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玲拿着水杯站在门口，静静望着程尘。
一时剩下他们两个。
程尘和林玲虽然坐了大半学期的同桌，但因为暑假的事情，连说话都屈指可数，冷不丁撞见气氛怪尴尬的。
也不知道她听到那些话没。
程尘拿起喝剩下的矿泉水瓶，朝着林玲抬了抬手算作招呼，头也不回地先走了。
林玲将水杯放到热水箱下，一面按下开关，一面不经意扫视到地上孤零零忘记被带走的宣传单。
她弯腰捡起，上面照片抓拍的很到位，正是迟昭退场时的那一笑。容貌干净艳丽的女生笑靥如花，即便身处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仍旧神情自若，最美丽的那瞬间，被永远定格在相片一隅。
不是没有想到。
暑假表白被拒绝后，闺蜜就说是不是因为程尘有喜欢的人？当时她还否认，不可能，程尘那样的人，应该会觉得有时间谈恋爱还不如去网吧打游戏，他拒绝自己，只是因为没那个心思而已。
她可以等。
水箱开关忘了关，汩汩流着直到漫出杯壁。将近十二月天气寒冷，热气腾腾升起，窗户都氤氲着结了霜。林玲面无表情地将宣传单丢进水池，照片上女孩款款明媚的脸逐渐浸湿淹没，变得面目模糊。
*
“哇，你真是你学姐的忠实fans.”
宁航看着叶司予不知从哪搞来一张和公告栏一模一样的宣传单，没忍住说道。
叶司予沿着照片边缘小心翼翼将宣传单折起，夹在桌面上的一本练习册中。
“我觉得你有天被你学姐卖了，还得替她数钱。”
整个七班宁航与叶司予的关系最好，也只有他最清楚叶司予跟迟昭的关系。在他眼中，叶司予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个学姐狂魔。但宁航问他是不是喜欢学姐，却被否认了。
初中生的感情观还没有高中那么成熟，对于喜欢的定义，还停留在小学的程度，喜欢一个人，大概跟喜欢一本书、一部电影、一首歌曲没什么区别。
叶司予觉得不是这样。学姐对他来说不单单是这种程度。
他收拾好书包，看了眼手表：“我走了。”
“等等。”宁航拦住他，“你数学作业做了吧，借我抄抄，我晚上要看球赛，没时间写。”
叶司予闻言挑了下眉，回过头来，笑吟吟的模样十分和蔼可亲，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是：“不借。”
宁航：“……你大爷。”
不就是开玩笑提了一句他学姐吗，至不至于。
宁航觉得自己崇拜詹姆斯也不像这货崇拜他学姐那么疯狂，简直供入神殿，旁人调侃着一嘴都不行。
临近寒冬，天黑的早，校门外竟然有不少穿着外校校服的学生。叶司予脚步慢了慢，遇上推着单车走出来的徐晨曦。
“嘿。”徐晨曦快走两步追上他。
“你今天回去的好晚。”
“嗯，有点事。”
自从接受矫正，叶司予结巴的症状比以前好了很多，说短句不像以前那么费力，不过长句子有时还会磕绊，他渐渐习惯了用短句说话。就像宁航“不擅长跟女生相处而被误以为性格冷淡”，叶司予也因此被误会为“很有个性”。
在这个年纪，长得好看的男生女生本就受瞩目，走在一起杀伤力呈几何倍数增长，有不少人打量他们。
“怎么这么多人？”
“估计是来看学姐的吧。”受到宁航的影响，他们小组基本都开始以学姐称呼迟昭。
几天之内，不仅是二十五中本校，连附近的职高技校学生都来凑热闹。光用“这一带还没有学生能拿到这么高的名次”来解释不足为信，很大可能是冲着照片过来看人。
叶司予哦了一声，显得心不在焉。
“她好厉害，对吧？”
叶司予点点头。
徐晨曦家住得远，到了分叉口她和叶司予招招手，骑车走了。
徐晨曦离开很久，叶司予还站在原地。
这些天走到哪里都能听到关于迟昭的议论，从学业成绩到身材相貌，这股热潮还在蔓延，不断地扩散，一如末世来临前的病毒感染，世界上所有人都看到了她的优秀与美好。
不是不为她感到高兴。
只是害怕失去的恐惧甚于得到。
叶司予深吸一口气，攥紧了书包肩带，才慢悠悠往破旧的小区走去。
已经不想仅仅只是和她并肩。
他想要超过她。
*
迟昭的名字算是焊死在二十五中光荣榜上。
不过相对于外界的热闹，正主却过得异常平静，该上学上学，外界的纷扰打乱不了她本身的节奏。
倒是周五下午在一起写作业的时候迟昭书包夹层不小心掉出一个信封，叶司予和她都愣了一愣。
“这是什么？”叶司予取过来。
迟昭自己也纳闷。
叶司予打开看了一眼就合上，迟昭问：“是什么？”
“情，情书。”
迟昭哦了声，继续写自己的题。
明明是写给迟昭的情书，叶司予比她还在意：“学姐不看看吗？”
“不看。”迟昭指指自己的脸颊，“我怕牙酸。”
初中生懂什么，十有八.九从bai度搜了情话大全抄下来的。
叶司予被她逗笑了，他原打算将情书丢掉，想了想悄悄藏进了自己书包。
叶婆婆出院后，叶司予就不在迟家吃晚饭了，他跟迟昭唯有的交集，只在放学一起写两个小时作业。相比于迟昭，叶司予更加珍惜这段时间。
到了饭点，叶司予回家。他在自己房间重新翻出那封情书，写情书的纸是从演算本上随手撕下来的，缺口参差不齐，文辞也一般，通篇敷衍了事用“你”来开头，甚至到最后也没写下名字。
叶司予折起来仍然放回夹层。
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悄悄改变了。
*
到了十二月末，已经没有多少人再提演讲比赛的事。
无论在什么地方，新闻热点的有效期只有三秒，过后消失的无影无踪，再讲就是“好汉不提当年勇”。
尤其在学校里，几乎每天都会有值得关注的新鲜事发生，人们的关注点不断被转移，谁都可能成为下一个聚焦。
眼下最为讨论热切的，是几天后的圣诞节。
“那天周五，放学大家计划着去KTV玩，你去不去？”宁航问。
叶司予摇头：“我要去医院。”
“你结巴不是已经好了吗？”宁航道，“怎么还去？”
“定期复查。”
叶司予的结巴不是病理性，而是后天引发的，胡医师对他的矫正更多侧重于心理辅导。
“真没劲。”宁航道，“每次集体活动你都不来。”
宁航这么一说叶司予才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要融入班级这一念头了。
小学受排挤严重，做梦都想和大家一起活动，如今就算被邀请，也没什么动力去参加。
“作业借我抄抄。”宁航转了话题。
宁航的成绩在班里向来数一数二，但作业却懒得自己写，一贯借周围的人抄一抄敷衍了事。
叶司予正在做题，懒得抬头，只将书包扔给他：“自己拿。”
宁航稳稳接过。他取习题集时不小心带出个信封，信封上有劣质廉价的响起，在学校门口文具店卖一块钱四封，大多是女生喜欢这些玩意。
宁航回头看了眼，徐晨曦正在问叶司予数学题，估计着叶司予没空打理自己，宁航自顾自拆开了信封。
是一封热情洋溢的情书，对于宁航这么个钢铁直男来说简直忍受不了。
宁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冷得摸了摸脖子。他同桌凑过去：“这是什么？”
宁航虽然是个损友，但还是有点节操。他将信胡乱折起：“没什么。”
没想到叶司予还有这么闷骚的一面。
宁航回头打量一眼，叶司予在给徐晨曦讲题，少年的侧脸线条干净，说话时格外专注认真。
宁航福如心至。
这封未点名女主角的信该不会是写给他同桌的吧。
不等他多想，班门口班长探身进来：“宁航，老师叫你。”
宁航将书包和情书一并塞进课桌，才起身出去了。
第26章
迟老师找宁航是为了数学竞赛的事。宁航连着几次数学都是班里第一, 潜力很大，可以提早为下班学期的竞赛做准备。
等他拿着辅导书回班，已经忘了先前那回事。本来他的性格也不喜欢聊这些，自然而然抛之脑后。
叶司予同样没发现那封学姐的情书不见了。
第二天上学，班里的气氛隐隐约约开始不对劲。
比如英语课徐晨曦起来回答问题, 班里咳嗽的咳嗽，怪叫的怪叫，不少人往叶司予这个方向看, 气得英语老师直拍讲桌维持秩序。
比如轮到他们这组值日，课间徐晨曦够不到黑板，有男生阴阳怪气地吹口哨：“叶司予还不帮帮人家”。
再比如那些看热闹的外班学生，以前只喊叶司予的名字, 现在改成了叶司予徐晨曦，每次走廊有人捏着嗓子怪叫一声，就引爆班里一轮一轮的起哄。
愈演愈烈。
徐晨曦和叶司予的关系虽然还不错, 但仅限一般同学之间，被班里人这么一搅和，两个人都变得不自在, 有意划清界限, 徐晨曦都不再问他题, 转而询问后桌。
然而当事人的极力撇清并不能平息观众的热情。
比“谁和谁在一起”更劲爆的新闻, 是“班花和班草在一起”。
有什么比登对更登对的事？
事态发展到后来，已经远远超出最初的预期，甚至连教师圈子里都传开了。尽管迟建东算是个思想开明的班主任, 还是不得不分别找两人谈了谈，得知是无稽之谈的谣传才松了口气。
爆发的顶点是在一节地理课。
绯闻的女主角站起来回答不出老师的问题，其他学生照例哄吵，地理老师是个新上任的实习小老师，镇不住场，眼睁睁看着氛围走向失控。终于置身舆论中心多日的女生再绷不住情绪，哭着跑出了教室。
*
体育课自由活动后，叶司予就被以程展为首的一群人围了起来。
相比于刚开学的孤立无援，这一次有班长和宁航两个人拦着，班长在男生里的声誉挺高，他一插手，程展那群跟班倒不好太狂妄。
程展揪住叶司予衣领，死死盯着他：“你他妈有种。”
虽然没有前因后果，班里都知道程展会找叶司予麻烦全为了徐晨曦。程展对徐晨曦的喜欢一进班就没有掩饰过。课间见缝插针找她说话，集体活动有事没事提她，跟其他人是混世小魔王，在她面前怎么被讽刺都不介意。谣言最开始就是从他们这群男生传出来的，程展不高兴好歹在可忍受的范围，徐晨曦一哭他就怎么也忍不下去了。
因而他一来找叶司予，不仅是七班，一起上体育课的五班也扎堆看起热闹。
毕竟是整个年级最大的八卦。
叶司予轻蹙下眉，不紧不慢撇开他的手。和从前被动挨打的傻子不一样，跟刚开学不怕死的疯子也不同，如今的叶司予眼眸中只剩下冷冷的平静，淡漠到不起波澜。
他注视程展，只有一句话：“你确定要和我打？”
这话一出，场上齐刷刷静默了几秒。
“我他妈……”果不其然程展上头了，扑过来要打他，被宁航死命在前面扛住。
“愣什么，走啊，搁这儿一块发疯呢？”宁航回头对叶司予说。
叶司予却道：“你放开他。”
宁航一怔。
“放开他。”叶司予又重复一遍。
宁航犹豫一下，看叶司予态度坚决，只好松了手。
程展扑过来，叶司予和他打成一片。别看程展平时打群架打得多，单人作战能力反而没有叶司予强，和他相比，叶司予太过冷静，即便这时心下还在计算着闪躲与时机，不像程展一窝蜂胡乱出手，能打到打到，打不到挨揍。
眼看着程展渐渐处在下风，平日和他交好的那帮人站不住了，却被宁航挡回去：“干什么干什么？人家两个的事和你们有关系吗？以多欺少赢了也不光彩。”
最近《热血高校》风靡，在这群没什么三观的小男生心中除了讲义气，还讲究一个堂堂正正。因此宁航话一出，没人敢上了。大家围在一处，看着里圈两人打得滚在地上，你一拳我一拳，不可开交。不少好事者还起哄，唯恐天下不乱。
最后是叶司予一拳打在程展脸上，把他打趴下了，精力告罄，爬也爬不起来。
叶司予喘着气，面无表情看着他：“还打吗？”
*
“多大仇？一个班的同学打成这样？”
办公室里迟建东气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拎着教棍在俩学生间徘徊：“伸手！”
这场景有点似曾相识。
不过和暑假相比，两人不仅长了个头，心性也变了，都没犹豫废话，齐齐伸出手。
迟建东一人打了十五下，力道是真的重。程展疼得嘶了声，余光瞥见旁边的叶司予不动如山，硬生生把抱怨的话吞回去，直起身子，仿佛和他在比谁更能挨揍。
“罚值日一个月，我每天去检查，你们两个谁逃一天就加一周。”
没人敢提出异议。
“现在去罚站！”说完不解气，迟建东又补了句，“到教学楼门口，看看你们这副样子，我瞧以后谁还敢打架。”
和以前叶司予单方面挨揍不一样，这一次程展也被打得够狠，两人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又滑稽又好笑。程展小学是本部的，大部分老师都认识他，也清楚他在小学的种种事迹，现在见他难得被揍成这样，有一两个熟识的没忍住笑出声来，为了圆场才清了清嗓子义正言辞加了句：“你看你们两个，都快把迟老师气疯了。”
程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