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晨音还未开口,特布库闻言已不动声色的挡在了晨音面前,眸底带了三分怒气。他自己虽不是什么正经人,但不代表他能容忍别人对自家妹子不正经。“荒唐!”
一声呵斥自身后传来,两字道尽了特布库的心思。若不是对方身份特殊,他方才都想直接上拳头了。晨音心头微叹,未料他来得这般快。微侧过身子,给福全行礼。福全目光在晨音身上停了一瞬,若无其事的别开眼,继续呵斥隆禧,还顺便把‘罪魁祸首’常宁捎带上了,“老五你看你做的好事,把个隆禧带得跟第二个你似的,荒唐流气而不自知,还不快给格格赔罪。”
被指责的两人却不生气,依旧嬉皮笑脸,“二哥,你偏心哦……”
福全被一句“偏心”弄得颇不自在,板着脸,眼睛却不由自主去瞟晨音。晨音硬着头皮走出去,“王爷,二位王爷只是玩笑话,晨音并未放在心上,你也无须介怀。我与五哥还有要事要办,先告辞了。”
“对对对,二哥,格格他们在找人,你看要不要让王府的人帮帮忙。”
常宁在当月老这件事上,有着异样的坚持。晨音唇角抽动,不待福全有所表示,婉言谢绝,“多谢几位王爷好意,这事儿我与五哥便行。”
多些人帮忙寻述清固然好,但这样也更容易走露风声。述清八成是因为贪玩才跑出来的,实在没必要闹得太大。同为男人,特布库早就觉察出这群王爷对晨音态度不对,板着脸行了礼,二话不说护着晨音往楼下走。福全靠在窗前,望着兄妹二人离开的背影,抿了口茶,顺便把舌根的苦涩咽了进去。“二哥,我没脸没皮好不容易把人给你留住了,你匆匆赶来,就为了说这么两句话?”
“老五,下次别做这样的事了。”
晨音虽然什么都没说,但福全察觉得出,她不喜欢。如此,就算多见一面,也怪没意思的。他若是想勉强,前几年又何苦避去军中。今日若不是担心常宁的性子没轻没重,让她为难,他决计不会露面。常宁被福全放任自流的态度气着了,“二哥,你可真一根筋,你如今是裕亲王,不是昔年那个无权无势的光头小阿哥,何苦还把自己……”
福全一个幽暗的眼神过去,常宁哼了声,把没说完的半截话咽回了肚子里,扭头看向窗外。“嗳……都是自家兄弟,怎么说着说着还甩脸子了,别生气了啊,这样让当弟弟的我多难受。”
隆禧两边转着打圆场。常宁突地转过来,邪气一笑,冲福全招招手,“你确实要难受了!二哥,你快来看,你那宝贝小格格怎么蹲在路边上了。”
福全闻言,忙伸头过去,只见晨音正蹲在路上,怀里还抱着个姑娘。而两人身边,特布库正把隆禧那匹御赐宝马往一旁赶。这场景,怎么看怎么像隆禧的马伤了人。福全心头发紧,见街上人不算多,索性撩起袍子直接从窗口跳了下去。“伤到了哪里?”
福全几步跨到晨音面前,蹲下身,下意思伸手去撩她的帷帽。晨音一时不察,还真被他掀开了,露出一张眉目昳丽,灿若朝霞的脸来。如此美色,福全却连眼都没眨一下,哑着嗓子又重复了一遍,“伤到什么地方了,疼不疼?”
晨音这才反应过来,从福全手里接过帷帽,把怀里的述清遮了个严严实实,解释道,“我没事,是述……她出了点问题。”
说罢,直接把述清打横抱了起来,放进一旁的马车里。隆禧与常宁下来时,正看见这样的景象,吓得下巴差点掉地上。
第31章
“二哥,她……她……”
隆禧‘她’了半天,最终化作一个心服口服的表情,“二哥,你的眼光可真……爷们儿。”
一个美貌闺秀,竟能抱动那圆乎乎的小丫头。“住口,你的马伤了人你还敢在这里耍贫嘴!”
福全阴沉着脸,配上他现在这幅形容,很有几分吓人。隆禧缩了缩脖子,“二哥你误会了,那姑娘不是被我的马伤的……”
“还敢狡辩!”
先帝的长子早逝,福全虽行二,但实际上是他们几兄弟的长兄,平时没少管束照看行末的隆禧。可以说,隆禧虽与常宁关系最好,但心底最敬重的还是福全这个二哥。见福全冷脸,忙摆着双手解释。“真的二哥,那胖姑娘一个人在市集上哭晕了过去,我看着不忍,顺手把她扔到马上捡了回来。方才我进酒楼时见她还未醒,就让随从照看着,等她醒了让她走,谁知这会子功夫她怎么出事的!”
隆禧说着,在人群里寻找自己的随从,想让他为自己作证。那随从见自家主子终于想起自己,忙从佐领府的护院手中挣脱出来,一叠声的解释道,“王爷进去后不久那姑娘便醒了,奴才本想扶她下马,谁知她尖叫着不让,闹着闹着自己从马上摔了下来,然后哪位公子与姑娘也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的,二话不说让人把奴才绑了。”
马车里,晨音一边检查述清的伤势,一边分神听外面的动静,“还好摔得不重,只膝盖淤青了一块,回去给你上点药油。”
述清闻言,面无表情的攥着袖口搓了搓,轻声问,“我能晚点回去吗?”
“为什么?”
述清安静得不寻常,晨音隐约觉得述清今日这场出走有些莫名,可能并不只是单纯的贪玩。“我在京中住了十六年,还从未见过京城的夜色呢,想看看。”
述清哪里是能静得下心赏景的人。隆禧方才说,他遇见述清时,述清正在街头哭。“我不见你的丫鬟与车夫,是你故意把他们支开了?述清,你究竟想做什么?”
晨音指尖轻颤,其实答案呼之欲出。述清咬着唇角,面上满是凄凉。“我受够了多说一句,多笑一声,便要抄女戒女则的日子,也看腻了家中的四角院子与佛堂。特别是近几年,因为我阿玛想当直臣、孤臣、名臣,所以我家中再不与其他官员亲密往来。我的婚事,也是尽量往外地那些寒门士子中挑。我每日行尸走肉的活着,就是为了向世人宣告,靳家规矩甚好,能把一个满人姑奶奶教得比汉家姑娘还要贞贤,你说可笑不可笑。”
述清的泪无声坠了下来,顺着晨音的手背,泅湿一小片樱色裙角。“所以,你今日跑出来,是打算……寻死?”
晨音艰涩的吐出最后两个字。她估计,述清上辈子就是这样没了的。“不,我真的只是出来看看。”
述清勉强笑了一下,“我阿玛额娘最重清誉,我不想死在外面,让他们难堪。”
“你……”
晨音揽着述清,嗓子酸涩得厉害。她想劝述清一句“何苦”又恍然想起自己当初也寻死腻活过。“人活着,便要受劳什子的条条框框规矩限制。唯有一死,才是解脱。你说对吗,晨音?”
晨音怔忡片刻,眼前犹如浮光掠过,突然用力抓紧述清的手,双眸灿若朝阳,“不对,死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你若今日都活不好,带着心结离世,将来你还是那个怯弱卑微,遇事只能寻死的你。如此,又怎能期盼死后换个地方能得逍遥。”
就如她一般,带着心结来回折腾两世,光阴是足够的。可每日谨小慎微,纠结徘徊,除去一身年轻的皮囊,又与从前何异。这话,既是劝述清,也是劝自己。时光往复,弃我去者,乱我心者,皆是昨日烦忧。人,应该向前看才对。连死都不怕,又何惧活着。述清这半日过得太折腾,抽抽噎噎没与晨音说上两句,又睡了过去。晨音把述清安顿好,又担心外面的人窥见她的脸,把自己的帷帽盖在她脸上,这才撩开帘子,福全三兄弟及特布库就站在几步开外。她一露面,常宁与隆禧俱露出惊艳的神色来。晨音习以为常,“舍妹已无事,劳烦各位王爷了,晨音有个不情之请……”
话还未说完,福全突然大步上前,快速把帘子放了下来,隔着车窗温声道,“天色不早了,让你五哥先送你回府吧。放心,今日什么都没发生。”
晨音眉梢微扬,“多谢王爷。”
述清这一晚上时睡时醒,颠三倒四的给晨音讲她这些年有多难熬,晨音一直陪着她。到翌日清晨,述清一觉起来,又笑眯眯的告诉晨音她闹腾一场后突然不想寻死了。晨音信不过她,特地交代了她的贴身丫鬟多长几个心眼儿,这才送她出府。回到房中不过片刻功夫,便有人来府中送信,请她下午清风楼一叙。陌生的字迹,也没署名,晨音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大概猜到了来人是谁。——清风楼,晨音如约而至。“格格上次中途遁走,我以为今日格格不会来了?”
莲千冷面抱臂坐在靠窗的位置,目露讥诮。晨音毫不在意的在她对面坐下,“我若不来,姑姑这场贼喊做贼的戏码又怎么演得下去。”
莲千目色微窒,“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姑姑心虚了?”
晨音冷笑一声,“那日在恭亲王府与小阿哥捉迷藏的宫女是姑姑吧,你先从小阿哥的话中,发现你我二人背影相似。然后你又听见了我与皇上的对话,知道我不想嫁人,便心生一计,等着在重阳节设计陷害我。”
莲千厉斥,“一派胡言,你我之间无冤无仇,我好端端的陷害你做什么!”
“哦,既然如此,那重阳节那日姑姑是与我‘碰巧’熏了同一种香?然后又‘碰巧’穿了与我同色的衣裳?对了,还有几个小太监想把我堵在假山里,这也是‘碰巧’?姑姑,你打的什么主意,当真要我说出来吗?”
莲千睫毛颤了颤,仍死撑着,“格格未免太过多心,我那日只是想让你去与两位阿哥玩耍,顺便吸引走乾清宫至景阳门附近宫人的视线。让我有机会趁着皇上醉酒,进乾清宫伪装一番,让皇上相信仁孝皇后的芳魂偶尔会降到我身上。以后,我也能凭着这份与众不同,最大程度的护住两位阿哥!”
重阳那日在御花园中,晨音便是信了莲千在这番说辞,外加上真的想见见仁孝皇后留下的孩子,这才会跟着莲千走。谁知……当时若不是保成的童言童语透露了玄机,她险些真坠进莲千的圈套里。“你那日分明想借着皇上酒醉,用我的身份勾|引皇上,让我在皇上面前挂个名。当然,你也不是真心想让我进宫当妃嫔,而是你知道此举过后,皇上必定厌恶我,但太皇太后却很有可能碍于佐领府的面子,选秀之时把我纳入后宫。届时,我无依无靠,为长远计,只能靠着你,齐心协力与你一起护着两位阿哥长大。”
所以,莲千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去看了两位阿哥。也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在假山附近消失了许久,极有可能趁机摸进了乾清宫,勾引|皇上。当日若不是她发现得及时,把保成哄回了承祜身边,还故意打晕人让承祜发现她逃走,那后果……晨音若猜得没错,承祜也是知道莲千的计划的。所以,承祜对她的态度有真心,也有假意。宫里八岁大的孩子,心眼儿可能比外面十八岁的人多。承祜发现情况不对,肯定会及时阻止莲千。不然今日,她见的就该是莲千的尸身了。“你……”
莲千被戳破心思,哼笑一声,没有半分愧疚不说,眉目间竟隐隐透露出几分得意来,“你看吧,我选的人没错。你很聪明,你我二人联手,必能保两位阿哥平安长大。反正你不想嫁人,待在家中白白惹人闲话,去宫中挣个从龙之功岂不是更好?格格,我这是在帮你啊!”
晨音面如寒霜,凝视她片刻,沉声问道,“莲千,你这般痴狂,究竟是为了先主,还是所谓的从龙之功?”
“有差别吗?我的主子生来就该坐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上!”
“在你眼中,我能给你主子当垫脚石是荣幸?所以,你便替我做了决定。那你可有想过,当日若因为你的算计,皇上执意要处置我,处置佐领府,又该如何?”
“别为你的忘恩负义,胆小怕事找借口。你就是不想进宫,不想帮仁孝皇后的血脉!”
反正撕破了脸皮,莲千的态度比以往尖锐许多。晨音忍无可忍,甩手给了莲千一巴掌,“你一口一个恩义,又为何要拿两个小主子去冒险?你告诉承祜阿哥当年仁孝皇后死因存疑无错。但你可有想过,承祜阿哥那么小,他若是那天露了心思,被人察觉,那人既然能不动声色的害死仁孝皇后,更何况是几岁的孩子!古语有云,慧极必伤!”
承祜不过八岁,既能下心思与莲千一起算计她这个救命恩人,想必心中盘算必不会少于成人。这样的孩子,聪慧但太过傲气,外加上莲千在旁鼓动,来日又怎会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前世的太子保成便是最好的例子。
第32章
莲千捂着脸,目色愤恨,拔高嗓子,“你既不愿意进宫,又凭什么拿腔拿调对我指手画脚!两位阿哥是元后嫡子,生就高人一等。若按你说的一味装傻充愣保平安,诸人只会认定他们软弱可欺。如此,他们未来能有什么大造化!”
晨音眉心跳动,她已经许久没这么怒过了,“造化?能在宫中平安长大便是最大的造化!如今宫中能做主的是太皇太后与皇上,而非皇后与诸妃。只要他二位认元后嫡子尊贵,再加上元后母族势力,假以时日,两位阿哥平安长成,必定前程大好。”
晨音深深睨了莲千一眼,“你记住了,羽翼未丰时保持静寂叫蛰伏!以两位阿哥的身份,不争便是最大的争!切莫本末倒置,自己蠢得犯死也就罢了,还带累两位阿哥!”
莲千气息加急,鼻翼微张,手指着晨音,“胡说……在宫中怎能不争!你以为蛊惑我两句,我便会变成你这样没心肝的东西么!”
晨音放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最终还是没忍住,反手再一巴掌把莲千的脸刮歪了过去。“今日就算是仁孝皇后在世,我也敢说一句,我郭络罗.晨音从不欠她什么。我几次出手,不过是看在往日情分上面。你算个什么东西,就算要挟恩图报何时轮到你了?就你这样的人,也只配一句升米恩,斗米仇!你最好记住我今日的话,趁早歇了你那些歪心思,好生守着两位阿哥罢。以后若再生事端,我虽不在宫中,但也有的是法子对付你。你若不信,我们大可试试!”
手心犹带使力过后的酸麻,晨音寒着脸,看都不看莲千一眼,甩袖离开。秀珠一直守在门外,隐约听见里面的动静,见晨音面带怒气,试探着与她说话。晨音不吭声,略沉了片刻,吩咐秀珠,“去相国寺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