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湘抿了下唇,却没说话。
叶司予静静望着她,漆黑眼眸隐匿在灯光的另一面,深不见底。
“我……”叶湘张张口,刚说出一个字,她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叶湘瞥了一眼,没有接起。她问叶司予:“你住哪儿?”
“我住,迟老师家。”
叶湘知道叶司予在楼下老师家补课,看这情况,她大概猜出叶司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叶湘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想了想,从口袋里取出钱包塞给叶司予。
叶司予没要:“我有,有钱。”
“我知道。”叶湘的声音很温柔,“那些钱是你外婆攒着给你以后用的,她自己也不舍得花。你拿着这些,看看你们需要什么,随便买。”
“不,不需要。”叶司予很着急,偏偏因为说不了长句子而词不达意,只能精简为一句,“你,你什么时候回来?”
叶湘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担保的话。
“你不来,不来看她吗?”
“叶哥哥!”
正巧这时迟月她们找了过来,在后面喊他名字。
叶湘也听到声音,她朝着他身后看了一眼,摸摸叶司予的头:“先回去吧,我……过几天去找你们。”说罢叶湘就要离开。
叶司予伸手想要拦住她,但他的手蹭着她的袖口落了空,到底没能抓住。
*
迟昭不得不再一次感叹,叶司予这孩子的存在感实在太低了。
她是第一个发现叶司予不见的人,拿出手机才看到他的几通未接来电,回过去,不在服务区。
迟姑姑皱起眉,像是有点埋怨:“都说了小心点,怎么还能跟丢。”
迟昭不咸不淡:“人太多,你们又光顾着往前走,跟不上不是很正常。”
迟姑姑看向迟昭,迟昭却移开视线:“往回走吧,应该在前面走丢的。”
迟月拖着长调“啊”了一声,显然不想折返,她刚要耍机灵往前跑,就被迟昭先发制人揽住肩膀带回来:“走,去给你买糖葫芦。”
迟月这下精神了:“真的?”
“真的。”
迟昭从不骗人,迟月甚至这一点,心甘情愿跟着姐姐原路折回。迟姑姑无奈,只好也跟着回去。
错开高峰期,商业街的人渐渐变少,不再像先前摩肩擦踵的拥挤。
迟月最先找到街边小摊,她原本一样打算要一个,被迟姑姑一瞪,不敢放肆了,只挑了一串最喜欢的。摊位还卖炒栗子之类,迟姑姑依样要了两袋子尝鲜。
迟月扯了扯迟昭袖子,指着前面:“那个是不是小哥哥?”
迟昭循着迟月所知的方向看过去,叶司予站在不远处的陶瓷摊位旁,他不是一个人,身边另有一个年轻女人,身材修长,五官明艳,在她身上隐隐约约能瞥见叶司予的影子。
怪不得迟姑姑能一眼看出叶司予是谁家的孩子。
其实对于叶司予家里的事,迟昭早在上高中就有所耳闻。无非父亲不详,母亲是傍大款的狐狸精之类。这样的老套路,人间不知几多,但在学生间还是罕见的新鲜事。对于这些或真或假的传言,叶司予本人从来懒得理会。就算听到有人在背后议论,也不会比小考失利能让他多皱一下眉头。
迟昭就更不在意了。
左右不关她的事,她对刺探别人的**亦没有什么热情。
哪怕亲眼撞见了这一幕,她依然没有多余想法。
倒是迟月无意中说道:“那个aunty好漂亮哦,是小哥哥的妈咪吗?”
迟姑姑闻声也看去,在瞥见不远处那对母子后,她的神色微妙地转为了轻蔑。
迟月接过糖葫芦,朝着叶司予跑去:“叶哥哥!”
然而没几步就被迟姑姑提回来:“跑什么,人这么多不怕摔着?”
迟月吐了吐舌头。
迟昭牵起迟月的手带她过去,还没走近,那个女人就先离开了。
“叶司予。”迟昭喊了他一声。
叶司予讷讷回头,看到是迟昭:“……学姐。”
他的声音闷闷的,像是感冒了,含糊不清。
“那个阿姨。”迟月全无察觉叶司予的异样,她一面啜着糖衣,一面好奇问道,“是小哥哥认识的人吗?”
迟昭轻轻拍了拍迟月的头,示意她闭嘴。
叶司予没有回答。幸好周边的霓虹灯昏暗,不至于照见他微微泛红的眼眶。
迟昭只当做没看见,反而看向迟月:“累不累?我们回家吧。”
迟月估计是走累了,而且也吃到了心心念念的糖葫芦,难得这么轻易地同意了。
迟姑姑看了眼叶司予,这一次也没再多话。
第12章
迟昭起先并没有将那天晚上的放在心上。在她看来如果换位自己,她最不需要的就是无用的安慰。
况且她从不擅长安慰人。
这话不是没有依据。迟昭大学的时候曾经受托去帮助一个想要休学的姑娘,结果在她无比生硬的开导下,第二天那姑娘直接转退学了。
因而就连迟姑姑看到这小孩失魂落魄的模样都不禁动了些恻隐之心,只有迟昭无动于衷,相形之下甚至显得冷漠到不合时宜。
第二天是迟爸生日。
迟昭向来起得很早,这天却是例外晚了些。她洗漱出来,阁楼房门依然紧闭着。看来叶司予还没醒。
六岁的小表妹起了个大早,在客厅看光碟,见迟昭出来,她习惯性扑到她身上,甜甜笑着:“昭昭姐姐。”
迟昭勉强接住她。小姑娘越吃越胖,重得都抱不起。
“你妈妈呢?”
“妈咪出门了。”迟月蹭蹭迟昭,突然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昭昭姐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
迟月凑到她耳边,煞有其事:“我悄悄告诉你哦。叶哥哥的妈妈,昨天晚上的那个漂亮阿姨,是个破坏别人家庭的大坏蛋。”
迟昭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她拧着眉,严肃地看向迟月:“这话谁告你得?”
迟月还是头一次见她姐姐这样,有点被吓着了,说话时还结巴了下:“我昨天,昨天听妈咪在电话里讲的。”
迟昭无语。迟月反射弧慢了半拍,后知后觉被凶了,大眼睛里蓄满泪水。
“月月。”迟昭盯着她,“这些话不能随便说,尤其不能在你叶哥哥面前说。”
“为什么?”迟月不满,“妈咪还让我离他远点。”
迟昭懒得和她讲道理,只道:“随便你,反正他明天就走了,你和不和他玩都可以。但是那些话不能说。听到了没?”
“可是他妈妈是大坏蛋,破坏别人家庭的大坏蛋。”迟月哽咽道。
迟月不能理解。在小孩子的世界里是非对错向来是泾渭分明。
迟昭替她拭去眼泪,先道了歉:“姐姐不该凶你,不哭了。”
迟月抽抽搭搭的,好歹不哭了。
“你答应我不要说那些话。”迟昭摸摸她的头,“姐姐晚上就带你去买零食。”
迟月听到零食两个字,总算破涕为笑:“真的?”
迟昭点头。
迟月撇撇嘴,勉为其难同意了。
中午的饭比昨天晚上的还要丰盛,因为是迟爸的生日,他一年到头忙着,要不在学校,要不假期补课,能回来的时间也不多,迟爷爷和迟奶奶都很高兴。
迟姑姑不在家,说是国内的分公司临时出了点问题,赶不回来。
也不知道迟姑姑和迟月说了什么,迟月对叶司予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凡是她的东西都不准他碰,无论有意无意。迟月的敌意太过明显,连迟奶奶也看了出来,她以为是小孩子家胡闹,训斥了迟月两句,迟月忿忿不平憋红了脸想要反驳,却先被迟昭搂到一边。
“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迟昭在她耳边说了句。
迟月看了看迟昭,又看了看旁边一头雾水的叶司予,哼了一声,抱着自己的玩具回房间了。
叶司予本人更是莫名其妙。
迟昭不以为然:“不用管她,她就是这样,一会儿就好了。”
叶司予盯着啪的一声被迟月摔上的房门,半晌才收回视线。
午饭过后迟昭回房间休息,她躺下还没多久,楼下就爆发了。
小表妹哭功一流,声音大得几乎震穿天花板。迟昭还记得有一年迟月回国时买了洋娃娃,邻居家小孩来玩时给它换了套衣服,第二年迟月回来过暑假,一眼看出自己的洋娃娃被人动过了。她不依不饶地痛哭了好几天,连迟姑姑也劝不住。迟昭那年刚好在奶奶家避暑,因而记忆犹新。
如今的程度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噩梦重蹈覆辙了。
迟昭连头发都来不及梳就跑下楼。迟月嚎啕大哭,迟奶奶抱着她哄,叶司予站在一边,分外无措。
在阳台和迟爷爷下棋的迟爸也出来了,见这状况忙问:“怎么回事?”
“你赔我!”迟月对叶司予拳打脚踢,迟奶奶拦也拦不住。
叶司予这傻孩子,被打也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连躲都不知道,明显是懵了。
迟昭看他手里拿着个粉红色的马克杯,瞬间明白过来。这马克杯是去年迟昭送给迟月的礼物,和其他杯子放在一起。叶司予不知道这件事,估计误用了它。
“月月!”迟爸喊了迟月一声。
迟月抄起旁边的垫子砸到叶司予身上,边哭边骂,到最后口不择言:“你妈妈是小三,你是小三的孩子,你也是个坏人。”
这话一出,空气罕见地凝固了一秒。
叶司予的神色从最开始的慌乱到呆滞再到后来的一片冰冷。迟爸则三两步走过来,打横扛起迟月,在她屁股上打了一巴掌:“乱说什么!”
迟月哇的一声哭出来,挣扎着从迟爸怀里出来,控诉道:“舅舅打我!”
迟奶奶不清楚内情,但知道迟月做的过分。她慌忙要将叶司予带走,叶司予却是纹丝不动,定定望着在地上撒泼的小迟月。
也不是没有过类似的情况。
头一天还要好地商量一起去公园玩的小伙伴,第二天就临阵倒戈,哪怕装病也不愿意再接近他。有一些甚至会大喇喇直白告诉他:“我妈不让我和你玩,说你是坏孩子。”
而即便是借宿的亲戚家,当面笑呵呵地很客气,背后也会投来若有若无的微妙眼神。
因为他有一个犯了道德罪的妈妈。
叶司予隐隐约约清楚为什么自己总是会被指摘,却一直很难强迫自己往深里想。小学让写父母职业的作文,同学中有写工人,企业家,医生,老师,只有叶司予对着作文本头脑一片空白。无业却有花不完的钱,会被人找上门来打砸所以经常搬家,不定时失踪,对外人从来不肯承认他们的关系,只说他是自己的外甥。叶司予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语,一个合适的职业来形容叶湘。
别看迟月平日里没心没肺是个小甜豆,犯起混来就是迟姑姑在场也不一定拦得住。迟昭被这一出整得头痛。她下楼抱开迟月,挨了几下。小姑娘力气不小。
“月月。”迟昭不像迟爸,哪怕到了现在,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得不起波澜,但说出来的话却明显更有分量,“如果你不想见到他,我们现在就回家。”
迟月不哭了,她眨眨眼,反应了两秒,才理解那个我们指的是她和叶司予。
“你确定要我走吗?”迟昭盯着她。
迟月对迟昭还是很有感情的,一年见不了几面,平时在国外还要心心念念地打越洋电话给她,自然舍不得就这样让她离开。
迟月不说话了,抽噎着停了下来。
迟昭不动声色的威胁明显比迟爸的正面教育管用得多。
迟爸松了口气,和迟奶奶好多歹说终于将迟月哄回了房间。
闹剧结束,客厅重新恢复了安宁。
迟昭回过头去,将才叶司予站着的地方,却早已没了人影。
*
阁楼里通向楼顶的梯子狭小局促,迟昭上了大学就没再爬过,如今回到几年前,身量尚小,爬起来还不费力。
迟昭掀开顶盖,果不其然,叶司予坐在上面。
“学,学姐。”叶司予没想到在这儿也能被找到,顿时满脸通红。
迟昭若无其事地在他旁边坐下:“你怎么发现这可以上来的?”
“昨天晚上睡,睡不着。”叶司予道,“就,看到天花板上有,有梯子。”
迟昭哦了声,伸了个懒腰。
“为什么会,会有梯子?”这次轮到叶司予问她了。
“你没发现吗?”迟昭给他指了指,“这栋楼在最边角,比其他户型面积少了一半,所以我爷爷扩建了阁楼。墙上梯子和门盖都是他找人安的。我小时候经常来这里玩,长大就不常来了。”
叶司予点点头:“这里挺,挺好的。”
迟昭轻轻嗯了一声。话题终止,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一时之间天台变得很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叶司予忽然道:“我不是,故意的。”
迟昭眯了下眼,片刻才回头:“你是说迟月?”
“我不知道那个杯子,是她的。”
迟昭笑了下,关注点却清奇:“我发现你有时候结巴没那么严重。”
叶司予怔了怔,摸摸后脑勺,有点羞涩:“我小时候其实不,不结巴。”
迟昭看他一眼。
叶司予笑了笑,笑容腼腆内敛,但没再说下去。
迟昭也没问。她接着说回先前的话题:“你别理迟月,她年纪太小,做事不知轻重。”
叶司予垂下头,她的刘海有一段时间没剪,长了些,稍稍遮住他的眼睛:“学姐不会,介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