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平平淡淡的,盛琼华扭头笑了一声,她背对着身后的金玉龙纹盘桓的烛台,一双眼睛坦坦荡荡::“下午的时候玉贵人说有些不舒服,嫔妾这才派人请太医来查看一番。”
“玉贵人。”康熙点着头:“原来是她不舒服。”他伸出手握住她,“朕还当是你身子不适,近来春日多雨,你自己多注意。”
“多谢万岁爷。”
两人相互握着手,屋内只有一旁的烛火烧起,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康熙刚要说话,李德全却脚步冲冲的走进来。
“万岁爷——”
康熙皱着眉心:“出了何事,这般慌慌张张的。”
李德全抬起头,脸上难得的带着几分焦急:“万岁爷,承乾宫的玉贵人要生了。”盛琼华从软塌上站起:“怎么回事,不说预产期还有半个月吗?”
李德全摸着一额头的汗:“赫嫔与玉贵人发生争执,两人扭作一团扑倒在地,如今玉贵人身子已经见了红……”
“糊涂!”康熙咬着牙走上前:“太医呢?”
李德全跟在他身后,弯着身子连忙道:“太医已经过去了。”康熙抬脚就往前走,盛琼华愣了片刻也赶忙跟上去。
听见脚步声,康熙放慢了脚步转过头,瞧见是她拧起的眉心舒缓了不少,“你跟上来做什么,待会乱糟糟的吓到你。”
一旁的李德全吓了一跳,连忙往盛琼华的脸上看去。
如今万岁爷正在气头上 ,浑身上下一股戾气。可如今瞧见盛贵人,说话都不由自主的放柔了两分,他眼神一闪,看着盛琼花的表情都带了两分敬畏。
盛琼华如今顾不上这些:“嫔妾担心玉贵人,想亲眼看看。”她虽没说明白,可面上满是担忧,发髻上的桃花簪随着动作来回的晃荡。
尾部坠着的藕粉色的珍珠,啪啪的打在她玉白色的脸上。
康熙呼出一口气,一把牵住她的手:“那就牵着朕的手往前走,别反倒是自个乱了阵脚。”说罢,抿着唇,提脚带着她往前走去。
他面色阴沉,脚步飞快,却拉着她的手一路上没有松开!
***
承乾宫
如今已是戌时,承乾宫内上上下下的却一片灯火通明,太监与宫女们来来回回的,殿内上下一片混乱。
盛琼华脚步刚踏进去,迎面而来的就是一阵激烈的喊叫,那声喊悲痛欲绝,简直是在硬生生的嘶吼。
“小主。”红裳扶着她,轻喊了一声,盛琼华回过神来,脚步飞快的往屋子里走去。康熙跟在她身后,眉心拧起。
“万岁爷到——”小太监一声尖细的声喊,众人往门口看过去,就见万岁爷与盛贵人一前一后的正往这儿走来。
德妃揪着手站在最里面,听闻之后脸上白了白,惠妃垂着脑袋看了她一眼,眼神往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倒是宜妃,半夜从床榻中醒来,如今又听着玉贵人的哭喊,皱着眉心颇有些不耐烦。
领着头走上前,“万岁爷吉祥。”一声话落下,莺莺燕燕的,顿时跪了半个屋子!
“玉贵人如何了?”康熙拧着眉心发问,屋内的说话声都停了下来,玉贵人出事,整个后宫的嫔妃都到了。
此时却没人敢说话。
“起来吧。”康熙眉心拧起,“太医呢,玉贵人究竟如何?”德妃白着一张脸走上前,又跪下:“回万岁爷,太医已经在里面了,”
“玉贵人摔倒惊了胎,如今羊水已破产婆在里面接生,玉贵人吉人天相,一定会母子平安的,万岁爷无需太过担心。”
万岁爷却没理她,淡淡的眼神瞟都没往她那儿瞟,眼睛看望李德全:“赫嫔与玉贵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康熙浑身的戾气,面上都是冰冷。李德全跪下来,“旁的奴才不知,只知道是赫嫔娘娘先是摔倒了,摔的有些严重。”
李德全也是刚听说,摸着一脑门的冷汗:“因为当时玉贵人在边上,赫嫔娘娘便将错罪到了玉贵人头上。”
“失手推开玉贵人身边的宫女,又往玉贵人身上扑,将人扑倒这才惊了胎。”
“那个贱.人。”康熙一声低吼:“玉贵人怀有身孕,她都下如此的狠手,她人呢?”
李德全道:“回万岁爷赫嫔昏倒了,如今还没醒。”
“等那个贱人醒来,朕在发落她!”帝王的声音满是冰冷,德妃跪在一边,面上有些惨白。
如今她虽不是正式立命,可到底也算是半个管理后宫的,这新官上任三把火还没开始放,就遇到这样的糟糕事。
万岁爷定然会怪罪于她!
她一想到这,脸色白的恨不得随着玉贵人一起晕过去。
盛琼华站在角落的一旁,掀开眼帘瞧了德妃一眼,随后又转头看着内殿,屋子里时不时的传来玉贵人的痛呼。
那声音一声叠着一声,是让人心惊肉跳的痛喊,盛琼华是头一次听见人生孩子,这份莫名的恐惧,直往人心口上撞。
屋内静悄悄的,无人敢说话,正前方德妃跪在地上,万岁爷也不叫起,只低头一个劲儿的摸着手腕上的珠串。
安静的屋子里,噼里啪啦的一阵烦躁。
玉贵人的喊声越来越弱,大盆大盆的血水伴着痛喊往外端,屋内血腥气熏人,后宫的一群妃子们站成一排,战战兢兢的看着无人敢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 产婆忽然慌里慌张的跑了出来:“不……不好了……”
产婆的身上全是血迹,她跪在地上:“万岁爷,不好了,娘娘有出血的症状,腹中的胎儿又太大……”
“怎么回事?”德妃连忙转头:“不是已经喝了催产药了吗?”
宜妃坐在一边,暗暗翻了个白眼,心中又有些痛快,这德妃平日里张狂的像个马蜂窝,如今玉贵人出事她倒是知道害怕了。
要说这玉贵人自己也蠢,挺着个大肚子还成日里蹦跶,生怕旁人看不见她有身孕一样。蠢就算了,还自个送死。
赫嫔那一张乌鸦嘴,生的又比旁人凶猛不少,她还敢跟赫嫔起争执,如今这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别说是生孩子,还不晓得命救不救的回来。
她扯了扯嘴角,冷哼一声。
头一撇却看到站在角落边上的盛琼华。她亭亭玉立的站在那,美的艳丽十足,却又清秀婉约。此时面对着产房,脑袋低垂着,瞧不清面上的表情,一双手却揪的死死的,指尖都泛着白。
她忽然想到,盛贵人像是与玉贵人交好,此时盛贵人那模样,显然是在担心,想到这,她面上有些烦躁:“还不快去让太医看看,”
接生婆子连连点头,太医院的太医也来了不少,此时一半都已经进去,生产的时候出血本就是大忌,何况孩子还没出来,玉贵人自个就没了力气。
太医们团团转,一时想不出个法子,盛琼华眉心皱的紧紧的,隔着一道门,里面玉贵人的呼叫声却是越发的小。
在这样下去,别说孩子,只怕大人。
她捏着掌心,面上有些煞白,刚要说什么就听见门口传来一道尖细的喊叫:“荣妃娘娘到——”
第69章
去了势的小太监, 声音腔调又细又长。
随着抑扬顿挫的一声喊, 众人往门口看过去, 只见一人身披着斗篷踏着朦胧的月色走进来。
宜妃脸上的笑意僵硬了两分,这荣妃如何出来了?
惠宜德荣,四妃中荣妃最为低调,寻常往日里都是关在自己屋中吃斋念佛, 紧闭宫门而不出。宫中大小事都没见她出宫处理过。
如今不过是个贵人生子,她居然出来了?宜妃挑了挑眉心, 往门口看去。只见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争先恐后涌入而来的是一阵檀香, 不浓烈, 淡淡的, 回香之中带着几分素雅。
味道温和又带着几分淡然,这香味像是处在佛堂之中,柔和之中带着安抚的味道,一屋子紧张的气氛渐渐变得平静下来。
盛琼华恰好站在门口,听见脚步声扭头往门口看去,首先踏入进来的是一截素色的裙摆, 深青色的如意云格子锦,旗袍上面寥寥的绣着八宝纹。
裙摆微微往上一掀, 露出外面披着的斗篷,三月份的初春, 夜晚还残留着冬日的凉意, 白色的斗篷上简简单单, 只滚了一圈白狐狸毛。
随着她的脚步一颤,内里的缎子显了出来,闷青色,里面绣着大片大片的昙花,端庄又不失绚丽。
“嫔妾叩见万岁爷。”盛琼华眼神一闪,就见荣妃扶着宫女的手依然走上前,她脚步缓慢,姿态优雅,斗篷下的身子纤细又瘦弱。
膝盖刚刚往下弯曲,就见万岁爷皱着眉心挥手让人站起:“外面风大,你如何来了?”
“延禧宫离这里不远,嫔妾听说玉贵人难产,放心不下。”她说完,扭过头咳嗽了一声,露出一张清秀的脸来。
这张脸平淡无奇,甚至是有些寡淡,苍白的脸颊与唇色略带了两分憔悴,光是瞧这张脸可谓是普普通通。
可她声音温柔,举止优雅,娇弱又瘦小,哪怕时间在她脸上刻画出岁月的痕迹,可那细长的眉心一弯,却是让人心都跟着静了下来。
她身体应当是不好,咳嗽了几下,脸都红了。
巴掌大的脸蛋,格外的瘦弱,头上的银簪子微微在脸颊边晃荡,流苏打在脸颊两侧,半边侧脸苍白的有些病态。
盛琼华瞧着一愣,正前方的万岁爷却连忙伸出手:“你身子不好,那些奴才们无端去吵你做什么?”
“倒不是奴才们的错。”荣妃撇过脸来,苍白的脸上带上了团绯红:“是嫔妾无意听见的,便想着过来看看。“”
康熙瞧着她虚弱的身子,颇为怜惜,手指了身边的软塌:“赶快坐下。”
“多谢万岁爷。”宫女扶着荣妃坐下,一屋子的莺莺燕燕也立马上前行礼, “都起来吧。”荣妃平淡的声音中带着两分的虚弱。
扭过头又捂着帕子嗽了一声,衣袖往上掀起露出手腕上的一串佛珠,青檀木的佛珠绕了好几圈,衬的那手腕越发的纤细。
“多谢荣妃娘娘。”盛琼华刚直起腰,却见正前方的荣妃正往她这儿看过来的,瞧见她的眼神,荣妃略有些苍白的唇瓣弯了弯,对她笑了笑。
“这位就是盛贵人吧。”
盛琼华还没直起身,就见荣妃侧过脸对着万岁爷笑道:“早闻万岁爷新得了一个盛贵人,格外怜惜。”
她垂下眼帘,上前走了两步:“贵人盛氏,叩见荣妃娘娘。”
康熙抬起头,看了盛琼华一眼,转了转手腕上的碧玺珠串,平淡的声音里像是带了两分笑意:“你看人倒是准。”
荣妃低头拿帕子捂了捂嘴角,轻轻浅浅的咳嗽了声:“嫔妾虽是初次见盛贵人,却是觉得眼前一亮,果真是生的钟灵毓秀,温婉动人。”
“难怪万岁爷宠你。”
“娘娘谬赞了。”盛琼华曲了曲膝盖,身子往一旁退了两步。
产房里面一阵骚乱,没一会儿太医又冲了出来:“万岁爷。”太医脸上都是焦急,下巴上的胡子都在颤抖:“血还是止不住啊。”
仿若是听见这句话,屋子里,玉贵人的喊叫声越发的激烈。
“不行不行,贵人止不住血阿哥生不出来。”催生嬷嬷也是急的跳脚,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主子们一句话就够她受的。
“贵人如今已经虚弱了,待会痛的没了力气,只……只怕。”那嬷嬷欲言又止,一旁的德妃吓得脸上都没了血色。
玉贵人若是出了事……
她嘴唇哆嗦了两下,“万岁爷,都是嫔妾……”认错还没说完,就见荣妃站起,“万岁爷,嫔妾在宫中听见玉贵人生产不顺,这次来其实带了个方子。”
“娘娘那是有药方?”太医听闻眼睛一亮。
连康熙也站起来:“你有办法?”玉贵人的哭喊与惨叫越来越虚弱,荣妃扶着宫女的手,面对着产房面上却带着几分纠结:“嫔妾……”
她摇了摇头,为难道:“嫔妾这是有药。”
还没等众人欢喜,她眉心皱起面上带着担忧,转过身跪了下来:“嫔妾实话实话了吧。”荣妃跪在地上,面上坦坦荡荡的:“嫔妾这是有药,也能止产中出血。”
德妃立马道:“荣妃姐姐,既然你那有药便求您救玉贵人一命。”她唯恐玉贵人出事到时候自己被责罚,面上是真心实意的担忧。
“可这药……”荣妃抬起头,叹了口气,示意身侧的宫女将药方拿出来,宫女站起来,双手将药方给了一旁的太医。
“这药是有奇效,药性强烈,可同时有虎狼之势。虽能止血,但生产过后对母体有损。”荣妃面上满是不忍,“嫔妾来的时候就忐忑,怕到时候反倒是害了玉贵人。”
荣妃跪在地上,纠结又为难。
难怪她听闻玉贵人不好前来查看,虽带了药方却一直没拿出来。
她话音落下,屋内便有些安静,玉贵人咬着牙哭喊,催生嚒嚒一直在催促,生子本就是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何况玉贵人这胎又是早产。
之前还摔了一跤,太医们也不敢妄自下药。
康熙微眯着眼睛,转动珠串的频率越发的快,低着头瞧不清面上的神情。几个太医来回看了看方子,随后上前道:“万岁爷……”
这方子到底用是不用?
“去问玉贵人!”康熙转着碧玺珠串的手一收,沉声道:“方子药性与后果都与玉贵人是说清楚,让她自个选。”
太医一愣,随后立马拿着方子去了。
万岁爷闭着眼睛抿着唇,屋内也没人敢说话,太医去了没片刻又出来了,他道:“玉贵人说她用!”
德妃下意识的呼出一口气!
荣妃娘娘那方子确实好,一碗汤药下去后没多久就止住了血,惨叫声虽在继续,但众人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