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妃晋级手札(清)——抱鲤
时间:2020-03-22 08:57:24

  保成从小就跟在皇帝身边,皇帝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他还是能感觉出来的。老老实实把自己跟着晨音去储秀宫的事讲了,最后还不忘替自己辩解,“姑姑说我不能吃,我很乖的,真的没有偷吃。我拿这个是想带给哥哥的,我知道,哥哥肯定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皇帝闻言,额角狠狠跳了几下。这不笑话嘛,他的嫡长子怎么可能没吃过肉干。还有……“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没吃,那你怎么知道这玩意味道好的?”
  保成心虚的低下头,小嘴儿吧嗒两下,两只胖手不安往衣服上摩挲。皇帝目光如炬,“你舔手指头了?”
  保成缩成个小鹌鹑。翌日。皇帝早起用膳时,见桌上有道颜色偏黑的五香卤干,不知怎地,蓦然想起了那块被他连帕子一起扔掉的黑黢黢肉干。布菜的顾问行见皇帝一直盯着五香卤干出神,忙夹了一块到皇帝的盘子里。谁知皇帝眉头一皱,直接撂了筷子。“皇上?”
  顾问行有些惶恐,不知大清早的,谁惹着这位了。皇帝板着脸坐了片刻,若无其事的捡起筷子,继续用膳。顾问行的心跟着皇帝的举动上上下下,见人终于如常去批奏折后,这才悄悄舒了一口气。替皇帝沏好茶后,正准备退到一旁去当‘柱子’,不料却被点了名。“朕有事交代你去做……”
  当日中午,晨音的桌上便多出了几道超出常在份例之外的菜式。而且,破天荒的,每样菜都是热的。“你是不是在膳房拿错了?”
  晨音不解的问杪春。杪春摇头,她也是晕乎的,“奴才也正奇怪呢,今日奴才才进膳房的门,一个小太监便热络的把装好的食盒递了过来。”
  要换做平时,杪春都要等半天的。为此,杪春还特地跟小太监确认过,以免弄错了徒惹麻烦。来路不明的吃食,哪怕再诱人,晨音也不敢进口。拿了个馒头,就着肉干和茶水,连锅子里的菜叶子都没敢动,勉强凑合了一顿。谁知道下晌的时候,杪春领回来的点心又是超制的。汤嬷嬷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拿了银针一一试过,然后冲晨音摇头,“小主,没查出问题,这……”
  杪春见晨音不做声,忍不住急切问道,“嬷嬷,这东西到底能不能吃啊?小主中午就没吃好了,哪里还能再饿下去!”
  好好的活人,总不能守着一盒子的吃食饿死吧。汤嬷嬷摇头,“我也拿不准。”
  这宫中的事情,又那里是小小一根银针能验明白的。“我没怎么饿,你们先把这些东西收起来吧。等明日看看情况,再做打算。”
  小心驶得万年船,晨音这条命来得不容易,不敢拿自己去赌。西偏殿被这些莫名其妙的吃食弄得气氛沉寂,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储秀宫正殿却是喜气洋洋。因之前,有太监前来传旨,皇帝今夜翻了安嫔的牌子。入夜不久,晨音便听见外面传来皇帝銮驾的动静,紧接着是安嫔笑着迎驾的声音。晨音入宫两个多月了,其间安嫔也侍过寝,不过都是被接去皇帝寝宫的。皇帝亲临储秀宫宠幸,还是头一遭。晨音饿着肚子,无甚睡意。索性拿了书和纸笔,坐在灯下看看写写,不知不觉入了迷。直到屋门自外被推开,冬夜的寒风乌拉拉的灌进来,冻得晨音一哆嗦。下意识转头看向门外,直直撞进一双含怒的眸瞳中。
 
 
第39章 
  冷寂的西偏殿,冷不丁闯入位九五之尊。隔着一道窗,晨音能清楚的听见外面宫人来来往往,张罗着为皇帝添炭盆、上热茶的声音。皇帝睬都不睬晨音这个主人,闷声径直往屋子正中的桌前一坐,面沉如水。不是翻了安嫔的牌子的吗,怎么跑她这儿来了。晨音微不可察的皱了眉头,从暖融融的炕上起身下来,给皇帝行礼后,安静立在一旁。待忙碌的宫人散去,皇帝也放下了手中的蓝底云龙纹茶碗。轻微的一声“哐——”响后,晨音听见皇帝的佯咳,却半天没等到皇帝开口说话。暗暗心惊,发生了什么大事,值得皇帝半夜闯入,摆出这幅难以启齿的模样。“皇上,您……”
  晨音话还没问出口,皇帝便“唰”的站了起来,背着手在原地踱步,神情烦躁,“你别管朕。”
  “……”
  合着大半夜怒气冲冲的闯入,是为了散步来的?晨音默然回到炕桌边,弯腰收拾上面的书本纸笔。皇帝唇角翕动,想说什么,余光瞟见晨音真不搭理他,一时又拉不下脸主动开口。晨音抱着书本,准备把东西放到博古架上去。转身才发现,皇帝站的位置,挡在博古架正前面。皇帝把她的反应瞅在眼里,识趣的往旁边让了几步,回到桌边。晨音过去,放东西的手还未收回,便听见身后皇帝干巴巴的问,“你看的什么书?”
  “闲散游记。”
  “是吗,拿来朕瞅瞅。”
  皇帝心不在焉的吩咐,他并非真心想看书,而是不知如何应对当下的尴尬场面,不该意气用事的!方才在正殿中,安嫔明里暗里给宣贵人上眼药,这两人不和已久,皇帝平时没少听安嫔添油加醋的告状,连眉头都懒得抬一下。可后来不知怎地,安嫔话锋一转,提起了晨音,好一番数落嘲讽——无外乎说晨音一心攀高枝,巴巴的赖进宫,又不受宠。偏还行事高调张扬,整日扒拉着皇后与小阿哥不放。别人不知道晨音因何入宫,皇帝可是一清二楚。若换个时候,安嫔说这番话,皇帝顶多在心里厌弃她嘴碎,少见她便是。可好巧不巧,西山大营昨日才传来福全的消息……皇帝对福全于心有愧,捎带着对晨音也有了几分宽容与同情。听见安嫔仗着恩宠在身如此讥讽晨音,也不知是气自己无法周全,还是气安嫔搬弄是非,当即发作了出来,摔门离开正殿,半分不给安嫔留脸面。之后犹不解气,脚下一个转弯,直接进了西偏殿。安嫔嘲晨音没脸,他偏要给晨音长脸!他护着的人,难道还能让一个小小的嫔欺负了!可当他一脚跨进西偏殿,对上那双清凌凌的眼时,犹如烈火上浇了一捧寒雪,霎时冷静下来——进退两难。这大晚上的,皇帝给妃嫔的长脸方式……咳,不太适合他与晨音!但人都进来了,他若是现在转身离开,明日外人不知又该怎么编排晨音了。皇帝只能硬着头皮捱时间,多撑一刻是一刻。“怎么,你这书朕还不能看?”
  皇帝眼尖,没错过晨音略显僵滞的背影,口气明显不悦。心里暗道,这姑娘不识好人心。干脆大步过来,长臂往前一伸。晨音察觉他的举动,目色发紧,下意识把书往旁边推了推,皇帝只捞到一张纸,定睛一看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难掩惊奇,“嗬……你还会洋文?”
  满人姑奶奶识字的都不多,更何况是洋文!可以说,晨音绝对是后宫里独一份!晨音趁着他分神,悄悄把还未完全塞到最底层的手札往里推了推,然后若无其事的扯出一本真游记递给皇帝。皇帝随手接了,精神却全不在书上,面上尴尬之色渐消,饶有兴致的追问晨音,“你洋文跟谁学的?朕看你这洋文写法与朕跟南怀仁学的差不多,但组合在一起偏偏朕一个都不认识。朕学了这么多年,按理说不应该啊!你知道这句是什么意思吗?还是说你写错了?”
  南怀仁远渡重洋而来,是个金发碧眼洋人。他不但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话,还精通天文历法,擅长铸炮等。是继汤若望之后,最得皇室看重的洋人。皇帝命其掌管钦天监不说,还跟着其学习洋文、算学、格物之法等。晨音望着哪行她从若忞手札上抄下来的洋文,摇头。别说她真不知道,她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皇帝的!她赶着收拾书本,就是担心皇帝看见若忞札记上的新奇文字,引来盘问。皇帝有多爱钻研摸索新鲜事物,她可是一清二楚的。没想到,好巧不巧,还是被皇帝给逮个正着……晨音的‘无知’并没有丝毫降低皇帝的兴致。“你这洋文虽写得不算工整,但运笔流畅,看得出来是练过的。给朕说说,教你的师父是谁?你学到什么程度了?”
  “……”
  皇帝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晨音若说自己不懂洋文,摆明就是在撒谎了,权衡之下,只得含糊道,“嫔妾并未认真学过洋文,只是未入宫前偶然得了机会,跟着位刚入京的洋人学了一星半点,算不上懂。”
  晨音之所以懂洋文,全靠上一世的积累。小九喜欢钻研洋人的语言,也有天赋。为此皇帝还专门给小九找了好几位洋人师傅,她常年耳濡目染,也跟学了不少。若忞的札记中,不但写了类似汉字的字,偶尔还夹杂着几句洋文。这种洋文与南怀仁等人传授的不太一样,晨音只觉得眼熟,却怎么也通译不出来。皇帝对着光亮仔细打量起晨音的洋文,看似歪歪扭扭,却丝毫不见散乱之态,越发觉得她写得不错。想不到后宫之中,竟还有与自己兴致相投的人,皇帝十分惊喜,唇角翘得老高,“莫要谦虚,你大晚上还在学洋文,必是极喜欢的。来来来,朕考你两句……”
  皇帝沉吟片刻,换了洋文问,“你吃饭了吗?”
  为了照顾晨音的水平,皇帝还特地放缓了语速,几乎是一个音歇三晌的往外蹦。晨音听得额角直跳,平心而论,皇帝有把好嗓子。但这样古怪生涩,抑扬顿挫的说话方式,再好的嗓音也兜不住。况且,晨音以前听惯了小九流利顺畅,语调优美的洋文,乍一听皇帝的调调……只觉得像中风瘫痪的人,喉间堵着口陈年老痰,偏死命往外一个字一个字的挤!晨音回忆了一下皇帝后来的洋文水平,默然,真的是几十年如一日的难听!晨音的沉默落在皇帝眼里,却成了另一个意思,“听不懂啊?那朕再讲慢一点,这是学洋文的基础,你肯定会的。”
  皇帝深吸一口气,大张着嘴,按照南怀仁所说,对准嘴型。拖声压气,一个字词几乎拖出一句话那么长,“你——吃——饭——了——吗——”比方才还难听数倍,也不知道南怀仁的耳朵是怎么长的,这都能忍!晨音很想把耳朵堵起来,但看皇帝的架势,她若是一直装不懂,保不准皇帝还会摧残她多久。无奈之下,晨音只得用满语回道,“吃了。”
  皇帝如释重负,欣喜一笑,“终于听懂了!你怎么不用洋文回?”
  晨音暗道,她若是用洋文回了,皇帝说不定会拉着她用洋文对话,她除非是疯了……“嫔妾没学几日,只能简单听懂两句,并不会说。”
  “这样啊。”
  皇帝面带失落,他看了晨音写的洋文,已把她当小半个知音,遂安慰道,“无妨的,只要你肯学,来日必能像朕一般略有小成。实不相瞒,如今朕能与南怀仁用洋文说上小半响呢。”
  晨音没错过皇帝眉间无意流露出的得意。认真的吗!皇帝大概真是觅到了知音心情好,晨音不理他,他也能自说自话。絮絮叨叨讲了自己学洋文的趣事,说到起兴时,还大笔一挥,给晨音罗列了不少学洋文的方法。“你按着朕这个法子学,保准有用!”
  然后学成你一样,说话比唱咒还可怖?晨音面色僵硬的接受了皇帝的好意。“怎么看你兴致不高,可是看不懂?”
  皇帝目露疑惑,眉梢一挑,似有所悟,“懂了,你的水平太差了,让你自学是够为难你的。这样吧,朕教你个开头,给你示范一二。”
  学学洋文,总比孤男寡女枯坐着,相顾无言好!皇帝觉得自己这个提议非常适合他与晨音,扬声让顾问行把他学洋文的书拿来。“……”
  晨音双肩不易察觉的垮了下去。西偏殿烛火亮了整晚,男女向学的剪影映在窗上,交缠着低低的言语声,莫名有几分红袖添香,郎情妾意的意头。安嫔见了,险些咬碎一口银牙。翌日,皇帝天不亮就精神抖擞的上朝去了,剩晨音精神萎靡,呵欠连天的收拾桌上的废纸。皇帝真的是个很有上进心的皇帝,严以律人,也同样严于律己!昨夜,皇帝彻夜监督她学洋文时,还不忘掏了本南怀仁给的算学题出来做。桌上厚厚一叠,有她的洋文,也有皇帝演算失败的废纸。强撑了一夜,晨音脑中尽是混沌,憋了一肚子火也没精神撒。正想倒回床上眯一会儿,汤嬷嬷就进来了,面色颇为古怪。“小主,咱们今日要不要去坤宁宫请安?”
  宫中规矩,妃嫔初次承宠后的第二日,都要去坤宁宫请大安。昨夜皇帝虽在西偏殿留了一宿,但身边宫人都清楚,两人读了整晚书,并未行房。后宫还从未出过这样的事,汤嬷嬷也拿不准到底该不该让晨音去请安。“不去!”
  晨音现在只想倒头睡一觉。汤嬷嬷也心疼她,但她素来谨慎,“若是不去……就是明面上违了规矩,小主要不还是去一趟?”
  晨音最后没拗过汤嬷嬷,眯着眼被伺候梳洗了一番,送到坤宁宫。冰天雪地里,晨音的瞌睡早就被冻醒了七七八八。见到同样前来请安的佟贵妃,微微一笑,未露出半分异样。倒是青梧忍不住问佟贵妃,“皇上早免了你们每日晨昏定省,只让初一十五过来。今儿又不是请安的正日子,大清早的,你怎么来了?”
  佟贵妃笑得爽朗明艳,“臣妾听闻娘娘因忙着操办几日后的冬至宫宴,夜里总是睡不安稳。臣妾庸碌,不通宫务,不能替娘娘分忧。所以便让家中阿玛寻了道安神的方子,昨儿刚得的,这不巴巴来献宝了!”
  “原来如此,你有心了。”
  青梧冲佟贵妃笑了笑。“嗨……臣妾这算什么呀。等冬至节完,就该进年节了,娘娘作为中宫之主指不定忙成什么样子。对了,臣妾还听说,太皇太后属意您正月二十替裕亲王操持成婚事宜呢。这事儿一桩接一桩,娘娘务必保重凤体才是。”
 
 
第40章 
  晨音从坤宁宫出来,已是己时过半。佟贵妃还留在坤宁宫与青梧说体己话,外加商量福全的婚事。汤嬷嬷见她面色恹恹,精神似比进坤宁宫那会儿还差,唯恐她被冰天雪地冻病了,忙把人塞进轿子里。雪天路滑,抬轿的太监走得晃晃荡荡,带起两边轿窗的帘子,冷风对灌进来,晨音被冻得打了个寒颤,脸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心口也闷得慌。还不如走路来得舒坦——晨音索性下了轿,带着汤嬷嬷慢吞吞的往回走。坤宁宫到储秀宫不算远,出了坤宁门,进御花园朝西走,经过养性斋,便能看见储秀宫高挂的牌匾了。离储秀门还有几步距离,汤嬷嬷不知怎么脚滑了一下,晨音下意识去扶她,周围几个扫雪的小宫女快步围了过来,殷切的表关心。晨音暗自纳闷,储秀宫内安嫔一家独大,这些奴才对待她们主仆的态度全看安嫔的脸色。昨晚皇帝从安嫔屋里跑到了她的西偏殿,按安嫔那小肚鸡肠爱记仇的脾性,此时估计恨不得咬下她两块肉喂狗。这般情形,怎么这些奴才对她们主仆的态度反倒是比往常细致殷勤多了。总不见得是因为皇帝昨晚在她哪里睡了一宿吧?宫里向来没什么秘密,皇帝并没临幸她的消息可是一早就传出去了。混乱间,晨音缩在袖笼的衣袖被人扯了一下,起初她并未在意,以为是被人无意碰到了,直到她隐约闻见一股刺鼻但熟悉的味道。她不动声色的侧过头,一个面容普通的小宫女趁众人没留意,悄无声息的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晨音神色如常,只手心紧了紧,微缩瞳仁出卖了她那瞬间暴露出的紧张。一时间,她的注意力全在手心的小东西上,倒是没精神再去想这些小宫女因何转变态度。直到进了储秀门,见着庭院中候着的一众御前太监宫女,以及顾问行喜庆的圆胖脸,晨音总算明白过来那些个宫女殷切的态度是为何。皇帝怎么又来了?顾问行笑着打千儿,“小主您可回来了,皇上带了小阿哥在屋里等您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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