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妃晋级手札(清)——抱鲤
时间:2020-03-22 08:57:24

  因再过几日便是九月十九,菩萨的生辰,相国寺的香火比以往还要鼎盛几分。晨音持香跪在蒲团上,心中默念仁孝皇后。她并不觉得自己对莲千说的那些话有何不妥,只是相交一场,难免心生感慨罢了。离开前,晨音又想起若忞,也不知她信不信佛。最后,晨音还是决定给若忞也点一炷香。拜完佛出来,几个年轻女子脚步轻盈从晨音面前掠过,带起几片飞扬俏丽的裙角。晨音随口问秀珠,“她们干什么去?”
  “应是容若公子祭拜完先夫人,从那边殿里出来了。”
  秀珠指了一下东边。听秀珠一提醒,晨音才想起几个月前,纳兰容若的爱妻卢雨蝉难产早逝,留下个孱弱的男婴,纳兰容若成了鳏夫,但仍旧无损其‘满清第一才子’的风采。反倒因为几首悼亡词,引得京中女儿越发怜惜,恨不得全嫁到他府上去。“走快些,免得被那些姑娘的马车堵了路。”
  主仆两加快脚步,穿过寺门,远远便看见自家的马车被挤到了角落里,车夫正想尽办法周旋。“算了,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随便逛逛吧。”
  相国寺外面摆了不少民间的小玩意儿,很有几分意趣,逛得秀珠一路笑眯眯的,“格格你看这个胖兔子,活灵活现的真可爱。”
  晨音颔首,“挺不错,喜欢就买了吧。”
  主仆两勾着头讨论,晨音余光瞟见抹青色一直停在她们旁边,不由得抬头去看,对上一张眉眼寡淡的脸。是青梧身边的另一位大宫女,名唤丹朱,“此处人多眼杂,不方便说话,我家主子在茶肆等格格。”
  晨音并未直接跟着丹朱走,“可巧了,竟能在这遇上姑姑。”
  丹朱淡淡回道,“是挺巧,主子跟着爷来探望朋友。在楼上瞧见了格格,便让奴才请格格上去一叙。”
  和聪明人对话不需言明,点到为止既可,晨音笑着跟上丹朱,进了茶肆的雅间。青梧一手托茶,一手支在窗棂上,姿势闲散随意,淡淡扬声,“来了,无须多礼,过来这边。”
  青梧做了个手势,丹朱便轻悄悄的带着几名丫鬟退下了,屋内只剩下晨音与青梧。“坐下吧,我趁着爷去找纳兰公子叙话的功夫请你来,不过是与你闲谈几句。你这模样,可是还怪我那日对你冷脸?”
  晨音摇头,从善如流的在青梧对面坐下,“您查出眉目了?”
  青梧抿了口茶,并未正面回答晨音的问题,“云婠到我身边伺候时,正是我病得最重那一年,咯血虚弱,整日也吃不进东西。她来了之后,变着花样给我做各种吃食,十分对我胃口。自那以后,我的身子日益好转,太医把完脉都连连称奇。吃了许多汤药不见好,反倒是被几口吃食治好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这话,大有深意。青梧应该是发现云婠身上有古怪,开始怀疑了。晨音眸色暗了暗,她前世是在选秀之后入宫的,并不知这些往事。如今,也只能跟着青梧一起慢慢推测,“您查过哪些吃食了?”
  青梧冷淡的勾了勾唇,“进了肚子的东西,从何查起?不过,倒是另外一件事挺有意思的。罢了,与你说说罢,左右不过是个笑话。”
  晨音摆出洗耳恭听的态度。“自仁孝皇后离世,我身子算是彻底好全乎了。宫里那些人都传,我是因为没了仁孝皇后在上面压着,心气开阔,才会痊愈。”
  青梧嗤笑两声,眉间的倨傲之气愈发明显。晨音微微挑眉,笃定道,“您不会如此。”
  顿了一瞬,又接着道,“这事儿未免太过凑巧。”
  在宫里巧合的事底下,必定大有乾坤。“是啊,真巧。刚好大清需要一个皇后,我的身子便好了。”
  青梧素手拨弄着茶壶,笑意凉薄,“前些年我因为身子不济,从未侍寝,只能眼睁睁看着后宫诸妃一个接一个生。如今我身子瞧着倒是好了,但实则外强中干,内里底子早已耗尽,侍寝也生不出孩子。不过,这样正好,不是吗?”
  正好……晨音唇角微动,眸中飞快闪过几丝愤然。大清缺继后,却不缺嫡子,可不正好。自仁孝皇后薨逝后,宫中身份最贵重,最有资格当继后的,除了青梧,便是佟妃。佟妃出自皇帝母族佟佳氏,是皇帝嫡亲的表姐,家中亲眷皆得重用。青梧出生八大姓氏之一的钮钴禄氏,身份自比抬旗的佟佳氏高贵。但其父遏必隆几年前已去世,家中看着煊赫,其实早不复从前光景,只剩一个空壳子罢了。况且,青梧本人又不能生育。这样的人成为继后,既得了面上光鲜,内里既不会影响朝局,又能保全元后嫡子的地位。还真是,宫里的做派啊!“您怀疑是……”
  “我不是怀疑,是确定。慈宁宫的老祖宗信佛多年,不愿意手上再沾血腥,索性从根子上把我的念头绝了。”
  青梧笑得轻蔑,眸中却满是凄凉。晨音慎了慎,盯着窗外络绎不绝的人流,轻声道,“这事儿里面还纠缠了仁孝皇后的死因,怕不止是太皇太后的手笔。”
  仁孝皇后是太皇太后亲手挑来平衡朝中势力的,仁孝皇后一死,朝中平衡便会打破,以太皇太后的胸襟考量,不可能对她动手。“自然。后宫这几年添了不少阿哥,母凭子贵,子凭母贵,多少人眼巴巴等着一步登天,就是不知是谁在其中搅混水了。今日找你来,除了我着实憋得慌,想找个人听我叨叨几句外,还有一桩。”
  青梧坐直身子,目光落在挂画上,带着丝丝凌厉,“我在宫中稀里糊涂被人害了多年而不自知,多谢你让我活了个明白。我钮钴禄.青梧也不是那软性子的,既有人敢把我当刀子使去害仁孝皇后,那便别怪我这把刀会反噬。我知道你与仁孝皇后交好,所以那日才会特地来提醒我。放心,我早晚会给你,给承祜兄弟一个交代!”
  青梧看着清浅文雅,骨子里实则很有满族女儿的手腕魄力,否则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查出云婠有问题,且还直接把矛头指向了慈宁宫的太皇太后。晨音蹙眉,上辈子青梧当上皇后不过半载便离世了,太医都说是身子孱弱的缘故。当时她进宫不久,也是亲眼见识过青梧身子骨到底有多差的,自是信了这番说辞。如今想来,未免可疑。青梧当时会不会察觉到了什么,才会遭人毒手……晨音眸色一凛,“娘娘,逝者已逝,生者更应该珍惜眼前。晨音那日并非想找您出面讨个公道,而是想提醒您,留意身边的人,万事当心!”
  仁孝皇后的死因牵连甚大,不管是青梧还是莲千,在没有绝对的自保能力之前,万不能轻举妄动,以免招惹祸端。晨音也不知道青梧到底有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见青梧凝着窗外走神,行了一礼,轻悄退出雅间。秀珠已带着车夫在外等候,晨音一脚踩在脚凳上,隐隐听见远处有尖叫声。撩帘子的手略顿住,与车里两个男人对视一眼,睫毛轻颤,若无其事的跨进车里。秀珠紧接着爬上去,晨音早有准备,一把捂了她的嘴,示意她别出声。
 
 
第33章 
  马车掉头走了一段,把喊杀与尖叫远远抛在身后,晨音这才松开惊魂未定的秀珠,与车里两位不速之客面面相觑。沉默片刻之后,皇帝右拳虚握,抵在唇边轻咳一声,主动解释道,“方才街上有心怀不轨之人意图行刺,朕与容若情急之下,随意上了一辆路边的马车暂避,没想到竟是你的。”
  他们上车时车夫正好不在,谁知后来车夫打哪里冒出来,扬鞭催马就走。他们本想阻止,但又怕贸然露面先不先被人发觉,坏了今日计划,所以只能任由车夫带着他们走。“嗯。”
  晨音了然点头,那阵骚动估计正是皇帝的随从与刺客打斗时传出来的。幸好青梧留在了茶肆,不然肯定也得跟着皇帝一起被追杀。“等出了这条街应会安全不少,您去哪处,我让车夫送您?”
  这车惯常是晨音出行用的,若只有她与秀珠主仆,内里空间还算宽敞。如今冷不丁塞进两个成年男子,一下子逼仄不少。说话时,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喷出的呼吸。“爷,我府上离此处只有两条街,如今情形未明,不然先去哪里等候消息?”
  纳兰容若低声与皇帝商量。皇帝踌躇片刻,点头。这伙人比他预计之中还要凶悍,此地确实不宜久留,遂叮嘱晨音,“前面找个地方,你带着你的丫鬟先下去。”
  晨音颔首,也不问因由。左右坐在皇帝这个位置,是招人恨的。她又没本事帮他,便只能保全自己不被祸殃池鱼。车夫虽意外自家主子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下车,不过还是听话的把马扯停在路边,正准备搬脚凳。说时迟那时快,旁边巷子里突然冲出一架垒满砚台的马车,不要命的朝他们撞来。马儿的嘶叫里夹杂几声车夫的怒吼,晨音几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左侧车壁便被猛烈一撞,直直朝右翻到。皇帝与纳兰容若正坐在右边,晨音与秀珠往他二人身上栽去。皇帝眼明手快的撑了一下,堪堪避开晨音。似又觉得眼看晨音正面撞上车壁不太妥当,遂大力提溜住了晨音的后领。“纳兰……”
  无数厚重的砚台破开左侧的车壁,毫不留情的往几人身上砸来。嘶鸣、尖叫、闷哼,皇帝的声音被压在最底下。事发突然,晨音仍旧保持背对的姿势,只觉得从后脑勺到脊背,连骨头缝都被坚实的砚台砸得生疼。当然,最难受的还是被皇帝勒住的脖颈,她快不能呼吸了。晨音头脑发胀,想叫皇帝放手。皇帝却会错了意,嘴唇飞快动了几下。一咬牙,躬身把晨音牢牢实实罩在身下,晨音被裹在温热的怀里,耳边隐约听见一句“麻烦”“……”
  晨音实在受不了了,五官皱成一团,不安的摇头,后脑勺“嘭”的一声,直接撞上了皇帝的脑门。皇帝被撞得眼冒金星,龇牙倒吸一口冷气,俯在晨音耳边轻声呵斥,“少娇气,疼朕都给你受了,还闹腾!”
  “……”
  车内砚台滚落的动静未停,外面似有脚步声逼近。皇帝与纳兰容若交换了个眼神,悄悄立起身子,顺便放开了晨音的后领。两人手里握着不知从何处抽出的软剑,待那脚步声越发清晰时,猛地破车腾身跳出。动静之大,震得马车几乎全部散架。瞬间功夫,刀光剑影,缠斗到一处。晨音捂着脖子平息了片刻,一边从砚台堆里扒拉秀珠,一边分神偷觑外面的情形。离马车大约十来步的距离,皇帝养在暗处的侍卫不知何时也现了身,正拼命护着皇帝。然而刺客显然也不是吃素的,两方僵持不下,战况激烈,一时难分伯仲。但以晨音对皇帝的了解,他必准备了后手,不然也不会这样高调露面,好像要故意把刺客吸引过来一般。“秀珠,秀珠你还能不能走?”
  晨音悄悄贴着秀珠耳边问。再在这里待下去,若那些杀红眼的刺客打过来,顺手给她们两刀那可就遭了。秀珠瘪着嘴,狼藉的脸上还挂着泪珠,闻言只是傻愣愣的点头,明显吓坏了。晨音轻手轻脚从车里爬出去,又回身把秀珠接出。两人弓着腰,悄悄往边缘挪,躲到街对面一棵巨树后头。大概半盏茶的功夫,东边街上突然出现几骑,有人高呵一声,“快跟上。”
  紧接着,手持兵刃弓箭,甲胄整装的兵士乌压压从街头转角处涌了过来。刺客惊觉形势不对,转身想逃。殊不知身后何时也涌出一队兵士,给他们来了个前后夹击,领头的正是福全与常宁。眼看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刺客们索性狠了心,双眼猩红,不要命的往皇帝等人身上扑,死也要拉个垫背的。福全见状,厉呵一声,“不许放箭,保护皇上!”
  忙翻身下马,提刀加入战局。刺客都是存了死志的,只要还存一口气,怎么也不肯轻易放过皇帝。皇帝侧身踢开一人的长剑,还未来得及收势,便觉察出身后有阵凉意,一柄匕首已抵到了他的后腰。迅速回头,只见那刺客狞笑着,臂上做出使劲的姿态。说时迟那时快,斜面突然飞来一支箭矢,直直射穿了刺客的后背。皇帝趁机一把握住刺客的手腕,缴了匕首。僵硬的转过身,冷眼瞧着穿过刺客皮肉的血红箭头。方才他与刺客隔得太近,冒出的箭头几乎破开他的衣物,抵到他的背心。这力道,若再大上些许……皇帝一脚踢开那刺客,抬头看向不远处挽弓的常宁,面色如常。双方对比悬殊,没花多大功夫,刺客尽数伏诛。福全看了眼皇帝带血的左臂,目露担忧,“幸好只是轻伤,若再严重些,我该如何给老祖宗交代。”
  常宁高声应和,“是啊,皇兄本没必要以身犯险设计引他们出来的。你看中途还险些出了岔子,幸好我们赶来得及时,没闹出大事来。”
  福全微微蹙眉,正想示意常宁别多嘴,又听常宁啧啧两声,“吴三桂这两年眼看气数将尽,却又不知道认命,还出阴招,派人来刺杀京中王公亲贵泄愤。也不仔细想想,就他派来的这些小喽啰,多给我们两日,拾掇起来不过是捎带手的事。他……”
  越说越不像样,福全忙开口打断,“老五,那边好似有个活口,你去看看。”
  常宁向来听福全的话,闻言二话不说抬脚就去了。福全不动声色的觑了皇帝一眼,“老五心性跳脱,自开府后怕是就没安稳在书房待过,回头我让人多送些兵书到他府上去,也好让他知道,皇上今日的兵行险招叫先发制人。”
  自康熙十五年起,吴三桂的叛军与清军在江西吉、袁二州、两广之地及湖南外围反复争夺,双方多番试探,相持至今以一年有余。吴三桂眼瞅都七十多岁的人了,年轻时又是戎马沙场走过来的,留了一身的病痛。如此情形,自然耗不起。索性兵行险着,让人悄悄潜入京城,想在京城制造混乱,以期动摇前方军心,然后他再趁势进攻。盖因相持时期太长,清军但凡稍稍退却,便会助长其威势,后果不堪设想。所以皇帝才会在听闻密报后,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不惜故意泄露行踪,以身犯险,也要把刺客一网打尽,免得留下后患。偏常宁是个一根筋,没有理解到皇帝的深层用意,竟直言皇帝太过冲动。福全说给常宁送兵书,明摆了是解围的意思。皇帝拍拍他的肩,“你我兄弟,何须说这样的话,今日辛苦你了。宫中老祖宗也知道今日的局,怕是还在等我的消息,我便先行一步回宫了!”
  皇帝翻身上马,带着纳兰容若及一众御前侍卫,疾驰而去。路过茶肆时,不忘遣人上去通知青梧,让她随行回宫。青梧见皇帝手臂带血,硬是把人请到马车上,给他处理伤口,“今日的事不是了了吗?皇上怎么一直愁着个眉头?”
  药粉撒到伤口上,滋滋的疼,皇帝眉头越发深锁,“朕似乎忘了什么事。”
  回到乾清宫,顾问行伺候皇帝更衣时,发现他后背青青紫紫,煞是狼藉,忙不迭的叫唤传御医。皇帝烦躁的摆手,“别瞎折腾了,就砸了几下,你给朕上点药……糟了,怎么把她给忘了!”
  皇帝翻身坐起,他就说怎么脑门有点疼!——晨音见皇帝一行威风凛凛的骑马走了,便知危险解除。拉着还未回神的秀珠从大树后出来,赶去看车夫的情况。车夫双腿都受了伤,好在精神还不错。晨音使了些银子,拜托几个兵士把人抬到前面的医馆去。说话间,福全已瞧见晨音,快步而来。眼尖的发现晨音形容狼藉,且脖子上还有道显眼的勒痕,目色一凝,“怎么弄的?要不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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