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乡侯一听这话,就皱了眉,他回宫向皇帝复命,皇帝面显怅惘。锦乡侯有些意外,便问皇帝为何如此关心这个绣娘。
皇帝却道:“你可还记得当初的五珍姐姐?她曾是太后最信重的宫女, 最喜爱的宫廷司制,太后还喜欢把她叫到身边来, 看着她干活。”
锦乡侯一听就愣住了,他对刺绣不感兴趣,但对那个美貌又温柔的绣娘倒是有些印象。当初她经常出入宫殿, 太后身边不少人都对她有好感,其中甚至还包括……他看了眼皇帝,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隐约记得当初皇帝的日子不太好过,那绣娘还时常安慰他鼓励他,但皇帝后来成功登基,永王被诛杀,她就消失了。现在皇帝富有天下,想要找到她,弥补当年的遗憾也是人之常情。
“臣一定会为陛下找到五珍。只是这天地茫茫,一时没有头绪,还请陛下不要心急。”
皇帝却冷嗤一声:“说什么没有头绪,她不还在青州嘛。”
锦乡侯这就不解了,皇帝道:“那小老板在撒谎。朕仔细查过她的来历,和她家刺绣生意的变革转移,她的师傅大概率就在青州。她这样撒谎,要么是生意人爱搞的噱头,要么就是五珍甘愿隐姓埋名。你也不想想,就五珍那样的手艺心性,她若真想赚钱立业,还有现在这个小丫头什么事?”
锦乡侯心领神会:“那臣悄悄的去查。”
但这件事终究还是走露了风声。皇帝一早召见陆父,向他询问当地的刺绣风格,有名的绣坊,还有绣娘,尤其着重问了荣家的事情。但陆知府对刺绣这种事,毕竟了解不多,回去之后,还是问了自己女儿。
陆松烟何等聪明,前后信息一串联,便意识道皇帝要找的人是方母。
“我听方元辰说过,荣平拿走了她娘的刺绣针法,这才把铺子开遍大江南北,生意越做越大。他和他娘就可怜了,一点好处都拿不到,荣家财富成倍扩展,却不给他们娘儿俩一分钱。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陆知府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敢情皇帝急着找绣娘,是为了跟老情人重温当年往事,那他只要把这件事办好了,是不是就可以重获皇帝宠任?
他这回遭了弹劾,锦乡侯不仅没像以前一样帮忙,反而还加了把刀子,所以他现在正停职在家,有了这个想法后,立即带着女儿回到青州老家,马不停蹄的去找方母。
陆松烟内心也非常激动,原本她是看不上方元辰的,但现在发现老天果然是在助她,让她攻略的这些人物都不是凡俗之辈。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陆松烟在刷方元辰好感度时,可是对他做了仔细调查的,那早死去的方父很有可能根本不是方元辰的生父,因为见过的人都说方父长相阴柔,举止特异,而他跟方母相处时,那模式一直都很奇怪,根本不像一般人家夫妻。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方元辰会是谁的孩子?
皇帝的孩子啊!宫女五珍怀了身孕,趁着大乱逃出了宫廷,等后来皇帝登基,她却已经委身他人,所以不敢再去面对,就一直在乡下躲到了现在。
陆松烟自动把故事给补全了。她的心几乎都飞扬了,什么叫柳暗花明又一村,这就叫柳暗花明又一村!锦乡侯还对我冷言冷语呢,转眼间,当年被我迷惑的团团转的呆子就变成皇子了。
依着皇帝现在还对方母感念至深的劲儿,这方元辰要是被认领回去了,那就是妥妥的郡王啊,不当侯夫人去当郡王妃,岂不美哉?
距离青州越来越近,她头上那个岌岌可危的进度条已经自动更新成了方元辰的那一个,现在方元辰对她的好感度都还飘在及格线上呢。陆松烟有点不满,若不是最后那一杠子,她被荣平扰乱心神出了错,那她现在应该是方元辰心中不可磨灭的朱砂痣才是。
这次回到青州,他们父女都没有大张旗鼓,而是偷偷潜回去的。毕竟当年离开的时候,闹得声势浩大,都说是要升官发财青云高升的,结果现在弄得官没官职没职,灰头土脸的,无言见江东父老。
陆松烟凭着记忆又回到镇子上,结果却发现方家的院子,已经锁的死死的,而荣家的瓦房里也只剩下几个老仆在看家。这一问才知道,荣家生意越做越大,早就去州府繁华处另外买了房屋。至于方母和方元辰,那当然是一并被带过去了。
陆松烟这才了然。陆父道:“不是说荣家吃香的喝辣的,排挤孤儿寡母吗?我看也没有啊,对他们挺好的,也算有福同享了。”
看着眼前的三进院子,两层阁楼,粉墙黛瓦,雕梁画栋,陆父怀疑方元辰并没有说实话,是故意把自己扮的可怜好哄自己女儿怜惜他。
陆松烟心里也有点发愁,这样的庭院不太好进,奴仆又看着,她的行动势必会被别人知道。还是要想个办法把方元辰叫出来才好办事。她想了一想,把自己当年戴过的一个蝴蝶耳饰交给了一个仆人,托对方悄悄带进去。
方元辰正醉眼惺忪的倒在榻上,见到蝴蝶立即清醒过来。是陆姑娘,陆姑娘回来了?!他心急火燎的换了衣服出门,结果对镜子一照,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这么多年下来,荣家虽然根据方母的交代,不要给他现钱,但是各种生活待遇确实水涨船高,一样给他几个丫鬟使着,小厮跟着,出车入轿有人伺候着,平常要什么只消说一声,就买什么。除了心志难舒,总觉得荣家欠自己的,母亲偏心外人,那日子是比当初好过了太多。
而他满腹怨言,牢骚过多,未免有借酒消愁之事,而酒喝多了其实是影响形象的。他对着镜子看了看,觉得自己面上有点浮肿,身材也有点虚胖,虽然还是一表人才,但却没有以前那种一见之下,就想“哇哦”的惊艳感了。
平日里,他都是无知无觉的,但今日忽然收到往日情人的约见信息,他忽然就有点消极了。
他来回换了几次衣裳,总是觉得不满意,最后慢慢磨蹭着到了门口。然而他并没有露面,而是从门缝里塞了个花笺出去,表示自己现在身体抱恙,怕病气过给了陆姑娘,所以半个月后,再次相见,他请陆松烟到水香亭边看风景。
陆松烟看到这信息,气得心口一股老血往外涌。
给你脸了是不是?约你见面你还这么大架子,几年没见,本事没见长,性子倒是矜贵贵起来了。
然而她气也无用,如今她不是知府的女儿了,脾气和小性子都得收敛起来,所以只好回到家中焦急的等待。
荣平在京城中又呆了几天,意外获知锦乡侯到青州去的消息。她内心有些不安,立即把店里生意安排妥当,自己也马不停蹄赶了回去。
其实她也不是没好奇过,方婶儿有这样的本事,为何不用来发家致富,而是死死藏在手里,后来给了自己。但现在她自己上手做生意,就发现要把一门手艺广播天下,财源广进,还是很难得,方婶儿身体又弱性子也弱精神也不济,她最适合的就是给绣坊做大师傅,持技居奇,还要防着别人觊觎和嫉妒。她性子淡泊,安贫乐道,不声张也在情理之中。
荣平经营这么多年,都没有差错,但现在怎么皇帝都要追查了?
方婶儿当初是忽然出现在青州的,她只说是家里遭了难,跟相公一路过来投奔亲戚,但亲戚没找到,索性自己在青州安身立命了。而荣平父亲是个豪爽人,不拘小节,他跟方伯谈得来,话投机,却从未想过对方来历有假。
荣平发现自己这些年还真有点被蒙在鼓里。她回来后就直接去寻方婶。她跟方婶毕竟有师徒之义,不会看着别人逼迫她做不愿做的事。
第118章 小青梅11
陆松烟是最先下手的, 她要在众人发现秘密之前, 抢这个功。但因为方元辰的“形象恢复计划”, 一拖半个月,先手也变成了后手。等到终于见到方元辰时,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
“公子,一别多年你可还好?”陆松烟上下对方元辰一打量, 当即笑道:“我当年初见之下就觉得公子气宇轩昂俊朗不凡, 如今一见, 更是觉得公子不同于俗,实乃人中龙凤。”
方元辰心中暗喜,自觉最近调整作息规划生活果然有效。他正要与陆松烟述述旧情,陆松烟却没有这个闲心,张口便把京城的消息和自己的猜测一五一十的倒来。
方元辰听的晕晕乎乎, 最后尴尬一笑:“陆姑娘,你想多了吧,我娘自然是我娘,我爹自然是我爹,一个是病弱的绣娘一个是跑江湖的马夫,你哪里听了这么个故事, 就开始往我身上套了。”
陆松烟急了:“我还能骗你不成?你也不想想,方婶儿若真是个普通绣娘, 荣平哪里能有今日的成就?皇帝和太后心里都清楚,你母亲就是当年逃出宫廷的宫女,皇帝陛下心里还记着她呢, 不然为何要派人来寻找?不信你回去找您娘对质。对了,你还得赶紧让你娘跟我们一起进京,陛下还在皇城里等着他呢。”
方元辰大惊不信,但心里却隐隐有个影子,童年记忆里,他父亲跟他母亲虽然在一起吃饭说笑,但晚上却没有同处一室。他越想越觉得陆松烟之说大有可能,于是赶紧回家询问母亲。
方母这几年身体愈发不好了,全靠荣平用各种好药补品吊着,听到方元辰的话,她惊讶的瞪大了眼睛,随后就是一阵激烈的呛咳,咳得病白的脸上晕出了红色,手抖得端不住药碗,药水全洒在了地上。
“你说什么呢,你这个孽子!你怎么可能是皇上的儿子?”
她喘了口气,盯着方元辰脸上露出又是懊恼又是失望的神色:“这么多年,荣家养着你,给锦衣玉食,给七奴八婢,要什么就开单子人家买什么,你还不满意,还做梦想当皇子?”
方元辰听这话也生气:“我满意?我怎么就该满意了?荣家现在的万贯家私本来就该是你的,该是我们家的。要不是你教出来的好徒弟,她荣家能有今天?本来该靠着绣技致富的人是我!结果我现在寄人篱下,有谁瞧得起我?”
方母惊讶的看着她,继而摇头苦笑:“你还真看的起你自己,我教荣平刺绣的时候,你也在场,这女孩子描样子画图纸,穿针引线熬夜点灯,两眼彤红双手发麻的时候你在哪里?你下的了这个狠劲儿?荣伯父做生意的时候,倒是想带着你,结果你呢,嫌骑马太累,腰胯酸痛,没有马车坐硬是回来了。你受得了这份罪?瞧瞧你,当年一个陆松烟就迷得你晕头转向,绣谱传给你,你也只能让**祸了,你有那个经营扩大的脑子?只说人家瞧不起你,你倒是办出点让人瞧得起的事情啊。”
方元辰瞠目结舌,自己也被气笑了:“好好好,我今日才知道你这个当娘的,竟然如此看不起我。可你想过没有,我不能吃苦受罪,我心高气傲,我受美女欢迎,那是因为我本来就该是天皇贵胄!我生来世上就是享福的。你呢,怀了我却逃出宫,剥夺了我原本该封王奉公养尊处优的权利!”
方母看着儿子,仿佛在看一个说梦话的傻子:“你这又是听了谁的蛊惑?你少做梦了,我劝你读书读不进去做生意做不下去那就喝点小酒睡你的觉去,你不要再发疯,免得惹祸上身!”
方元辰不信。他扭头看到正院里一个熟悉的身影,窈窕艳丽,正是荣平,于是再看看自己母亲,嘴角不由得泛出一股讥嘲:“是不是荣平那丫头又给你说了什么?呵,我说的话你一字不听,荣平说的你倒是句句都信。怎么?觉得她有钱了能孝顺你,我就不孝顺了?”
方母只闭了眼,不愿再看他:“你少气我两次,就是孝顺我了。”
方元辰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他来到院子中央,便看到荣平指挥着人从马车上往下搬东西,那一箱一柜的也不知道是多少财宝。他走过去不阴不阳的打了个招呼:“哟,荣老板,恭喜你啊,这是又发财了。”
荣平听了他这句酸话微微挑眉:“是啊,辛苦发财啊,天天在床上躺着,是不会有金元宝的。”
方元辰只当她在讥讽自己不务正业,当即便怒道:“是啊,我摊上个好娘,天真又大方,好东西都给了别人去赚钱,自己儿子在家闲居,百无聊赖。”
荣平轻轻叹了口气,自从她开始接管生意,见多了世面也经多了事情,便开始觉得跟方元辰没有共同语言了。
我跟你娘有师徒之情,那我只要孝顺她,没必要连你也一起养着的,懂?你要真是有志气的,那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干点什么不行?况且我学了你娘的手艺,那我荣家现在所有的财富就都要归功于你娘了?当初手艺在你自己家的时候,咋没见你折腾出点什么来?你是个男人不能刺绣还不能买卖吗?有事没事,一天天的以荣家的恩人自居。荣家的恩人是你吗?况且你送人家一只母鸡,人家却凭母鸡开起了养鸡场,那现在这养鸡场就都是你的功劳了?
道理她都懂,但她却一个字都不想讲了。她看了方元辰一眼,忽然发现皮囊真的不重要了,他的样貌依然出众,荣平却丝毫感觉不出他好看。
“实不相瞒,我忍你很久了。”荣平看了方元辰一眼点了点头:“没错,你娘是很好,性子也好手艺也好心眼也好,就是运气不好,没得一个好儿子。啧,方伯那么出色,婶娘也是这样好人,怎么良田生出歪苗来。”
方元辰鼻子都气歪了,他发现荣平经商几年,嘴皮子越来越厉害了,当即冷笑道:“你最好对我客气点,我告诉你,等我回了京城,见到了皇帝陛下,一切自然明了。到时候,你跪在地上求我原谅你,也得看我心情好不好,会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荣平愣了一下,她定了定神,急忙叫住阔步走人的方元辰:“你不能去京城。”
方元辰回头看着她,高傲的昂着下巴:这又管你什么事了?
荣平咬了咬牙:“你不能去,真的不能去。这是为你好。”
“为我好?这口吻还真是跟我娘一模一样。”方元辰脸上露出一抹讥笑:“她跟你还真是感情好啊,我问她她都不承认,结果一转脸,早就已经告诉你了。”
“告诉我什么?”荣平也有点气恼:“你去京城,有害无益,老老实实呆在青州,我保你衣食富足,一生无忧。”
“哟,荣老板不愧是老板了啊,口气还挺大,你把我当什么养?男宠吗?”
“……别倒我胃口了,我眼瞎了找你这样的男宠。”
方元辰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他快步离开去找陆松烟。从母亲那里并没有收到答复,让他觉得可能性不大,但荣平这样坚决的反对,倒叫他觉得大有可能了。荣平为什么这么怕自己去跟皇帝认亲,因为她怕自己当了皇子,转手报复,她的财富名誉就全都保不住了。而母亲素来心里偏向荣平,从来不把他当亲生的看,若是为着荣平选择欺瞒,那也在情理之中。
他立即把自己的感想和推断告诉了陆松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