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一支羽箭准确无误地射入虎子的喉咙里,虎子圆瞪着眼睛,那虎口崩裂的手终于松了。
悬崖上,在虎子第一次松开绳子又死死抓住的时候,萧练就察觉出了异样,骤然的下降与停滞让萧练惊出一身冷汗。
萧练抬头望向洞口上方,如浓墨般化不开的夜色,遮蔽了洞口所有的光线。猎猎的夜风从山涧吹过,灌入耳中,让人听不清任何一丝其他的声音。
虽然听不见,看不见,但在悬崖上左右晃荡的绳索说明了一切。
难道是大当家的人已经冲开阻碍杀过来了?
还没将这个想法分辨得清楚,萧练脚下一空,篮子似断了弦似的骤然下降。萧练下意识地就用手抓住悬崖上嶙峋的岩石。
但悬崖上的岩石根本无法承载萧练忽然下落的重量,在萧练的手下纷纷碎成齑粉。
何婧英的惊呼从崖底传来。
绳子没有半分减速的意思。萧练的手被断裂的岩石划得血肉模糊。他强行将五指插进山石的缝隙里,在山石碎裂的一瞬间,将身体旋转过来,另一只手持着烈阳箭,用尽全力狠狠插入山峭之中。
烈阳剑与山峭碰出了连串的火花。崎岖不平的山壁几次将萧练的烈阳剑抛出,萧练又强行将烈阳剑插入山壁。
萧练大喝一声,衣衫下结实的小臂青筋暴起,终于在他快要砸到地面上时,烈阳剑插入了上峭上的一个石缝,稳住了萧练下落的身形。
山崖上的洞口里,彦青的身边杨珉之负手而立,黑色的皂靴踩在血泊里。在萧练咆哮着将剑尖插入石壁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时,他紧握在袖中的双手的才放开来,指尖在掌心留下五个白印。随后他极轻极轻地叹息一声。
“杨公子,王爷王妃没有在这里。”
杨珉之冷冷地问道:“那些山匪呢?”
“都死了,没留活口。”
“好。”杨珉之转身离开了洞口。
那名府兵踟蹰了一下问道:“那王爷王妃呢?”
杨珉之轻笑道:“既然没在洞里,那想必已经离开了,我们去山下寻。”
“是。”那名府兵恭敬地答道。
府兵心里有些疑惑,站在这个来历不明的杨公子面前,他心里总是隐隐觉得害怕。可这个人站在王爷身旁时,分明没有这样的气质。
杨珉之嘴角挂着一个嘲讽的冷笑,一步一步从狭窄阴暗的山洞中走出。在他身后,是整个山寨里一百八十条人命。鲜血流了一地,从那不起眼的山洞入口中流出。
萧练落在河滩上后,腿脚发虚,若不是何胤给他打造的这柄烈阳剑坚韧无匹,怕是第一下砍进山壁石剑就断了。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运气好就正好摔死,运气不好就正好摔个半身不遂。
浓墨般的夜色,恰好掩盖了何婧英有些苍白的面色。直到她看到萧练活动了下筋骨,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出什么事了?”何婧英问道。
萧练摇了摇头,只是隐隐觉得不祥。
“你怎么样?”何婧英又问。
仅仅是这一点点紧张的情绪,一扫萧练心头几日来的烦闷。一个微不足道的紧张情绪而已。萧练不知为何,今日听来却无比的受用。仿佛将那日月夜下,从梦鹤楼出来后,何婧英下意识抽回手而产生的尴尬一扫而空。
何婧英这几日那不易察觉的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也因为这一点小小的紧张而缓和。
萧练露出一个明朗的微笑:“我没事。”方才还如一汪深潭般的眼眸,却因为这一笑漾起了圈圈涟漪。
这一夜,连个星星都没有,三月时节这样的天气,算是相当恶劣了。
四人沿着河流往上游走去。
第二百一十九章 疗伤
山匪进入搬运货物应当是有近路的,但萧练他们不识路,只能老老实实沿着河流朔流而上。
等到杨珉之带着府兵找到他们的时候,天边都翻起了鱼肚白。
王韶明遭遇大难,但未伤及性命,但她脸色苍白犹在昏迷之中。萧昭文抱着王韶明,满目通红,一言不发,任谁前来问话,他也不答。直到遇到杨珉之之后,他自己骑了一匹马,抱着王韶明往山下走去。
而在遇到杨珉之的时候,萧练却是一个趔趄差点晕了过去。借着天边的微光,何婧英这才看见萧练身上的黑衣自手臂而下,全都湿了。触手一碰,手掌就是一片鲜红。
何婧英这才发现萧练的整个衣袖已经被磨成了一块搭在手臂上的破布。这块破布被凝固的鲜血黏在手臂上。在黑夜里若不细看,只觉得是纯黑的衣袖上破了几道口子而已。
何婧英将那块破布揭下。萧练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萧练的右臂上满是新鲜的伤痕。从小臂到手掌,皮肉翻起,手腕处还磨得见了白骨。一双手五根手指,指尖尽数磨烂,连指甲盖都掀起了一片。
十指连心,这样的痛有几个人能忍?
这便是萧练说的没事!
何婧英训斥道:“活该你疼。刚才你怎么不说?这伤口要是刚才就处理过,哪会这么疼?”
虽然此刻何婧英很想将萧练剖开看看,他是不是比别人少长了一条叫“痛”的神经。但何婧英皱眉的模样落在萧练眼里,却是别样的柔情蜜意。
情人眼里出西施最大的错觉就是情人做个什么你都觉得是在打情骂俏,而不是真的想揍你。
萧练懒洋洋的斜倚在树上:“这不是没死吗?”
若是在以前,何婧英不过会训斥他不重视自己身上这层皮,但现在,何婧英却觉得他这个找死作死还十分开心的性格十分不好,心中蹿出一股无名邪火,手上的动作就不由地重了几分。
萧练疼得倒抽一口凉气:“疼疼疼,媳妇儿,你手轻点。”
何婧英头也不抬:“你不是不怕疼吗?”话虽说这样说,但手上的动作却变得小心起来。何婧英将碎在萧练手臂上的黑色碎步一块一块清理出来。有些碎布块与血肉相缠,揭下来的时候牵扯着血液凝固的伤口,又有新鲜的血流出来。
萧练嘴角勾起一个笑:“怎么你心疼了?”正常的语调这个叫问题,尾音拉长的话,这就是讨打。
果不其然何婧英眉间一跳,抬起头来直视着萧练:“我是怕你把自己这身皮弄坏了。”
这么一句噎得萧练说不出话来,心中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还没爬上心头,萧练便看见了何婧英直视着自己的眼眸,那眸子里含着一点温情。
萧练便是一勺白砂糖也能放到十颗柠檬汁里也能喝出甜的人。就眼波中漾出的这一点温情,硬是将他心头的酸楚逼落回了肚子里。那懒洋洋有三分讨打的笑又浅浅地在他的嘴角勾了起来,他十分无赖的说道:“那也还是心疼我呗。”
说完这句,萧练便感受到了自面前这双眸子里传出的一丝不怀好意。正是疑惑间,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痛。原来是何婧英将府兵带来的酒浇到了萧练的手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离得近的府兵被这一叠声的惨叫吓得差点灵魂出窍。
萧练那一身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悍勇,都用在了石壁上了。面对着何婧英和被拎着耳朵的小兔子也没什么两样。
何婧英皱眉看着萧练:“你不是不怕痛吗?”说着又浇了一些在萧练手臂上。
“啊啊啊啊啊啊——”萧练浑身颤抖:“媳妇儿,我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啊,犯不着这样刑讯逼供啊!”
何婧英又浇了一点酒在萧练的掌心上。
“啊啊啊啊啊啊——我说我说,你没吃完的八宝鸭是我拿去喂了胖虎的。”
何婧英又浇了一点酒在萧练的手指上。
“啊啊啊啊啊——就没有碘伏吗!!!!”萧练终于在颤抖中发出了这灵魂一问。
何婧英有些困惑地抬起头:“什么是碘伏?”
“也能消毒,没这个痛!”
何婧英看了看手里的酒袋,闻了闻:“都是用这个,就是这个酒好像烈了点。”
说着何婧英作势还要浇。萧练整个人都弹了起来:“够了够了!不要了!”
何婧英蹙眉道:“你伤得很厉害,虽然没有伤到筋骨,但这样下去感染了会出大事的。”说着作势又来牵萧练。
萧练赶紧侧身避过,连连摆手道:“不要不要!我宁愿把我这只手砍掉不要!”
萧练着实精悍,自从他寄居在萧昭业这身体后,因为看不上纨绔王爷这身精瘦肉,每一天都会锻炼一两个时辰。当然锻炼那么久,有一部分原因还是他每晚睡客房没事做。不过这么锻炼下来把萧昭业原本的精瘦肉练成了一身精壮的腱子肉。
这身腱子肉不仅让他在自由落地时保住了命,还让他在手臂划得稀烂又爬山涉水半个晚上之后还能动。
何婧英好笑道:“你跑什么?至少过来让我帮你包扎一下啊?”
萧练狐疑地看着何婧英:“只包扎,不用酒。”
“好好好。”何婧英败下阵来。
萧练这才乖乖坐回来。何婧英从府兵手里接过干净的纱布,才刚缠了一圈。头顶冷冷地传来一个声音:“我来吧。”
杨珉之方才送萧昭文下山,换了王府停在山下的马车,这时才又回到了半山腰上。
何婧英抬头,正对上了杨珉之冰冷的双眸。方才那句话虽说像是在请示,但杨珉之的眼神却是不容置疑的神色。
若是以前,何婧英没有怀疑过杨珉之的身份的时候,这般情绪就是看见也未必会注意。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她既然已经怀疑过了,便能清晰的感觉到杨珉之的不满,甚至是有些生气的情绪。
杨珉之见何婧英不答话,蹲下身来从何婧英手里接过纱布,一圈一圈地缠绕起来。他动作不见得多清,但萧练却一声未吭。
似乎萧练对这个忽然出现的电灯泡也没多大的意见,只是脸上出现了一抹不耐烦的神色。
杨珉之一边为萧练缠着纱布,一边说道:“新安王将王姑娘带回了新安王府。”
不是南郡王府,也不是王家的任何一个府邸,而是直接带回了新安王府。
纵然萧昭文对王韶明的心意除了他们两个自己之外,大家都看出来了。但直接把王韶明带回新安王府,还是出乎了何婧英的意料。
王韶明毕竟是代自己受了过,心中愧疚、难过、后悔,数种情绪袭来,将方才劫后余生带来的一点欣慰一扫而空。
第二百二十章 求娶王韶明
尽管何婧英安排了石斛莩去为王韶明诊治,特意没有让御医去。王韶明失身的事情还是没能瞒住。在次日一早,就被捅到了朝堂上。
其实也不是何婧英与萧练瞒得不够好,他们连王慈都瞒过了,但却没瞒过御史傅简。
王韶明虽是王府的千金,但千金不是重臣,不是发生了什么事都要拿到朝堂上来说的。王韶明受辱,若王慈想息事宁人,可以将王韶明远嫁,或者招个上门女婿。若是想让贼子伏法,大可去书房偷偷跟皇上哭一番,再让萧谌带羽林军去把京师周围所有山贼杀个干净。
但王慈这几日在忙着自己的事情,丝毫没有想起王韶明来。就是张妈妈寄到王府询问王韶明是否还要继续待在南郡王府的信,他都还没来得及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