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前段日子为了迎接圣驾,我请了个厉害花匠来,在园子里搭了暖棚,才把这花儿催开了。妹妹等会儿可愿与我同去看看这从宋朝时便独得皇家青眼的花儿?”
晚静听见‘太平瑞圣花’几个字,眼睛霎时亮了,笑着催促晨音,“我好久没与姐姐一同玩了,姐姐快吃吧,吃完我们就去。我来的路上经过花园,远远看了一眼,不愧是御赐之物,漂亮得紧。”
晨音轻笑一声,作势把点心凑到唇边,又突地放下,猛地转头面向晚静,准确捕捉到晚静眼底的期盼与得意。
晨音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与晚静对视片刻。
然后轻飘飘推开那盘点心,银筷随之滚落。两根银筷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晨音前世几十年的皇妃不是白当的,就算不说话,周身的威压已够摄人。
晚静微不可察的瑟缩一下,小脸发白,唇角的笑意几欲|撑不住。
嗤……就这胆子,还敢出来害人。
“要不还是别去了,今晨拆暖房时,我闻着那香味总觉得不太对,连带午膳都没什么胃口,现在看这点心,也觉得不太对。”
午膳用了两碗的晨音扯起谎来,都不带结巴一下的。
晚静慌乱的垂下双眸,汗已浸透后背,“可能是……催开的法子有问题。福晋,姐姐,我今日的琴还没练,先告退了。”
什么告退,分明是落荒而逃。
钮钴禄氏皱了眉头,若这时候她还不看不出什么来,简直是白活了三十多年。
抚着肚子怒气冲冲的吩咐明姑姑,“把这端下去查!”
“不必了。”
晨音在心里叹了一声,她本不准备把这事儿告诉钮钴禄氏的,现在看来是瞒不住了,只得对满脸疑惑的钮钴禄氏主仆解释道。
“点心无毒,只是掺了一味藏地药粉,单吃是补药。可一旦与山梅花的花粉碰上,便会引发严重的咳疾,看着与普通风寒无二。”
“山梅花?绿梅红梅我倒听过,只这山梅……”钮祜禄氏皱眉。
晨音看她一眼,接着解惑,“这山梅花长在山西及偏南一带,不管是枝叶还是花萼都像极了太平瑞圣花,只山梅花花梗和花萼都有一层绒毛,不是熟知的人,决计认不出。”
盛京位处北方,就算是有人去山西等地见过山梅花,也不会去怀疑佐领府上御赐的太平瑞圣花是假的。
上一世,晚静就是用这一招,害得晨音一出门就猛咳,生生被关在竹青居数月。
还是入宫后,晚静故技重施害安嫔时,才被晨音身边的嬷嬷无意中发现。
晨音接手府中庶务的第一天,便总有声音有意无意在她耳边叨叨——如果能把御赐的太平瑞圣花催开,皇上肯定会龙颜大悦。与此同时,有人向晨音引荐了一名厉害的花匠。
想必上一世钮钴禄氏处理庶务时,那些人也是这样暗地里诱导钮钴禄氏的。
好在,上一世钮钴禄氏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并没吃晚静送来的东西,否则……晨音下意识看了钮钴禄氏的肚子一眼。
胎像不稳加咳疾,足以引发小产。女人生孩子好比一脚踏进鬼门关,且钮钴禄氏如今已经三十多了,并不是生育的佳龄。一尸两命,不过是片刻功夫。
母女连心,钮钴禄氏显然和晨音想到一处去了,一拍桌子,怒不可遏的吩咐明姑姑,“去把魏姨娘母女给我绑来,看我不剥了她们的皮!”
晚静今年不过八岁,就算她想害人,心计手腕也还嫩着,决计想不出这么周密且歹毒的招数。
今日若晨音不在,又或是晨音没发现晚静的祸心……钮祜禄氏惊得背上全是汗。
魏姨娘的野心,着实不简单。
“额娘别动气,那个花匠和他用来偷梁换柱的山梅我都扣下了。如今御驾将至,不宜沾染血腥,犯了忌讳。且再留她们一些时日,到时候再做定夺不迟。谋害主母与嫡子可是重罪,阿玛也偏袒不了她们。”
晨音与明姑姑劝了半晌,钮钴禄氏才勉强平静下来。
刚喝了口茶,便有丫鬟一溜烟的跑进来,“福晋,格格,御驾入城门了。”
第6章
“额娘,您先去府外,我去请玛嬷。”
晨音的玛嬷索绰伦氏是玛法安塔穆的结发妻子,安塔穆虽贵为从前的盛京镶黄旗掌关防印佐领,并恩加三等,位同从一品。却终其一生,从未纳妾。
索绰伦氏打年轻时身子就不好,只生了三官保一子。年迈后更是羸弱,索性让人僻了处幽静院子住着,极少与外界接触。说来,安塔穆修新院子,也大半是想讨老妻欢心。
府里人都知道索绰伦氏喜静,很少前去打扰她。但御驾亲临不是小事,索绰伦氏乃从一品诰命夫人,再怎么也要露一面。
晨音扶着索绰伦氏到府门站了大概一刻钟的功夫,便隐隐听见鼓乐之声,片刻之后,威风凛凛的御前侍卫前来开路。
钮钴禄氏见状,忙示意一众人等准备着。
御驾一行声势浩大,停在佐领府门前。皇帝偕着皇后步出车内,身量不高的晨音跪在长辈后面,看不清两人的面容,可却能从两人细微举止中感受到那份少年夫妻的默契与情谊。
“奴才参见皇上,参见皇后。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不必多礼,都起来吧,说来还是朕叨扰了爱卿府上。”皇帝心情似乎不错,还温和的问候了索绰伦氏一句,这才与皇后一同进府。走在帝后身后的是诸位妃嫔,晨音不用看也知道,全是熟面孔。
见过礼之后,男女自然要分开。
皇帝传旨,诸人车马劳顿辛苦,让各人先回自己的院子里休息。安塔穆父子领着皇帝去看新院子,索绰伦氏等女眷自然是引着皇后妃嫔去后院下榻。
到了给皇后准备的出云居,佐领府女眷又按照规矩,重新给后妃们行了一遍礼。
晨音默默跟在钮钴禄氏身边,不动声色的打量起坐在上首的年轻皇后,她好像与画像上的不太一样。
据晨音的记忆,赫舍里皇后是康熙四年,十一岁时受封后位的。算起来,她今年方十七。
鲜花水嫩的年纪,人又生得白净。哪怕是穿着皇后正统肃穆的朝服,也遮不住眸子里的清亮。
她正侧头与索绰伦氏说话,轻声细语,唇瓣含笑,眉眼温和。如此这般,却不会让人觉得软弱可欺。因为,谁也无法忽视她举手投足间,浑然天成的尊贵气度。
这样的女子,难怪能成为帝王心尖上的朱砂痣。
哪怕后来,自己如飞蛾扑火般扎进情爱漩涡,想着一心换一心。终其一生,得到的却是尘灰半缕。为之,还累及家族与子孙。想来,当真惭愧。
晨音喉头发酸,越发把头埋下去。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明快的女声,“这是佐领府的格格吧,可是身子不舒服?”
说话的女子坐在皇后下首,同样穿着朝服,只她眉目略深,与皇后的温敦不同,她看起来明艳不少。正是后来的孝懿仁皇后,皇帝的亲表姐——佟佳.冬乐。她以庶妃身份进宫,如今并未正式册封,但众人都叫她一声佟妃娘娘。
佐领府就晨音与晚静两个格格,晚静在禁足,这说的自然是晨音了。
晨音走了出去,行礼,“回禀娘娘,奴才并无不适,多谢娘娘关心。”故人相逢,却是这般场景。晨音死死克制自己,没流露出任何异样。
“那就好,本宫见你一直低着个头,是不是被吓着了?”
晨音无意在这群后妃中露脸,听佟妃这样一说,便故作羞涩的笑了笑,做足了小姑娘姿态。
“你知道她害怕还故意点名问她,真是个促狭的。来,过来。”上首的皇后笑着朝晨音示意。
晨音一愣,垂下眼,恭敬的走了过去,轻声唤,“皇后娘娘。”
“嗯,这近看越发娇俏了,像极了你额娘。”皇后拉着晨音的手问,“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奴才闺名晨音,今年九岁。”晨音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被赫舍里皇后拉住时,却莫名有些紧张。
从前,她只在画像,或是皇帝的只言片语里了解过赫舍里皇后。她对这个女子,好奇、羡慕、不服气、偶尔也许还会掺杂着嫉妒。
她从未设想过有这样的场景,自己能真切与这位女子产生交集。
“才九岁?本宫看着还以为至少十一二左右了。”佟妃的语气里满是讶然,皇后的表情也似很认同佟妃的话,坐在佟妃以下的四位庶妃都跟着附和。
同是庶妃,佟佳.冬乐能被人尊一声佟妃,她们四人却只能称为贵人。
方才行礼时,晨音已经心里一一认过她们。
这四人分别是后来的惠妃纳喇氏,荣妃马佳氏,以及安嫔李氏、敬嫔王佳氏。
等了片刻,诸妃讨论完,晨音才说道,“回禀娘娘,奴才家中无论男女,都长得比常人略高些。”外加上她最近忙着庶务瘦了不少,所以才看起来越发高挑。
皇后上下打量晨音一眼,“原来如此。早听闻你曾祖阿凯是太/祖爷的贴身侍卫,担得起雄姿英发四个字。如今看来,你家人倒是颇有祖辈遗风。”
皇后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接着说道,“你这身衣服粉嫩漂亮,很适合小姑娘,只头上太素净了些。苗春,把本宫那支珍珠攒百花的珠花拿来,赠与晨音格格。还有本宫给佐领府几位福晋准备的礼物,也一并拿来。”
佐领府众人自是领赏谢恩,晨音趁机松开皇后的手,跪到了后面去。
“行了,都不必多礼。”皇后抿了一口茶,眼底露出几丝倦意,“从京中到盛京长途跋涉,想必诸位妹妹也累了,明日就是正式祭祀典礼,早些回去歇着吧,养足精神。”
此行随驾来的六位后妃,除了皇后与佟妃有单独的院子,其他四位庶妃则是两人合住一间院子。至于随侍宫人,则住在佐领府周边近处的居所里。
“两人住一个人院子?”说话的是一个体型娇小的年轻女子,看着十分瘦弱秀气,正是如今的李氏李贵人,后来的安嫔。
钮钴禄氏忙赔礼告罪,“李贵人见谅,佐领府地窄,实在没有多余的院子了。好在这每处院子都不算小,内里妾身也派人精心整修过。贵人先去看看,若实在为难,妾身再想办法。”
李贵人摆手,“福晋不用拘谨,我只是随口一说,住得下就成。”
钮钴禄氏是佐领府的主母,诰命夫人。如今佐领府圣眷优渥,李贵人又不是傻子,怎么轻易与钮钴禄氏为难。
最终决定,李贵人与纳喇氏贵人住丛梅苑,马佳氏与王佳氏两位贵人住汀兰苑。
安排好诸妃的住处后,索绰伦氏已经顶不住,白着脸被人送了回去。
晨音看了看钮钴禄氏的面色,见也不算太好,忍不住开口劝道,“额娘,您先回去歇着吧,我去厨房那边盯晚膳。”
钮钴禄氏摇头,“不用,我还顶得住。”顿了片刻,拉过晨音的手,低声叮嘱道,“你近来最好少在外面露脸,安生呆在竹青居,知道吗!”
晨音哑然,钮钴禄氏太敏锐了,已经猜透皇后问她年龄的用意。算算时间,今年正是大选之年,幸好她才九岁……
晨音慎重的点点头,“我知道,多谢额娘。”
“你我母女,说什么谢。额娘只希望你平安喜乐一生,你阿玛得力,大哥争气,佐领府圣眷正隆,还不用你个姑娘家去……”钮钴禄氏没继续往下说,而是扬着下巴指了魏姨娘院落的方向。
“那人仗着你阿玛的宠爱与额娘斗了小半辈子,额娘只是不乐意理她,若要动真格,一早发卖她出去。晨音你要记住,这嫡与庶之间,天差地别。什么宠爱繁华,都不如一个正经名分重要。有了名分,才有了底气。如今这世道,女儿家若想过得好,就得脑子清楚,男女……”
钮钴禄氏本想继续说下去,突然想到女儿如今的年龄,叹了口气。
“你慢慢的也大了,这些事额娘以后会教你。”
晨音半敛着眸子,遮住其中的水光。上一世,钮钴禄氏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只是后来,命运弄人,她终究是辜负了钮钴禄氏的一番苦心。
还记得上一世传来她入宫前,钮钴禄氏几次哭得晕厥过去。母女连心,也许从那时起,钮钴禄氏已看见了她的未来——无休止的算计、谋划、争夺。步步为营,如履薄冰。
晚膳前,皇帝传旨,说奔波劳累,晚间的宴席就免了,让各人在自己院子里用膳。
晨音被钮钴禄氏赶回了竹青居,随便吃了几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前世种种与钮钴禄氏今日那番话语交织在一起,搅和得晨音不得安生。
如果,她不进宫,不一头扎进男女情爱,拼了命去当什么宠妃。也许,她会如钮钴禄氏期许一般,平安喜乐过一辈子。
上一世,她不知未来坎坷,只能遵循本能跌跌撞撞的走下去。
可这一世不一样,她知道前头是万丈深渊。并且,她年龄尚小,有足够的时间与机会,改道另行,不入宫墙,安稳和乐过完一生。
晨音无意识的抚上脖颈,佛珠卡在喉咙的感觉,委实不算好。
第7章
隔日,正式的祭祖大典首先在盛京以北的福陵举行。
皇帝由“君门”入方城,王公大臣们由应进之门进入,按官职高低,八旗顺序排列站好,先行“展谒礼”。皇帝跪在太、祖皇帝努/尔哈赤神位前,行三跪九叩大礼,祭酒等。
礼毕,皇帝退回原位。
接着由皇帝指定的亲王、贝子,先后向神位献帛、献爵,称为初献礼。
之后,还有君臣跪听礼官诵读祭文,亲王贝勒行亚献礼,三献礼等,冗长繁杂。
大飨礼是最后一项仪式,将祝版、祝帛、金银馃子等送到焚帛听焚化。君臣们在望燎位注视整个焚化过程,并向神位行礼,称之为“望燎”。
再次举哀后,福陵的祭祀大典才算正式结束,天边最后一丝亮光也将褪去。
御驾回佐领府的途中,缠缠绵绵下起了小雨。
皇帝撩帘子看了眼外面,见雨有加大的趋势,眉头一皱,冷斥道,“这钦天监做什么吃的,连晴雨都推算不出。朕随便在路边找个种田的老农,怕是也比他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