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妃晋级手札(清)——抱鲤
时间:2020-03-22 08:57:24

  晨音转头,看向她。汤嬷嬷迎着晨音的眼,深吸一口气,似下了某种决心,缓缓道,“小主快些,奴才在这里替你守着。”
  晨音在汤嬷嬷的手背轻拍了一下,撑着伞往前走。然后,停下。雪虐风饕,遮天迷地。大片的雪花沿着伞外沿无声坠下,两人间隔了大概五六步的距离,竟隐隐看不清面容,晨音只觉得他周身似裹了一层化不开的霜雪,厚重压抑,也不知在这冰天雪地里站了多久。“你还是来了,我……”
  福全贪婪的望了晨音片刻,率先开口,嗓音涩重犹如陈年枯木,许多话掩在风雪里,最终化成一句,“对不住。”
  他没有解释原因,她自然也不会追问。“我今日来,不是听你道歉的。”
  晨音视线从他清减不少的面庞划过,这些日子,怕是也没少吃苦。那日储秀门外,给她塞纸条的小宫女一靠近,晨音闻到她身上军中特有的跌打膏药味道,便知道是福全回来了。“你我之间,本也没什么深情厚谊。顶多算是一桩无心之约,你偶然失信罢了。人生在世,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意外接踵而至是常态。譬如今日,我迟到了半个时辰。你我各失信一次,扯平了。”
  晨音平静的给这段短暂的感情划上终点,“所以,王爷大可不必介怀,我如今过得很好。”
  “从无深情厚谊,无心之约。”
  福全喃喃重复晨音的话,隔着漫天飞雪倔强的看向晨音,“你真这样想?”
  “是,缘浅何必念情深,否则只会伤人伤己。”
  晨音干脆的回道,“我还要去坤宁宫,便先告辞了。王爷,珍重!”
  晨音面无表情的转身,伞略微下滑,巧妙的遮住了某个不经意瞬间流露出的茫然伤怀。宫中女人爱穿花盆底,除了拔高身形,婀娜体态,也许还有个最重要的愿意,时刻提醒自己,步步当心。否则,会摔得很惨。晨音踩着花盆底,一脚一个脚印踏在积雪上。这条路太长了,她不能分心。汤嬷嬷不知道两人到底说了什么,但年轻男女之间,想来不能免俗。她紧张的上前迎了两步把人扶住,催促道,“小主,我们快走吧。”
  晨音顺从的点了点头,刚走至甬道口,便听见身后有焦急的声音唤她。主仆两同时顿住,默契地没有回头。脚步声越来越近,福全停在她身后,沉声叮嘱,“你说的我都明白了,还有——留心贵妃。”
  佟佳.冬乐?“她……”
  晨音想问福全这话是什么意思,刚开口,吉祥便从甬道的外墙翻了进来,急声回禀,“王爷,有人来了!”
  福全脸色一凛,“我先去把人引开,晨音,你先在这里呆着,稍后再出来。”
  福全雷厉风行的安排完,最后回头看了晨音一眼,大步走远。晨音和汤嬷嬷在甬道里等了快一炷香的功夫,才悄悄现身出去。与此同时,不远处也有几人悄悄从四神祠后面绕了出来。猝不及防的相遇,两拨人隔着条长街对立而站,气氛凝滞到冰点。汤嬷嬷唇角翕动,不安的看向晨音。“别慌。”
  晨音悄声安抚,镇定的带着汤嬷嬷往前走,到几人面前,施了一礼,“嫔妾给安嫔娘娘请安。”
  “你怎么会在这里?”
  安嫔瞪着眼,倏尔冷戾一笑,“不对,郭络罗晨音,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会外男!别说,裕亲王对你还真算不错。竟不惜以身犯险把我的人引走了,谁知你最终还是得落到我手里,这就是命啊!”
  “是吗?”
  晨音不在意的歪了歪头,视线落在安嫔身边那个低着头的小太监身上,上下打量一眼,回以冷嘲。“嫔妾与娘娘,顶多算是彼此彼此吧。不,可能娘娘这罪过更盛,往小了说是私会喇嘛,勾引出家人。往大了说,你可能是找喇嘛厌胜老祖宗,厌胜皇后。难怪最近总听说这二位身子不爽,原来都是安嫔你做的好事。”
 
 
第42章 
  冬至节是宫里正经的喜庆日子。前朝如何暂且不说,单看后宫,中宫坤宁殿一改往日的沉静端肃,热闹非常。晨光浅露。青衣宫女来来往往,或手捧瓷盏,或托着精致点心,或呈上鲜嫩瓜果,穿梭于设宴的殿内。掌事太监站在檐下,吊尖的嗓子指使小太监们扫雪换炭摆瓷器,好不热闹。青梧嫌外面吵,手里捧了本《二十四史》,靠在内殿暖炕上慢慢读着。云婠托了盛汤药的玉碗放在她面前的紫檀雕花小炕桌上,“主子,该吃药了。”
  “嗯。”
  青梧拿过玉勺漫不经心的搅弄两下,见屋内除了云婠,只外间门口立着两个小宫女,“怎么不见丹朱?”
  自发现云婠受人操纵,居心难测后。青梧失望至极,虽未直接撕破脸逐她出坤宁宫,却也不再重用她。像熬药这种紧要事,都是丹朱在做。“丹朱姐姐到小厨房给太后做素馅点心去了,一时走不开,奴才便自作主张,趁热把药给主子送来了。”
  前些日子,青梧曾亲自去请太后驾临今日坤宁宫的冬至宴,太后说外面天寒体冻,她就不掺和年轻人的热闹了。谁知今日晨起,得到太后宫中传来的消息,说太后临时改了口,决定到坤宁宫与众妃同乐。太后最爱丹朱做的素馅点心,丹朱急着去准备点心倒也说得过去。玉勺在碗沿轻轻磕了一下,都是质地上好的玉,响音清脆。青梧淡淡看了眼垂首敛目的云婠,“这药汁色泽寡薄轻浮,怕是没熬够时辰,端下去吧。”
  “是,奴才去告诉丹朱姐姐,请她再熬一副。”
  云婠低眉顺眼的端走托盘,连呼吸都是清清淡淡的。回到小厨房,正在和馅的丹朱略停了手中的活,扫了她手中一口未动的药碗一眼,似笑非笑。这吃里扒外的狗东西送去的药,主子怎么可能敢喝。偏这狗东西不知廉耻,主子大方不追究她,她却还要一个劲儿的往主子跟前凑,让主子腻歪。丹朱心中很是不齿,但她常年跟在青梧身边,养了副寡言肃静的性子,一般不爱与人多费口舌,论是非。云婠当着丹朱的面,默默把碗里浓稠发黑的药汁倒入泔水桶,又一点点把碗洗干净,直至白玉碗勺上无任何斑记。她不傻,怎会听不出,青梧口中的‘寡薄轻浮,时辰不够’,指的不是这碗药,而是她这个人。可那又如何,只要今日这一计成,她有的是时间慢慢熬。-晨音与安嫔一前一后到坤宁宫时,后妃们几乎都到齐了,热热闹闹说着话。都是女人,纵使身份再尊贵,也不能免俗。聚在一起,说的也无外乎是首饰穿戴,吃食摆件这些话。当然,还有孩子。现在这宫中,若要说起孩子,必然会提及‘大公主’三个字。前些年被皇帝子嗣夭折得厉害,从康熙九年到康熙十二年,共有五名皇子皇女出世,但养住的,唯有承祜一人。而且,就连承祜,当年若不是晨音救得及时,也怕是早夭的命数。事关皇嗣承继,有心怀叵测者,不知是前朝余孽,还是云南吴三桂的人,故意在天子脚下传播恶言,称满清鞑靼,作恶多端,屠杀汉人,圈地害民,如今子嗣艰难,是遭报应了。各种杂闻传得有鼻子有眼,搅弄起满城风雨。太皇太后震怒,亲自出面,请了当世名声最为煊赫的萨满入慈宁宫相谈。无人知晓萨满对太皇太后说了什么。只是没过多久,皇帝突然下旨,说甚是喜爱恭亲王常宁的庶出长女玉琭玳格格,命人把玉琭玳抱进宫,收为养女,并交由太后养育。因玉琭玳在这一辈女孩中居长,众人便称呼玉琭玳一声大公主。说来也巧了,自大公主入宫后,皇帝子嗣虽仍有夭折的,但养住的也不少,民间流言渐渐止住了。现下宫里头,便有五位阿哥,三位公主。今日天寒,皇帝还特地下了令,说阿哥公主们年幼,让妃嫔别带他们来坤宁宫,免得惹了风寒。因着宫里子嗣越来越昌旺的缘故,也不知道从哪里先传出来的风声,说大公主命格贵重,天生带福,在子嗣这方面,运道极旺。有那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心思的妃嫔,整天削尖了脑袋往太后宫中跑。就想借机会多和传说中的‘送子童女’大公主多接触接触,有孩子的想保住孩子,没孩子的想怀个孩子。关于大公主的传言,晨音从前听得太多,如今是左耳进右耳出。后宫种种肮脏,竟把一个六岁的孩子扯出来做了遮羞布。不知是该夸慈宁宫哪位操作得当,故事编得好。还是该笑这半屋子想生儿子的女人着了疯魔,什么鬼话都信。亦或是该怜大公主,懵懂年纪,便背上了爱新觉罗姓氏的枷锁。妃嫔们还在畅想,如果太后今日能把大公主带来赴宴便是再好不过了。青梧半倚坐在上首的凤坐上,指尖划过凤坐上铺的白狐皮,摸到鎏金把手,与她的心差不离,凉得紧。在座的每位妃子,都有可能生下皇嗣,唯独她这个正经皇后不能。就这样,她还不能怨,不能恨,得感恩戴德的多谢那两位,把她这样一个家族失势的女人捧上后位。得努力做个贤后,以报二人的提携之恩。青梧指甲往内扣,实在不想听‘孩子’两个字了,她侧头问丹朱,“什么时辰了,太后还有多久到?”
  丹朱作为心腹,知道青梧的心病,当即应道,“一刻钟前小太监刚来回禀过一次,这会子太后应是要到了。主子可要准备出去迎驾?”
  青梧点头,有丹朱伺候着,披了厚实的雪貂皮大氅,领着妃嫔们出门去。才走到檐下,外面先跑进来一个小太监。还不待小太监回禀什么,被一群太监宫女拥着的承祜兄弟已快步入了宫门。兄弟两行了礼,言明今日过节不用上书房,特来给坤宁宫娘娘请安。青梧面上含笑,心却如同在遮天迷地的风雪里赤、裸滚过一圈。早前皇帝下旨,不准妃嫔带孩子来,她还以为皇帝到底对她存了几分怜悯,不让稚嫩童音来摧残她。没想到,竟是这样。前段日子,宫中传闻,说如今的坤宁宫娘娘与元后留下的两位阿哥不睦。平日除了皇家规定的请安日子,两位阿哥从不踏足坤宁宫半步。青梧听了,不以为意。坐在皇后的位置,不管是料理六宫,还是抚育子嗣。前朝后宫,对上对下,她自问问心无愧。何必去与那些不着边际的话置气,所以,她只下令让人噤口。可显然,皇帝不是她这般想法。皇帝今日不许庶子庶女赴宴,只让养在御前的两位嫡子前来。既为两位嫡子挣个孝顺名声,又无声传达了对她此番处事的不满,以做告诫。有人攀诬皇帝的两个宝贝疙瘩,身为皇后,中宫之主,怎能不严惩,怎能不想办法替两位阿哥描补名声,而是任其搁置。说不定,皇帝还在怨她,怎么不亲自登门去关怀两个阿哥,以堵了外面人的嘴。青梧咳嗽一声,胸中郁气翻滚,勉强扯出个笑来,与承祜兄弟寒暄几句,把皇帝想要的面上功夫做足了。丹朱便从旁小声提醒,该去迎太后了。太后是一个人来赴宴的,没有带大公主,那些盼着沾福气的妃嫔还挺失望的。太后平时怕也是被这些妃嫔缠烦了,眼风都不带扫那几位妃嫔一眼,受过众妃的参拜后,便唤了承祜两兄弟到跟前说话。承祜已是虚岁将满十岁的小少年,穿一身宝蓝绣团龙纹袍子,头戴貂帽,腰佩青玉,谈吐有物,风姿出众。太后出生蒙古博尔济吉特氏,满语汉语都说不好,只会讲蒙古语。所以很是喜欢承祜这个能说一口流利蒙古话的长孙,一来一往,闲聊起来。三岁多的保成扯着哥哥袍子下摆,瞪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他听不懂哥哥和皇玛嬷在说什么。想去找晨音玩,承祜又压着他陪皇玛嬷,不许他乱跑,他憋得无聊,便想捣乱。承祜纵着弟弟的小动作,抽了个间隙,笑问他怎么了。“哥哥,我想钓鱼。”
  “钓鱼?外面滴水成冰,哪来的鱼,虽说也有冰钓……”
  承祜点点弟弟肉呼呼的脸蛋,“但咱们宫中没有湖泊水流,如何钓?你乖一点,等明年开春,哥哥让小太监给你弄个大水缸来,里面装满荷花和锦鲤,让你钓个够。”
  保成皱着脸反驳,“有,宫中有湖。就在坤宁宫后面,我记得的。哥哥,我们去吧,我还没见过冰钓。”
  坤宁宫后殿,两亭榭之间,确实有块有水的地方。但称不上湖,顶多算个小池塘。保成闹腾得厉害,太后与承祜说话也说不清净。太后素来好脾性,也不生气,反而笑眯眯的招呼了保成到自己身边,说是亲自带他出去看冰钓。早有伶俐的小太监看主子的眼色,一溜跑出去找人在小池塘的冰面上凿冰挖坑,准备木桶吊杆鱼饵,布置亭榭烧炭盆之类的。太后要带阿哥们去后殿亭榭,青梧和妃嫔们自然没有坐在屋内取暖享福的道理。满屋子穿金戴玉的女人缀在太后与两个阿哥后面,抱着汤婆子踩着雪,被凛冽寒风刮得瑟瑟发抖。两个亭榭都挂着厚厚的挡风帷帐,一大一小对立着,中间有条雕花游廊连通。太监懂事的在大的亭榭边上,挖了个水缸口大小的冰窟窿,方便亭榭里的主子们看得清楚。太后带着两位阿哥及嫔位以上的妃嫔,以及同样出生蒙古博尔济吉特氏的宣贵人,进了大的那座亭榭。像晨音这种低品级的妃子,则去了小的那座亭榭。安嫔临上游廊前,下意识的转头看晨音,那模样应是还停在四神祠外那场对峙中没回过神来。晨音懒懒的和她对视一眼,安嫔脊背霎时僵住,忙不迭的回过头。晨音这才找了个角落,背过人,悄悄招了借口回宫去给她取手炉的汤嬷嬷来,轻声问,“你走这一趟,可有探听到那边有何异常?”
  汤嬷嬷面色如常的把手炉塞给晨音,声音却隐隐发紧,像是被外面风雪卡了嗓子,“小主恕罪,奴才无能,没找到人。”
  “两个都没找到?”
  晨音佯装低头整理斗篷上的风毛,掩住眸中转瞬即逝的不安。之前,晨音从莲千的言语中窥得莲千别有心思后,担心她蠢得害了承祜兄弟。便取了个巧,用上辈子的经验,轻而易举往莲千身边安了两个眼线。方便探听莲千的动向,随时准备应对法子。莲千这段时间都很安分,没做什么逾矩的事。饶是这样,晨音仍不敢放松戒心。所以,在看见莲千突然领着承祜兄弟到坤宁宫给青梧请安时,她几乎是即刻警惕了起来。让汤嬷嬷找了理由出坤宁宫,去找两个眼线打听情况。“都没联系上。”
  汤嬷嬷悄声说,“小主,这两人,怕是废了。”
  晨音没吭声,扭头朝对面的亭榭望去。不曾想,隔着帷帐,正好隐约看见,有人自亭榭边缘滚下,伴着一声尖叫,直直坠在小太监们刚挖开的冰窟窿里,边上的几个小太监都没反应过来,那抹宝蓝已经掩在重重寒冰之下了。宝蓝……是承祜。晨音惊了,劈手撩开帷帐。对面亭榭的帷帐几乎和她同时掀开,晨音看见,青梧半个身子探出亭榭,惊恐着一张脸,吊在廊椅外,胳膊长伸。那姿势,谁也说不清,到底是她推了承祜,还是她想救承祜。喊叫声接二连三的的响起,有叫‘承祜阿哥’的,也有叫“皇后娘娘”的,还有叫“太后”的。保成哭着喊着要往冰面上扑去找哥哥,太后搂着他的小身板,一个劲儿的念‘阿弥陀佛’,妃嫔们则七嘴八舌的在宽宥太后。晨音心间发沉,顾不上那么多规矩礼仪,提着裙子往承祜坠落的冰窟窿跑。佟贵妃和晨音几乎是同时到冰窟窿边上的,两人在无意中对了一个眼神,又快速别开。佟贵妃板着脸,急切中不乏镇定,指挥太监把承祜从冰窟窿捞出来。承祜面色青紫,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眼睛都睁不开。他身上沾了水,碰上这天气,几乎是瞬间凝成了个薄冰柱子,眼睫毛下都挂着冰。晨音赶紧解了自己的斗篷递过去,佟贵妃却比她更快。小太监顺手接过佟贵妃的斗篷,把承祜裹了个严严实实,抱着人拔腿就朝殿内跑。太后领着一群妃嫔及保成乌拉拉的跟了过去。只剩青梧怔在亭榭里,冬日寒风夹着鹅毛飞雪四下灌进来,像是白花花的利刀子,在一刀刀剜她的皮肉。一张原本还算清丽的脸,莫名有几分狰狞。青梧不敢置信的低头,望着自己僵得几乎没知觉的胳膊,眼中有迷茫、怨恨、惊恐……丹朱焦急的唤她,她却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良久,“哇”的一声,咳出一口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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