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陆家或许不惧,但现在的陆家看着那个天文数字,真是一筹莫展,关键时刻陆夫人又看着陆荣画,“现在陆家都靠你了,你到平阳侯府去,找荣平,找你的养父养母,问他们借钱。”
“我不去,凭什么又让我去!轮也该轮到别人了。”
“家族养育了你,你就该为家族挺身而出,况且你哥哥为什么会受罚?还不是因为荣平,皇帝要宠这个刚火起来的女侯爷,所以就惩罚你哥哥给她张目。归根结底,是你一开始没收着荣平,把事情弄坏了。”
陆荣画只觉得满腹心酸。她悲悲切切的走到平阳侯府,也不敢去见荣平,只一看到王氏就扑进她怀里嗷嗷大哭,把所有的委屈和不平全都哭诉出来。
王氏听得生气,这陆家人也太不像话了,还是当初的贵族呢,怎么一点心肝都没有。
荣平回来以后,就接管了侯府事务,王氏一时间凑不出那么多钱,去找荣平,荣平劝她京城不比乡下,谨慎行事,吃喝玩乐可以,闲事绝对不能乱管。
为了不让她担心,荣平也没说自己因为陆一鸣遇险一事。这个实心眼子的纯善妇人怕陆荣画拿不到钱,回到陆家受委屈,还是尽力把自己的积蓄给她一些让她带回去。但陆荣画此刻也存了私心,既然陆家的人只会使唤她却不爱护她,那她何必在意他们?这笔钱她就自己留了下来,回到府中看着急切的陆夫人,阴着脸一句话都不说,逼问了,就俩字。“没钱”
她守着钱财暗暗得意,现在陆家皆穷,唯她独富。
结果没出几天,又有了一件大事。原来东昌伯在帮忙平事的时候,授意人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了跟着陆家的一个低级军官的身上。这低级军官心中不忿,在被审问的时候咬出了当年一件往事。原来当年陆夫人的父亲去世,陆夫人和妹妹姬夫人带着各自的夫婿回家治丧,当时东昌伯看到了陆夫人,竟然起了邪心,寻机会玷污了自己大姨子。
“不然为啥荣平当年还在府里的时候,她不反对跟姬家结亲,这陆荣画回去了,就要反对呢?因为陆荣画本来该叫姬绍平哥哥而不是表哥,她本来跟姬绍平就是同父的兄妹!”
消息传出,京城哗然。
乍一听难以置信,分明是里面的人乱咬乱啃,但仔细一想,还真是那么回事。要不然陆夫人为什么一直不待见三姑娘?小小的时候就抱错,好容易认回府又不管不问?明显是看到野种心烦嘛。
一石激起千层浪,丑闻闹得沸沸扬扬,陆荣画整个人都傻掉了,她好想捂住耳朵,告诉自己她还是冰清玉洁出身正派名门的姑娘,然而她自己心里却渐渐地明白,一切都是真的。只有这样才解释的捅……现在她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有东昌伯的玉佩,东昌伯为什么又会讲一笔勾销。
她鼓足勇气推开了陆夫人的房门,看着这位总是一脸冷漠的母亲:“所以我真的是……”
陆夫人霎了霎眼,默然垂首。
荣平闻说消息,轻轻咋舌。好个寡廉鲜耻的贵族老爷,好个自私自利的贵夫人,王氏何其无辜?要不是人家开门接纳你,你早被土匪杀死在半道上了,结果你不仅不感恩,还抱走了人家孩子?
她看看院子种喂着鸡子,一派淳朴憨厚的王氏,命人传话出去:“我可以帮忙交陆一鸣的罚金,但是我要让陆夫人亲自登门。”
陆夫人接到汇报,半晌后,喃喃道:“报应,迟早的报应,自作孽不可活啊。”
她素衣布巾走进侯府,看到王氏就矮身行礼,赧然道:“这些年的事情,都是我的错,我欠您,欠荣平一个道歉。”
她当年在得知有了身孕后,一直在纠结,有时心里恨得要命,恨不得东昌伯和胎儿一起杀,一时又心软,觉得孩子是无辜的,结果心绪烦乱难理中篑,嫡长子陆一鸣因疏于照顾生病了。于是她又担心流产代价太大万一以后不能生了,长子了出意外,后宅地位就不稳。一来二去,月份大了,想打也打不了了。
等到生产时,痛苦异常艰难过甚,她心里更恨,更难以接受这个孩子,于是在安国公接她时,故意暗示,让他抱错了孩子。
因为她实在看到东昌伯的孽种就膈应,还不如别人家的孩子,她至少不会恨的牙跟软,农户的孩子七奴八仆伺候着,也算对得起她了,自己还是给她千金生活的恩人。至于留在农家的孽种——生活条件那么差,死活随她去吧,眼不见心不烦。
一念之差,多年成错。
王氏听到她这番话,已经惊呆了。本来要搀扶她起身的手立即顿住了,这个好脾气了一辈子的妇人忽然发疯了似的扑打陆夫人:“你怎么能这样做呢,我好心救你,你还抱走我的孩子!你冷待平儿,还冷待画画,你有脾气冲男人撒去呀,你报复孩子做什么。还要连累别人的孩子,你那么恨,你怎么不去跟男人拼命,就会呆在家里欺负娃娃……”
高贵的陆夫人已经被王氏揉搓成了一团面,她披头散发,懊恼不已,“我什么都没有了,陆家什么都没有了,我已遭了报应,遭了报应了……”
东昌伯府和陆家的丑闻惊动了皇帝,皇帝龙颜大怒,下令整饬名教。前些日子还忙着帮人平事的东昌伯迅速事到临头了,夺爵抄家囚禁一个不少,姬绍平满大街奔走,惶惶如丧家之犬,结果在大街上,跟被身世丑闻缠身,逐出陆家的陆荣画狭路相逢。
两人对视一眼,将彼此的凄慌寥落尽收眼底,又同时从彼此眼中看到怨愤和悔恨。
……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晚上,王氏从街头救了一个乞丐,随后悄悄送回了老家。
荣平收到下人汇报时,并不觉得意外。
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荣平也看出来了,王氏就是一个心慈手软的实心眼儿,甚至可以说叫烂好人。当初陆荣画在身边的时候,她是一颗真心待陆荣画,后来荣平回去了那自然更是一颗真心的待荣平。陆荣画在她身边养了十几年,她是真心把陆荣画当自己女儿的,哪怕这女儿后来看不起她,回到了公府后,无事绝不上门,但她也依然是“画画”“画画”的叫。
她偷偷的救,是因为现在的陆荣画无法在京城容身,谁沾谁臭,她也怕影响荣平。
但要她看着陆荣画暴死街头,她绝对做不到,在她心里,画画一直是个可怜人。她怒骂陆夫人“欺负娃娃”的时候,那个“娃娃”也是包括荣画的。
荣平最终没有把陆荣画的某些所作所为告诉她,她见多了利欲熏心,权欲熏心,争锋斗气的“聪明人”,对王氏的“憨厚”生出了保护之心。随她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简单说一下王氏这个角色。
她真心爱荣平,但了解荣平?并不。她真心爱陆荣画,但了解荣画吗?也并不。
其实她根本不在乎荣平能做什么,陆荣画做了什么,她都会对两个姑娘好。
甚至末了一看,还会觉得她对荣画怜惜更多,为啥呢,因为两个孩子一个特别能干有本事的时候,家长就会对一般般甚至老犯错的那个关心更多些了。
她心里,真假千金都是她的娃。
陆夫人心里,真假千金全都啥也不是。
第84章 表小姐1
初夏时节, 花树荫浓, 平阳侯府门第森严,院落深深, 树荫中偶尔传出几声鸟鸣, 更显得环境清幽。几个奴仆说说笑笑的走过来。
“那凉国公府送来的礼物你看到了吗?一大筐的新鲜荔枝, 还有一个一尺多高的山珊瑚树,真真是稀罕人的东西。”
“那荔枝可不是一般的果儿, 是出名的“挂绿”, 据说汁水甜如蜜,果肉莹如玉, 那可是j晋上的东西, 也亏凉国公府弄得来,不愧是家里有娘娘的。”
“也亏了表少爷有心, 特特的送来给咱们小姐吃。”
两个妈妈说到这里, 对视一眼,脸上是心照不宣的笑。
这平阳侯府跟凉国公府本来就是姑舅亲。侯府小姐的亲娘是凉国公府独孤家的嫡出小姐, 可惜独孤小姐命薄,生下荣平不久就去世了。侯爷怜惜女儿没出月子就没了娘,待得娇宠备至,凉国公府也时常派人问询, 因此两家情谊不减反增,后来更是有意亲上做亲,再结亲家,于是娃娃亲早就定下。一晃眼十几年过去, 荣平出落的袅娜标致,花容月貌,而凉国公府的小公子独孤湛俊秀温和聪颖过人,所有人都乐成其事。
荣平脸上带着甜润的笑,看着表哥送给自己的礼物,碧玉盘里放着鲜红的荔枝,当真鲜活可爱,恰合了小女儿的心思。
“独孤少爷对小姐还真是上心。只是小姐莫要贪嘴,这荔枝热性太大,俗话说一颗荔枝三把火,吃多了闷在胃里,人要不舒服的。”
荣平点了点头,命人分出一些给父亲送去,自己却命人撑了黄木盘锦圆伞走到了庭院里。东侧庭院葡萄架下,有一口圆井,荣平命人在那里摆设香案,香炉,烧些纸钱,念上一卷往生经。
下人虽然不明就里,但鉴于小姐时常做些修桥铺路超度亡灵的好事,因此也不多问,轻车熟路的操办起来。
梵音袅袅,檀香习习,荣平看着井口的女鬼身影淡去,轻轻松了口气。
她在幼年时,曾有个出家人上门化缘,见了荣平一面,便说她八字奇轻,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阴气浸淫,剥削身体根本,长此以往,必然不寿,若要化解,便跟他出家修道。平阳侯乃军功立身,战场上不知沾染多少人命,所以从不信什么神鬼报应,一听就骂对方瞎扯淡,直接把人赶了出去。
荣平被千宠万爱的长大,自然不再在意这些事,除了运气背点,意外之灾多了点,似乎跟常人也没有什么分别,直到前些时候,她忽然发现自己能感觉到一些别人体察不到的东西。初时也害怕,后来便习惯了,她还给当年征战留下的战坑里,那些无名尸骨全都收敛起来,建了个义冢。
天气暑热,荣平看着女鬼被超度,便安了心回去歇午觉。朦朦胧胧里,她听到一声叹息,幽怨而又凄凉,只听得她毛骨悚然,她循声望去,却发现一个曼妙女子飘飘然往院落里去,那院落有些熟悉,赫然是她小时候玩耍过的凉国公府后宅。
月紫色纱幔无声垂地,房间中药气熏人,一个女子委顿在床榻间,一手用手帕掩着口,不停咳嗽,另一只瘦弱的手紧紧抓着床垫,身子却用力往外探着,一双眼睛含露带泣,“表哥呢?湛哥哥呢,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宫嬷嬷,我刚才听到鞭炮奏乐声,他们在吵什么呢。”
“为什么没有人理我,都跑出去玩了吗?”
她单薄的胸膛急剧的起伏着,仿佛呼吸都困难,然而却无人回应,偌大房间竟然没有一个奴婢下人,她挣扎着起床,却从床榻上直接滚落下来,轻呼一声,瞬间没了气息。
荣平看着这一幕,仿佛大冬天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了下来,连头发梢和后脚跟都被冻的死死的。这是我自己啊!我怎么会这么惨?我这般人美心善的女子,难道不该带着万贯家产嫁给人中龙凤的表哥,生出漂亮的女儿聪明的儿子,最后在百岁高龄的时候,坐在绣花软垫上,看着曾孙子玄孙女吃果果?
表哥呢?湛哥哥呢。她急切的飞奔往外,却看到正堂大厅里,张灯结彩,高烧着龙凤金烛,人人欢声笑语,个个喜笑颜开,一男子披红巾戴红花,清俊无俦,正在众人的嬉闹中,拿着刻花缠红绸的喜秤撩开新娘的盖头。
湛哥哥。荣平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红色像火,每一寸红都是一个火舌,炙烤着她,焚烧着她,气得她血脉偾张,急得她头昏脑胀。喜帕落地,新娘子笑得温柔腼腆,荣平悲愤的五内俱焚。
湛哥哥结婚了,新娘不是我。我已经死了?荣平急切的想问个明白,结果刚迈出一步,就一脚踏空。
睡梦中的荣平忽然身体颤抖一下,产生一种掉落悬崖一般的感受,她用力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好端端躺在湘妃竹塌上,细长的脖子,光洁的额头上,密密麻麻一层汗。她直着眼睛盯着旁边博山炉里散发出的安神烟出神,半晌后终于从噩梦中恢复了思维能力。
那个带她过去的女子她不认得,但素来六感敏锐的荣平能感觉到她不是要害自己,而是要警戒自己。那个女子或许是自己刚刚超度的女鬼,或许……是自己早亡的母亲。荣平现在满心都是疑惑,她还没成亲怎么忽然就住进凉国公府了,父亲去哪里了?她未来怎么会病得这么严重,跟她有婚约的独孤湛怎么娶了别人。
你这边洞房花烛,我那头冷榻病骨?
荣平虽然对前途忧心忡忡又不知底细但不肯走上这条路的心意却很坚定。她的第一反应是找大夫看病。结果满京城的大夫都在凉国公府排好了队,一个跟着一个诊脉,结论却都出奇的一致。大小姐除了有些心神不定,需要平心静气以外,其他都特别健康。
荣平的第二个反应是询问父亲的未来规划。他将来要当个什么官,去哪里上任,会不会不要她。急得平阳侯对天发誓,你是我的眼珠子命根子,唯一爱女,掌心明珠,我怎么会不要你呢?他老人家亲自把上门问续弦的媒人赶了出去,向荣平证明,你看,你连个后娘都不会有。
荣平倒是很大方:“爹爹你随便娶。不然我嫁人了你岂不寂寞?”
平阳侯闻言有些黯然,但是也没说什么。
说到嫁人,荣平倒是立即做出了第三个反应,她故意找茬跟独孤湛斗嘴,然后提出解除婚约。结果独孤湛被凉国公夫人亲自压着头过来道歉,连老太太都派嬷嬷带着礼物过来,并传话务必使荣平心情爽快,开心如意。
荣平看着这阵势,嘴角微妙的抽了抽。凉国公府是不是有点反应过度了?这是把她当外孙女和未来儿媳妇吗?这简直是把她当小祖宗了。现在两家可是好的跟一家一样,她跟独孤湛也是无嫌无猜的,忽然整这么一出,倒显得是她不懂事。
荣平担心再闹下去不好收场还影响侯府形象,赶紧顺坡下驴,还就势道歉,表示自己一时情急乱说话,以后再不会了。
舅母这才松了口气,留下礼物走人。荣平看着那红彤彤的大阿福,新崭崭的寿字布料,新样荣兴堆纱宫花,头脑一阵轰鸣,往床上一瘫,像朵没精打采的焉巴花。“湛哥哥去跟别的女人子孙满堂吧,我只想长命百岁。”
可是现在她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一切似乎都朝着那个惨烈无比的结局滑过去。就在一筹莫展之际,她又听到外面传来清亮的声音。“度世间苦厄,解恩怨痴缠……”
荣平闻声而起,头发一束,冲到门外:“大师,大师,我跟你走!”
结果没冲出三步,就被嬷嬷死活抗了回来。平阳侯闻风而至,看着自己女儿,一脸莫名,伸手摸摸她的脑瓜道:“不烧啊,怎么净说糊涂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