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逃跑的方向,蓄的力一瞬间卸去。一个雍州兵一屁股摔在了泥地里。他狼狈地爬了几步,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大刀,又勉强站了起来。“谁!是谁在搞鬼!老子不怕你!”
人总是这样的虚伪。嘴上说着不怕,身体却很诚实。背是人身上很特殊的一个部位,在人恐惧的时候,总是喜欢靠着某样东西,让自己得到更多的安全感。
有的时候你可以选择靠着人,有的时候哪怕是靠着一块石头也可以。
那名雍州兵在此时久错误的选择了石头。
他的背才将将碰到坚硬粗砺的岩石,只是感觉脚踝一凉,整个人就被拖了去。惊恐的尖叫才将将发出声音就戛然而止。
“骨碌碌”,方才那个倒霉鬼的人头就像被人轻轻踢了一脚一样,直直地滚道了雍州兵的脚边。
雍州兵里总算还有个聪明的,大吼一声:“大家往中间走!那东西在边上。”
雍州兵就像蚂蚁一样在中间聚拢,小心而快速地朝前挪去。
的声响一直紧紧地跟随着雍州兵。雍州兵走得快些,那些的声音就紧迫些。雍州兵脚步慢些,那些的声音就慢些,就像是一个影子一样。
那些雍州兵们也是时常在山林里狩猎的,当然知道这些如影随形的声音意味着什么。他们遇到了最残暴的猎手,而他们正是最懦弱的猎物,被这些猎手玩弄于鼓掌之中。
雍州兵终于崩溃了,发了疯似得向前跑去。丝毫顾不得自己朝夕相处的战友,是否不见了脑袋,是否断掉了胳膊。
雍州兵很快就追上了萧子懋等人。那被恐惧支配的尖叫让萧子懋的马惊得四处乱撞起来。那涂满了敌人鲜血的面容,因为恐惧更加的狰狞。
此时萧子懋、萧子敬、萧子良、萧子真、萧练与何婧英等人都聚在一处。倒不是他们不想跑了。而是在他们前方要过一个狭窄的山道,那山道过于笔直陡峭,在地上投下一片阴影。那是一块太阳永远照不到的地方,常年都生长着茂密的、湿漉漉的青苔。
而现在那些原本墨绿色的青苔已经呈现出了黑色,那湿漉漉的露水变成了充斥着腥味的血水。先前跑过这个峡谷的将士,只剩下一些残肢,被零落地扔在峡谷中。
而后方逃过来的雍州兵们也充分说明了后面的情况。
他们竟然落到了前有狼后有虎的境地。他们只有聚在阳光下,唯有阳光炙烤在脸上的温度,才会让人有些许的安全感。
但是太阳毕竟是要落山的。这场围猎多久会结束呢?
此时心头最为窝火的人,非萧子懋莫属。他冒着私自出逃,担着欺君罔上的罪责,压上自己身家性命,釜底抽薪地一搏,竟然只是把自己送到了这样一个刑场来。
萧子懋虽然心头恼火,也十分迫切地想要逃离陆良,但他丝毫也没有忘了自己今天来此的目的。
他与裴婉昔对视一眼,心下都是一样的想法。
裴婉昔站在萧练身后,忽地神色一狞,对准萧练的心口位置就出了手。而此时的萧子懋竟也对萧子良出了手。
谁会想到坐在一条船上的人,会对自己举起屠刀呢?
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长空。这一声比之前听到的所有洞螈的声音都更为响亮。萧子懋心中一惊,手里刺出的剑就偏了三分,正好刺穿了萧子良的肩头。
萧子良做了一辈子细皮嫩肉的读书人,即便带兵出征也有左右将军护卫,骑着马在战场上转悠转悠还行,论起真刀实枪的对战远远不如萧子敬,甚至远远不如一直与山蛮和雇佣兵一直打交道的萧子懋。当即一声闷哼,脸色也发起白来。
而裴婉昔这一剑却丝毫没有受到这声婴儿啼哭的影响,一剑下去又恨又准,从萧练的后背刺入。萧练连哼都来不及哼,就倒了下去。
何婧英惊得“萧练”二字就要脱口而出,忽地瞥见一旁脸上带着三分笑意的萧子懋,又忍住了,只是整个人颤抖着扑了过去。
何婧英满腔怒火地盯着裴婉昔。下一秒折月剑银光闪过,就已经此向了裴婉昔的面门。
“铛”地一声,一柄剑将何婧英的剑挑了开去。
何婧英眼看着来人竟然是萧子敬,顿时怒火中烧:“安陆王!原来你与晋安王是一伙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 龙之妖女
萧子敬脸色一沉:“王妃,现在不是内斗的时候?”
何婧英气得笑了:“安陆王,你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是谁在挑事?”
王融在一旁扶着脸色煞白的萧子良,也怒道:“晋安王!你竟然偷袭王爷!你安的什么心?!”
萧子懋此时被萧子敬的几个安西军心腹制住,虽然落于人手,但姿势仍旧倨傲,只是颇有些惋惜,自己刺出的那一剑偏了三分。“王大人,本王被那什么阴兵吓着了,一时失了理智。”
一时间雍州兵与安西军相对而立,剑拔弩张的气氛让原本就紧张局势更加危机。
萧子良颤声道:“七弟你为什么?”
萧子懋的脸色又沉了三分:“二哥,承蒙你对我这么多年的照顾,我想了个好办法报答你。”
在之前的逃亡中,萧子良带来的人被屠杀了近四成。若不是萧子懋以萧练与何婧英为人质,萧子良早就对他发了难。
萧子良倒不是良心发现才没动手,只是因为他没有萧子懋那么疯癫,无论什么时候,萧子良都会先权衡利弊。萧练与何婧英是唯一熟知阴兵的人,杀了他们相当于自掘坟墓。
只是萧子良没想到的是,以前唯命是从的萧子懋只不过短短的几个月就变成了自己的仇人。他更没想到的是,萧子懋会疯到挖座坟拉着他一起跳。
萧子敬听闻萧子懋如此说,也忍不住眉心跳了一跳。不过萧子敬带安西军多年,知道稳定军心是多么重要,也知道大敌当前,军中起了内乱是多么万劫不复。
可萧子懋根本不顾及生死。他是豁出了性命来的陆良。此番回去,要么他一个人走出陆良,要么玉石俱焚。
所以他大开杀戒,也毫不顾忌萧子良与萧练。若不是方才萧子敬离得远了些,他可能会连萧子敬、萧子真一块儿生吞活剥了。
萧子敬自然能看出萧子懋是存心不让他们走出陆良。只是他现在若对萧子懋动手,对雍州兵来说是个太大的刺激,先不说以现在安西军的状态是否能抵挡得了,在这个时候斗个你死我活,只会全都喂了山崖中的阴兵们。
萧子敬一言不发地将萧练检查了一番:“王妃,你莫要着急。法身还活着。”
“活着?”何婧英可笑地看着萧子敬:“你是觉得有些可惜吗?”
萧子敬皱眉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要医治得当,法身当无碍。”
何婧英点点头:“好,我也不为难你。”何婧英抬起折月剑朝萧子懋比划了一下:“心口三分,同样的位置,让我也刺上一剑,可好?”
萧子敬眉头紧皱:“南郡王妃,现在不是时候。”
“现在不是时候!那要等什么时候!”
萧子敬急道:“我们先走出这里,若是回到京中,父皇自然会有定夺!”
何婧英冷冷地笑了一下:“那要看安陆王你拦不拦得住我!”
一个长相野蛮,蓄着小胡须的雍州兵看着何婧英啐了一口:“一个娘们儿口气还不小。”
萧子敬上前一步:“王妃,现在我们赶紧出了陆良回到京中才重要。”
何婧英斜眼看了萧子敬一眼,讥讽道:“安陆王,方才晋安王动手的时候,你怎么没说这句?”
萧子敬一噎,竟是答不出话来。对于萧子敬来讲,他来此原本只是想抢在萧子良前面阻止萧子良与萧练任何一方拿到阴兵。萧子懋的出现原本就是在他算计之外的。何况所谓的阴兵,竟是如此嗜血,出现的又太过突然,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去找萧子懋算账,就不得不去收拾这么一个安西军与雍州兵势均力敌的烂摊子。
方才的逃亡中,安西军也有不少死伤。但安西军训练有素,方才萧子懋发难时,首当其冲的是萧子良的兵。当时萧子敬是起了私心的,萧子懋与萧子良素来交好,若是他二人连手,自己带来的兵力不足以对抗二人。所以当萧子懋动手时,他并未阻止,只是带着安西军更加快地撤走了。
何婧英握住折月剑一抹,鲜红的血顿时就涂满了剑身,悬在剑尖的那滴鲜血欲落未落,在阳光下如同一颗红宝石一般。
萧子敬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你干什么?”
何婧英冷冷地笑了一下,想要冲出这困局,她孤身一人还有什么别的方法呢?
当何婧英剑尖的那一滴血滴落在地上时,山崖中间洞螈都躁动了起来,“咕咕咕,嘤嘤嘤”的声音此起彼伏响彻山谷。
“什么东西!”雍州兵各个回头凶狠地看着何婧英。
就算雍州兵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也看出了何婧英的异样。那些状似凶悍的大老爷们儿,总是有恃强凌弱的坏习惯。在强者面前憋的气,会转移到另一个弱者身上加倍找回来。通常女人就是最理想的弱者。
就像这位雍州兵一样的,他不敢对安西军动真格的,对着何婧英就展现出了骇人的硬气。
那雍州兵高高举起屠刀,嘴里叫喊着:“臭娘们,找死!”对着何婧英就扑了过来。
何婧英不闪不避,直视着那雍州兵。明晃晃的刀刃晃得人眼花,何婧英眼中却一丝犹豫也无。
她只身一人,最厉害的武器不是手里的折月剑,而是被她吞进肚子里的那颗白神珠。
这一刀要是劈下去,莫说是她,她体内的白神珠都要被劈成两半。
何婧英未动,萧子敬却动了。他见何婧英不闪不避,心中一急只好拔剑硬生生地替何婧英接下雍州兵这一刀。可雍州兵这一刀,饱含了今日受了一整日惊惧带来的怒意,饱含了在安西军面前低人一等的自卑感生出的憋屈。这是为了要找回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势要将何婧英一刀劈成两半,用尽全力劈出的一刀。
这一刀,劈在萧子敬的剑上,只听“锵”地一声,萧子敬手臂巨震,虎口被撕裂了好大一道口子,剑也碎成了两段。
那雍州光膀子将士见自己竟然砍下了萧子敬的剑,心中狂喜,动作更加癫狂,手臂挥得更高,又是一刀砍向何婧英。
只是这一刀他再也没有机会落下。就在何婧英身后的阴影处,一条丈余长的洞螈从阴霾处探出了头,准确无误地咬掉了那雍州将士的头颅。
第一百三十七章 龙之妖女2
洞螈也从没说过,它们不能到太阳下来。只是因为一直没出来过,就被众人默认了。
阳光给予众人的勇气在洞螈探出头的这一瞬间被消灭殆尽。众人方才醒悟原来埋伏在山崖中,跟着众人许久的怪物是可以走到阳光下的。它们只是不那么喜欢阳光而已。
那条丈余的洞螈从阴影中爬了出来,何婧英手上的血让它愈加兴奋。它嘴里含着那颗雍州兵的头颅嚼了嚼,然后“噗”地吐了出来。那雍州兵的脑浆还挂在洞螈的嘴角尚未被抹去,众人就惊奇地发现,洞螈已经半个身子都到了太阳下。
洞螈缓缓地走着,尾部弯曲将何婧英护在中间。洞螈白色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着如贝壳一般的光泽。只是那光泽随着阳光的照耀渐渐的黯了下去。不是光泽没有了,而是它白色的鳞片在逐渐转为灰色。
洞螈原本在水里是没有眼睛的,但在这阳光下,那原本该是眼睛的位置忽然裂了一条缝,血红的皮肉撑开了,两颗漆黑的眼珠就从皮肉里翻了出来。
也不知是因为眼睛裂开的疼痛还是愤怒,洞螈对着众人尖啸一声,头部两旁的鳃像扇子一样张开,身上的鳞片在它尖啸的一瞬间就转为了黑色。
洞螈重重地踏了一脚地面,地面上瞬间留下了它五指的痕迹。那尖啸声不同于之前婴孩般“嘤嘤”哭泣的声音,而是夹杂着腥气的怒吼,在众人面前刮起一阵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