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伦纯禧公主——抱鲤
时间:2020-03-21 09:21:31

  “科尔沁王族共分四支,静妃出身的大房,从□□皇帝起,接连出了三个皇后,鼎盛至极,把旗主都压了下去。不管是日光还是烛火,太过耀眼便容易刺着别人的眼。”
  多罗郡王轻嘲一声,为年轻时曾起过的贪念满目羞愧。
  “先帝不喜大房一支曾与多尔衮牵扯甚深,王族其他三支不喜大房占尽风光。既都有不喜之人,那便可以站在一处,共同制敌。所以,静妃被先帝以性喜奢侈为由,废后。”
  “自静妃被废后,大房逐渐凋零。我们其余三支开始冒头,一气送了两个女儿入宫。先帝履行事前对我们的同盟约定。两个女儿一个被册封为皇后,也就是当今太后,另外一个封为淑妃。”
  “所以……”容温匪夷所思道,“整个王族,都是害了静妃的凶手。”
  难怪,他们会对静妃相关的人这般好,原来是问心有愧,想方设法在找弥补的机会。
  而班第,于他们来说——就是这个机会。
  她那么在意的人,对别人来说,只是宽慰良心的工具。
  容温心口一疼,脚下倏地踉跄几步,险些跌在车前。
  -
  多罗郡王驻扎的乌珠穆沁与班第率私兵现驻的乌兰木通八十里外的山头,有一整夜的路程。
  容温一行疾驰整夜,是在第二日晨晓时到达的。
  饶是如此,他们还是晚了一步。
  护卫根据痕迹推断,说班第应是才率兵离开不久。
  容温闻言,心头狂跳不止。班第这时候率兵离开,不用思考也知道,肯定是去乌兰木通战场了。
  容温连气都不敢歇一口,立刻上了车,朝乌兰木通方向追去。
  一直到正午时分,才远远看见前方胡杨林中,有许多原地修整的兵将。
  但这些兵将外沿,有一群巡防的士兵。
  巡防士兵应是事先得过叮嘱,一见护送容温前来的护卫身上穿的甲胄,便知悉了他们的身份,凶神恶煞吼道,“站住,台吉有令,不许放任何与郡王相关的人进去!快走快走!”
  容温等不及护卫向巡防士兵解释的时间,直接从车上下来,以当初班第赠给她的玄乌短铓表明身份,让巡防士兵去军中通传。
  巡防士兵将信将疑的瞅着容温,他们常年被班第藏在山中练兵,并未见过容温。但台吉娶了纯禧公主他是知晓的。还有这把从前台吉从不离身的短铓,他也认识。
  但好端端的,纯禧公主为何会出现在战场附近。
  巡防士兵迟疑得很,仔细打量容温过后,见她通身气质娴雅高贵,身姿纤弱,面皮白净,确实不像草原姑娘,这才有几分信,派了人进去通传。
  过了半炷香左右的功夫,容温正心不在焉摆弄随手系挂腰间的短铓,忽然听得有马蹄声从林中而来,连忙抬头,果然见熟悉的身影,策马扬鞭,疾驰而来。
  他身上不停变幻的斑驳树影,是急于奔向她的证据。
  容温双目晶亮,含笑冲班第挥手。
  饶是班第在人前素来爱端着冷脸,面临巨大‘惊喜’,也难免泄露情绪,唇角不自觉扬起。夹紧马腹,眨眼的功夫便到了容温跟前。
  “殿下。”班第轻唤一声,利落翻身下马,习惯性拍拍容温脑袋,垂眸柔声问,“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他其实更想问,本该按他安排前往关内避祸的容温,为何会在这种时候,由一群多罗郡王的手下护送到乌兰木通附近寻他。
  “我……”容温一个‘我’字方说一半,突然被班第大力往怀中一带,两人位置瞬间对调。
  紧接着,她先听见头顶传来班第一声闷哼。再然后,便听见有人大喊,“公主的卫队里有刺客!台吉受伤了!快来人,捉刺客!”
  卫队,刺客,受伤。
  容温被班第盔甲撞疼的脑袋有一瞬间空白。
  一个念头自她脑中一闪而过,惊得她浑身战栗。
  ——任何劝说,都不如直接让班第死了、伤了,无法征战来得管用。
  也许,这才是多罗郡王劝她来的真正目的。
  班第武艺高强,再加上他身处军中,想要伤他绝非易时,但是要弄伤手无寸铁的她却是轻而易举。
  所以,多罗郡王干脆把她送到班第身边,让她把班第引出军中。然后出其不意,故意作势伤她,实则是笃定班第会舍身救她。
  从而,达到目的。
  一定是这样的,否则根本解释不通这一切。
  难怪,多罗郡王会提前给她准备了卫队。
  “你伤到哪里了,快撒手,让我看看。”容温心慌意乱,想要挣脱班第怀抱,去看他后背的伤势。
  班第闻言,只顺势卸了几分圈搂容温的力道,胳膊仍固执困在她腰上,并未彻底松开。
  “我让你放开!”容温急得双颊绯红,眸底有晶莹闪烁。
  “别哭,我没事。”班第下巴抵在容温头顶,说话的气息明显比之前弱。
  容温慌得厉害,想推开他,又怕弄到他的伤,双手僵在空中,无处安放。
  班第则顺势捉了她一只手,裹在手心,不容拒绝的往她腰间伸去。
  两人几乎同时摸到一抹幽凉,是容温悬在腰间的玄乌短铓。
  容温听见头顶那道声音,缓慢又飘忽的问,“这是殿下给我的选择吗?”
  当初,他把这把短铓交给她时,曾说过‘匕首与胸膛,随时为殿下待命。’
  因为两人身份终究有别,他为了安她心,从始至终,都把主动权交握在她手里,等她择选。
  今日情形,这些刺客是随她来的,他必是认为是她最终决定了把匕首对向他。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容温热泪滚落,泣不成声,不停摇头,“从始至终,只有你,只选了你。”
  “原来是这样……”班第摸摸容温哭湿的眼角,低头以前额碰了碰容温的额头。两人的眼凑得极近,容温能清楚看见那双灰眸里的缱绻依恋,“误会我们琪琪格了,等我醒了,再给你道歉。”
  这话说完,原本紧搂容温的高大身躯,直直倒地。
  那背上,赫然插着三支长箭,血已漫湿甲胄。
 
 
第74章 
  斑驳光影穿透胡杨林枝叶, 洒在男人尽染鲜血的甲胄上,照出那张毫无生气的侧脸。
  正午耀目烈日不复火热, 只剩无边寒意。
  容温垂眸, 眼睁睁看着那双大手,无力与她腰间的玄乌短铓错开, 再自她指尖划过, 最终如掉落的枯黄胡杨林叶,砸在地上。
  容温狠狠打了个寒颤, 羸弱身姿亦如枯叶, 跌在班第身侧,挂着泪眼,疯了一般去抓班第的手。
  一场兵荒马乱过后,容温与班第被同时送进了营帐。军医闻讯,飞奔而来,准备替趴在榻上的班第拔箭疗伤。可容温在旁死死攥着班第的手, 不愿松开。
  一干将士面面相觑, 本准备强行分开悲痛欲绝的容温, 还是乌恩其看不过眼,点头示意军医不必管容温, 尽管拔箭疗伤就是。
  “刺客心狠, 三箭齐发, 皆是朝台吉心肺要处去的。好在刺客射箭时距台吉近, 刺杀之举很是仓促, 弓未拉满, 气力欠缺。再加上台吉身披坚硬甲胄,略作抵挡,三支箭都未真正伤及台吉心肺,性命无虞。”
  军医虽满头大汗,但不乏欣慰道,“不过,这三箭到底还是凶险的。拔箭之后切勿动弹,需得卧床好生养伤才是。”
  当时刺客混迹在卫队里,离容温不过几步距离,班第乍见容温,心中欢喜,毫无防备。等他余光察觉不对时,那三支箭已破风直指容温后背。他一时间抵挡不及,几乎是下意识拥过容温,替容温挡了一劫。
  容温双目呆滞,一直死攥着班第的手,像个木偶娃娃。
  军医那句“性命无虞”的话,总算唤醒她几分神智。
  她极轻的‘呜咽’一声,泪眼忽闪,忽然主动撒了手,以方便军医更好的替班第拔箭。
  但她并没有就此起身站到一边去,而是移开两步到了榻头,不顾形象半趴在班第边上,两人脑袋相抵着。
  蒙古大夫本就精刀伤外科,军医更是如此。
  拔箭的过程很顺利,但也很血|腥粗|暴,鲜血随着箭矢喷涌而出。
  第一支箭/□□时,一直昏迷不醒的班第疼得面目扭曲,闷哼一声后,双眼零星睁开一条缝,迷糊盯着近在咫尺的容温。
  容温又悲又喜,想说话却发现自己泪眼滂沱,泣不成声。索性把手凑到他唇边,示意他太疼了可以咬住自己。
  班第感觉有热泪砸在自己脸上,然后一路滑到跳动的脖颈动脉,似融入骨血,汇进心脏。
  他不仅背疼,心更疼。
  凭着本能爱意,班第迷迷糊糊往容温指腹落下艰涩一吻,牙关一咬,再次陷入昏迷。
  终是没舍得咬她。
  -
  容温恍然间,似置身一个只有一种颜色的单调世界——流淌的殷红鲜血似汹涌无止境的波涛,每一次呼吸,都被腥臭郁塞,压抑恐怖得让人只想逃离。
  “呼……”气息剧烈起伏之间,容温终于从无边殷红里抽身出来。
  睁眼,发现自己正平躺在榻上。
  方才可怖,不过是一场噩梦。
  梦。
  她睡着了!
  容温回想起之前的情景。
  军医把三支箭完全取出后,如释重负般喘了口气,她不放心便抬头去看。
  三个血肉模糊的洞依次排开,她只看一眼,便觉头脑晕眩,昏了过去。
  说不清是晕血,还是连日奔波劳累所致。
  之后的事,她便不知晓了。
  不对,她在班第榻上睡着,那班第去了何处?
  容温大震,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飞快扫完不算大的帐篷,没发现人影,越发心慌意乱的往外冲。
  守卫早得了吩咐,留意着帐篷里的动静,见容温这般火急火燎的冲出来,忙解释道,“台吉已经醒来,此刻正在前方点将台,训勉将士。”
  “醒了?”容温闻言先是一喜,接着便被汹涌担忧包围。
  容温按照守卫的指引,飞快往点将台附近跑。
  六万整装待发的强兵,气贯长虹,大有雷霆万钧之势。
  容温于齐鸣鼓角之中,视线准确落在台上身披甲胄,瞵视昂藏的年轻将军身上。
  若非容温不久前才亲眼见过他后背那三个血窟窿,几乎真以为他如面上这般云淡风轻。
  他似乎已道过训勉言语,此刻正手持粗瓷酒器,迎着七月初的骄阳,朝台下将士遥遥一敬,扯着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唇朗声道。
  “此盏不祝诸位扬名立万。但愿乾坤朗朗,忠贞不负。”
  这六万兵马,并非班第从科尔沁军队中暗自薅出来的,而是零零散散来自蒙古四十九部。
  其中,有无力赋税、家园尽失的逃奴。
  也有生计艰难,无奈投身寺庙赚银晌的假喇嘛。
  还有草原上生来无名、浪迹四方的匪类乱盗。
  还有……各种境遇不同的却野蛮生长的苦命人。
  这些——都是血气方刚的七尺男儿,不管身在何处,明明凭着一把子力气便能轻易养活自己。
  可现实是,他们都被困在一方天地之间,任由苦难肆虐,夺走亲眷旧友与尊严。
  他们爱这片千里碧色的广袤,也为延绵望无尽的草原而绝望。
  班第的出现,为他们的爱恨纠结,指引了出路。
  他们的故土有大片的翠色草|浪、圣洁巍峨的雪山、蜿蜒如玉带的河流,羊群的皮毛柔软如苍穹白云,远远望去,似仙人随性所致,遗洒人间的珍珠。
  一切都是美的,这样纯洁、辽阔、宁静的美,不该承受任何怨恨。
  ——哪怕,它是一座孤岛。
  而身在孤岛上的每个人,无时无刻不在消耗这片孤岛的美好,直到把它撕得满目疮痍。
  他们这群人之所以汇聚在一起,初心只是想为这份美好长久存留而辟一条新路。
  为达成共同的心愿,他们甘愿在杀虎口群山中枕霜宿雪,隐匿九载。
  眼看如今,距功成不过一步之遥,却被接连而来的‘噩耗’困住腿脚。
  他们先是亲眼目睹头领台吉班第身中数箭,无力征战。正是忧虑躁动之时,台吉又拖着病体出来,如实告知了他们沙俄新主对蒙古虎视眈眈的消息。
  ‘牵一发而动全身’指的便是他们如今处境。
  只要他们露出分毫抗清的异动,沙俄必会乘机侵蒙。
  届时,战火会从乌兰木通蔓延到整个蒙古。
  如此,就算他们得胜覆灭清军,入了关中;可流失于异族之手的故土,却再难夺回。
  ——这违背了他们这群人聚集的初心。
  可毕竟九年了,他们埋名九年,只为一战。
  此时放弃,到底会意难平。
  是以,早在容温来之前,班第给了他们两个选择。
  一是抛却这九年初心,剑指关中,成就伟业;
  二为忠于故土。
  忠于故土的言下之意便是,不仅不抗清,反而还要立刻赶赴乌兰木通与清军拧成一股绳,共剿噶尔丹,以消沙俄邪念。
  班第让他们随心选择,左右分站,少数服从多数。
  可过了许久,都没有人真正为嘴上叫嚷的那份意难平踏出去一步。
  他们这支队伍,始终保持一致,以默认的姿态,恭顺立于点将台之下,听凭班第做主。
  他们本就是因他而获新生,也不惧真正为了他再投生一次。
  但,班第沉默良久,也没选出个一或二来。
  最后,班第只是拿了一碗酒,遥敬他们,“乾坤朗朗,忠贞不负!”
  九载默契,勿需多余言语,亦然知晓彼此本心。
  这‘忠贞’二字——指的是对他们脚下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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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饮尽一碗壮行酒,班第身子已到极限,顶着满头冷汗负手离开。。
  忽然,六万大军齐刷刷半跪在地,冲班第行了一个躬身礼,异口同声高吼,“乾坤朗朗,忠贞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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