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钰见话似是说到了秦逸心里去,不由的得意。即便之后如何,他如今也不过是个少年罢了。
“秦哥!”
秦逸面对如此的阮钰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刘小五拎了一小袋肉跑了过来,还远远的和他打着招呼。
刘小五和刘初三的娘听了儿子做的荒唐事险些气过去,狠狠将刘初三打了一顿,又让刘小五拿了家里的腌肉来给阮澜赔不是。
“秦哥。”到了近前,刘小五又喊了声。
秦逸毕竟是读书人,爹又是私塾的先生,在这村子里备受尊敬,更何况大家多多少少都知道他和阮澜的事儿,刘小五见了他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兄长做的这什么事儿啊?
被打了一顿不说,赔礼道歉还得自己来。
刘小五一想到方才陆哥的眼神,恨不得自己也被老娘打一顿躺床上算了。
秦逸闻声,恢复了一派和气,毕竟错不是刘小五,人与人有别,事与事要分清:“小五,怎得突然来了?”
刘小五“嘿嘿”笑了一声:“我娘让给阮家送点咸肉。”
听了这话,秦逸倒是哭笑不得,怎得今日一个两个的都往阮家跑?
他知道阮澜的模样好,家里虽然破败了,但在这村子里也算是知书达理的人家,又有个瓷窑,对她有念头的人家不少。但总是碍着秦家,平日里不言语罢了,如今倒还上赶着送肉了?
秦逸没说话,刘小五却以为他生气了,毕竟村子里谁都知道秦逸和阮澜是青梅竹马。
刘小五连忙说道:“不不不,不不是给我哥讨媳妇的,是给阮姐赔不是的。”
“赔不是?”他这么一说,秦逸更奇怪了,阮澜和刘家少来往,怎得能和刘家有什么牵扯?
“这个……那个……”刘小五含糊了半天,一跺脚:“阮姐今天和我哥下河了,我娘怕阮姐着凉,让我送点肉来给她补补。”
“下……河?”秦逸将这两个字碾在齿间,有些不可置信的停顿,尾音向上轻轻挑起。但他说话的声音依旧很轻,像是怕将什么人吓到似的。
“是啊。”刘小五答道。
怪不得,怪不得方才是陆己安将阮阮抱回来的。
秦逸这也明白了方才为什么阮澜藏在他怀里连个头不愿露。
阮澜是什么人,秦逸自认为再了解不过了,她不是那种放纵自己的姑娘家,阮家虽然落魄,也有家底家教在,否则就算阮澜长得再好看,也是入不了他的眼的。
秦逸微微叹了口气,原本想要说服母亲便难,这事儿一出岂不是愈发艰难?再加上方才阮钰说的那些,是何意思?
原本今日他只是来于闵丘传话给陆追,如今想想,自己为何不去边疆磨砺,闵先生也是弃文从武,比起他曾经见过的那些赴考的春风少年,这才是真正的历练。
可他又想到刘初三。
今日有刘初三,明日说不准就有其他人。若是自己走了,阮澜怎么办?她能等自己多久?若是陆己安也走了,家中有了变故,无人帮衬她,她一个弱女子又能如何熬得过去?可陆己安若是不走,反而更添麻烦。
亦或是如同母亲所说,先将阮澜领入自家。但却决不能让她当个丫鬟,只等自己有所成就之后再来光耀娶她过门。
阮钰哪里知道自己一番苦心,到头来使得秦逸想早些将阮澜接入家中。
“秦哥,你没事儿吧?”刘小五在旁问道,打破了他的思绪。
秦逸回过神来,略一笑笑:“初三如今在何处?怎得不亲自来赔不是?”
刘小五老实答道:“我哥被我娘打了一顿,在家里躺着呢。”
秦逸:“为何被打?”
刘小五简直想要拍自己的脸——话多!这不是又露馅儿?怎么就平白无故被打了?!
他心一横,说道:“秦哥,我哥这不是喜欢阮姐嘛,你也别怪他。村子里都知道,秦哥你不是能在村子里久呆的,读书人总是要去京城当大官。秦姨又看不上阮姐,那还不如……”
“不如什么?”
“不如便宜了我哥呢。”刘小五撇了下嘴,回道。
听他这么说,秦逸眉头蹙起,又拎着刘小五问了一遭今日发生的事儿。
秦逸听闻气的不行,转身就朝刘初三家去了,阮钰在后面叫了他好几声都未曾听见。
秦逸到的时候刘初三方才转醒,糊里糊涂就被秦逸拉着说了一套礼义廉耻之乎者也,刘初三听得晕头转向。十句话里他字儿都能听明白,连起来却不知道秦逸在说什么。
但他也知道,秦逸来这儿定然是因为阮澜。他也知道自己理亏,一句话没敢说。
阮家一片风平浪静,阮澜没将这事儿告诉阮钧。就算她想说,比划一整件事儿的经过对她来说也太难了。更何况刘初三也没占到什么便宜,何苦让人担忧挂念,到时候身子又要不好。
陆追在屋子里换了身衣裳,再出来的时候与往日无差。
刘小五运气好,趁着这时候送了咸肉过来,没和陆追照面。
阮澜拎着咸肉在手里晃,想着今日怎么做——和小青菜一起蒸一下?还是连着鸡蛋一起炒了吃?
她一回头就对上了陆追的目光,好似自己做了什么大错事儿似的,明明今天受惊的人是自己才对!
“手上是什么?”陆追问道。
“啊……”阮澜答道,“是咸肉,刚才刘小五送来赔不是的。”
“是吗。”陆追轻描淡写的说道。
阮澜:今天的阿追很不对,好像随时要发火的样子。
她看着陆追的模样,走到他身旁,小声问道:“你不会是在盘算着要给我讲什么烈女传吧?”
陆追眼睛撇到她拎着的那包咸肉,冷声说道:“讲了你听吗?”
阮澜无谓的耸了下肩膀:“小同志,看不出来你还挺了解我,我当然是不听了。”
“我以为秦逸给你讲过不少。”陆追不知怎的,又将话题扯到了秦逸身上。
“那倒是真没怎么讲。”阮澜翻了下原主的记忆,确实没什么秦逸“讲经”的画面。想来也是,人家两个人青梅竹马的,突然有个人开始讲《烈女传》,就太不解风情了。
平日里陆追虽然说话冷,但都没有今日这般像个炮仗,冲的不行。阮澜想了想,觉得有必要给陆追上一堂生动的思想教育课,改变一下他的脑回路,不然以后哪个女的跟了他,有的好受。
阮澜斟酌片刻,开口说道:“阿追,你说这个世上什么最重要?”
陆追不知她为何突然这么问,倒也静下心来思忖片刻,答道:“名。”
“名声?”
“否。”陆追摇了下头:“他人辱我,我必还之。不做无名之辈,不受莫须之冤。”
“那不还是名声嘛?”
陆追看着阮澜,认真的说道:“不是,是为了自己心里的那个名。”
他挺了下腰板,站的笔直——名声之流也不过是为他人而活,但他不想为他人而活,只想痛快的,只想证明自己,哪怕什么都不曾真正的拥有,哪怕到了最后什么都不留下,也好。
这话似是而非,说的浅显却又难懂,阮澜琢磨了好久,发现自己的水平好像有不配教育这位小朋友。
她抬起头,眯起眼睛笑了起来:“嗨,说那么多,不如吃肉。你也别吹鼻子瞪眼的,这原本就是他们家应该给我赔的不是。人呢,有骨气固然是必要的,但也别太死板,坑死自己多不值得。晚上咱们两个再搞点小酒,就当给你践行了。”
陆追:???我还没说要走呢!
作者有话要说: 阮阮:所以你不走啊?
阿追:气死我了!!!!
第四十七章 (一更)
任由秋意转浓, 澄黄色铺的山上山下,石子路上有了落叶, 踩起来窸窣作响。虫儿也一并变了颜色,披上辉煌的战甲, 是生命最后的高歌。
刘家村家家户户忙的热火朝天, 未到年关却比过年更加喧闹, 随意走在村中便能听见耙子扫麦的声音, 像是给大地挠着痒痒。
再一眨眼, 眼前的热闹便都没了踪影。冬日蛰伏,非但是鸟鸣虫叫,甚至连人都回到了家中歇息。
河水还在兀自挣扎, 薄冰夜里结了,晨起便又被河水一拍尽散。两岸的草木结了轻轻的一层霜, 打远处看去,就像是轻软的雪只喜欢落在这儿似的。
转眼小半年便过去了, 阮澜从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之前满满当当的日程突然就松垮下来,令人无所适从。
做饭也没劲儿, 玩石头也没劲儿,和刘珠去大舆镇逛街也没劲儿。
说话只能对着墙说, 对着床头说,对着树洞说。
她开始无比怀念现代产物手机,至少可以消磨时间。
无事可做便会开始回忆以往的时光,人好似老了, 坐在院子里只享日光,脑海中一幕一幕似画卷般展开,阿追离开的日子好似还历历在目。
给他置办了那么多东西,从与同军打好关系的土特产到常备药应有尽有,足足装了两大箱,结果这个人只带了几件衣服就走了。
阮澜叹了口气,至少带点银子在路上用啊。
他也不要,幸好自己机智偷偷塞了些。虽然他是同闵丘同去,但遇到事情哪能一昧劳烦闵先生?
阮澜觉得自己的这种心理,应该就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吧。
这半年里,阮钧见她再不开窑,还以为是没人干粗活,让她实在不行把阮朋叫来帮忙,要是不放心就再雇个短工,这种能学手艺的事情,人都争着来呢。
阮澜摇了摇头——万一阿追再回来呢?他也没说就不回来了啊。家里的银子还能再过段时间,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一点儿动力也无。
算了,反正自己本来就是条咸鱼。
可是……
阮澜往石桌上一摊,一只胳膊长长的伸出去,脸颊和已经磨得圆润的石面贴在一起,触感丝丝冰凉,她轻声说道:“可是阿追也没说会回来啊。都过了这么久了。”
陆追走的时候并没有留下什么话,也没有嘱咐阮澜什么,回想起来好像就是要一走了之的模样。
虽说别人都说他是阮家的表亲,可阮澜知道,他其实只是个无处可归的过路人,原本就不是属于这儿的。
阮澜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撑起身子:“日子还得照样过啊!再不做瓷就要喝西北风了,就叫刘初三和刘小五来帮忙吧。”
那次落水之后,刘初三是真的老实了——先是被自己娘拖着病躯揍了一顿,秦逸又去给他上了一堂生动的之乎者也。本以为就这样结束了吧,半夜睡得好好的,又被陆追从床上拎出来打了个半死。
一套三连,给他“幼小”的心灵造成了巨大的创伤。
不过也不知道后来是怎么发展的,陆追从阮澜那儿拿了些工钱给刘小五缴了私塾的读书钱,让他们家一下子轻松不少。
自那以后,陆追身后就多了两个跟班。不过陆追依旧是一副“别烦老子”的表情,之后没多久就随闵丘走了。
陆追走了之后,刘初三和刘小五两个人隔三差五就来阮家帮忙,今天你挑水,明日他浇菜,倒是省了阮澜不少功夫。
中间阮钰好几次想来阮澜家,还被刘初三给拦下来了。阮澜不知道他们两个叽里咕噜的说了些什么,但显然阮钰很生气,骂了两句就走了,之后再也没来过。
对此,阮澜十分感谢。
阮娄家的人可千万别来,每次来惹人烦不说,身体上就像是回了自己家,东张西望的。
秦逸倒是没跟闵丘走,据说当时生了一场急病,休养好身子来找过阮澜一次,算是辞行,要去游历准备恩科。
只是,阮澜总觉得秦逸看起来怪怪的,他看着自己欲言又止,好似有什么想说却又不愿说的事情,整个人也显得阴郁起来,最后只留下一句“你等我,这次绝不负你”就走了。
若非说他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阮澜觉的那就是不似早先,是个一眼能看穿全部的书生。如今的秦逸满腹心事,好似带着面容都一并变了,再也没往昔的少年气了。
不过她也搞不懂,秦逸那话说的,好像之前负过自己似的。她怎么不记得两人有过这么一出?
翌日趁着刘初三和刘小五来帮阮澜挑水的时候,阮澜又请他们帮着碾了瓷石。原本还想让他们帮忙杀泥的,但示范了好几次,两个人都还是有地方做错,便就罢了。
毕竟不是人人都是阿追,做什么上手都快。
“阮姐,那我们走了。”干完活,刘小五与阮澜辞别。
阮澜从厨房里拿了自己做的蜜饯,摆了摆手。
刘小五看了一眼,心直口快:“阮姐,我和我哥不喜欢吃甜的,要不你留着自己吃吧。”
阮澜提笔写了张字条:给刘大娘的!平喘的,我爹吃着挺好用。
刘小五读了连忙收起来:“谢谢阮姐!”他走到门口,突然回头问了一句:“对了阮姐,陆哥给你来信了吗?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这眼看着都要过年了。”
阮澜只得摇了摇头。
刘小五和刘初三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情。
过了片刻,刘小五清了下嗓子:“那个……阮姐,要不你去雇个短工吧。”
“为什么?”阮澜递上去字条。
刘小五哼唧半天,最后还是把刘初三推了出去:“我开不了口,你说吧。”
刘初三也是一脸愁容:“没什么事儿,小五最近长大了,想的有点多。你早点休息,今天辛劳一整日。”
说完,他推搡着刘小五就出了阮家大门。
出去没走两步,刘小五就忍不住眼眶红了:“哥,陆哥走了这么久,都没给阮姐写过信呢,该不会是……”
“呸呸呸!”刘初三打断他:“胡说什么呢?说不准是写了信送不过来,别瞎想。陆哥打架那么厉害,错不了。”
刘小五郁闷道:“也不是我瞎想啊,陆哥走之前特地交代咱们两个照顾好阮姐,看好秦哥和阮娄一家。可他没说万一他回不来,咱们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