。”这话显然不是对察哈尔说的。
  “属下记下了,自会转告公主。”察哈尔了然颔首过后,又道,“台吉,属下还有一事禀告。”
  班第挑眉,示意察哈尔随自己来。
  两人一路行到班第的临时住所,察哈尔便迫不及待道告知班第,容温从樱晓口中,套出了清军在乌兰木通的消息。
  “乌兰木通。”班第正色,拿了随身携带的舆图出来,“往西距归化城约七八百里。”
  八百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昔年安禄山起兵叛乱于范阳,唐玄宗处在三千里之外的长安华清宫,六日之内便知悉了消息,平均日行五百里。
  但前提是,沿途各路每隔二十里设有驿站,以供换马。
  依照归化城如今情形,莫说沿途换马狂奔至乌兰木通去寻清军传递消息;能在噶尔丹大军围困下,平安溜出归化城门往西去,已算有通天本事。
  “台吉,让属下去吧。”察哈尔主动请缨,“属下乃是先锋营的斥候出身,定不辱命。”
  “不必,我另有安排。”班第断然拒绝,“你守好小院,若见势不对,不必管我,立刻送公主出城,往北去寻郡王他们。”
  “何至于此。”察哈尔叹气,自说自话,“兵力相差不大的守城之战,只要城池坚固,守将善谋,一时半会也不至于破城逃窜,且等等。”
  班第不以为意轻嗤,揭穿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归化城三面临山,自成屏障,占尽地利。如今却因银佛倒地,失了人和。攻城先攻心,这一战,噶尔丹已赢了大半。”
  “台吉言下之意,银佛是噶尔丹故意使坏弄倒,嫁祸给你,其意在攻心?”察哈尔大惊失色,“他不是自称佛陀转世,怎敢行这般恶事?”
  察哈尔不信鬼神,今日银佛倒地,他只当是场意外,班第倒霉背锅罢了。
  毕竟那银佛底座莲台被挖空多年,栉风沐雨,不坚固也在情理之中。
  何曾想,竟是噶尔丹刻意为之。
  “行了。”班第行到门口,望向不远处缺胳膊少腿的伤兵营讥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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