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昌闻言,有些不乐意:“大皇兄,你不是来找我的,是来找嫣儿的呀?”
李淳无奈地笑起来,刮了一下福昌的鼻子,道:“母后之命,皇兄有什么法子?”
福昌撇嘴,说:“行吧,我就将嫣儿借给你用用。但你得记着去前朝时,帮我给齐……”
“打住了。”李淳连忙止住她的话,冷眼打量四周还未散干净的学生们,“浑说什么呢。”
福昌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小小捂住嘴,对朱嫣道:“嫣儿,还不快去?”
朱嫣低身一礼,小步跟着李淳借道去了一旁的花园中。
李淳在一座假山石下站定,张望左右似乎没人了,这才定下心来。
他与朱嫣是表兄妹,不似外人一般需要避嫌,平日里说说话也是无妨的。但今日他想问的话,又着实不宜让旁人听着,只能避着一些耳目了。
“嫣表妹,我听母后说了,你要帮母后操持马球会。你年纪还轻,头一回帮母后办这些事儿,想必是累得很。”李淳咳了咳,状似随意道,“宾客名单是母后拟好的,我听闻,齐家的小公子也会来马球会。”
朱嫣点头:“裕贵妃的娘家人来的不少,齐小公子也在列。”
这就是李淳烦的地方了。
“母后让我多多帮衬你…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便与我说。”他将朱皇后交代的事儿一笔带过地说完了,急着追问自己心底的疑惑,“嫣表妹,你,你对那齐知扬…是不是有些意思?”
这话可太唐突了。
若非李淳从朱皇后那儿得到了肯定,知悉朱嫣迟早会成为自己的侧妃,他不敢如此轻狂。
朱嫣听了,心底暗暗叫烦。
都怪李络!
要不是李络那日多嘴了一句荷包的事情,跳出来挑拨离间,大殿下又怎么会在心底猜忌她和齐知扬的关系?
朱嫣摇了摇头,说:“嫣儿与齐小公子统共才见了没几面,又怎会对他生出念头?更何况,嫣儿认生,向来不喜与不熟之人多谈。”
听她这样讲,李淳稍稍宽了心,但心底还是有一丝怀疑。
上回李络说齐知扬送了朱嫣一个荷包,李淳便记在了心里,回去之后暗中查探,发觉齐知扬似乎确实有个心上人。
若是自己将来的侧妃心中其实有旁人,那他堂堂大皇子的颜面,又要摆去哪里?
因此,他特地将朱嫣拦下来多问几句。
“那便是我多心了。”李淳讪讪道,“马球会一定很累,嫣表妹若是有需要帮忙的,万万记得和我说。都是一家人,别和表哥客气。”
朱嫣正想回答,忽然听到假山后传来“咔嚓”一声响,似乎是枯枝被谁的鞋踩断了。她和李淳齐齐一惊,扭过头去。
那藏在假山后偷听的人惊觉自己被发现了,匆匆逃走,影子一瞬掠过,只留下一道杏色的裙角。
宫中穿杏色的人着实多,凭着这裙角,根本认不出是谁。
朱嫣的面色有些不好。
虽她和李淳的对话并未有什么过界逾越之处,可谈话的内容却不是什么摆的上台面的事儿。要是传到了关雎宫之类的地方,保不齐裕贵妃会借机生事。
“大殿下先回去吧,嫣儿去瞧瞧方才是谁这么巧,与咱们撞在一块儿了。”朱嫣说。
“……好。”李淳点头,叮嘱道,“嫣表妹,别忘了少与齐家人来往。”
朱嫣应下了,左右张望一下,循着竹林间的小径朝前走。落叶婆娑,林间一片苍翠,但并无什么人影,也不见那杏色的衣裙。
真是奇怪。
这么一会儿功夫,人能跑去哪儿?
她放慢了脚步,又回竹林间小转了一圈。冷不防,她的耳朵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响动——木质轮椅吱吱呀呀的声响,慢慢地滚过铺满苍翠绿叶的地面。
“五殿下……”
她一回身,果然瞧见李络的身影了。
“五殿下可有瞧见一个穿杏色衣裙的女子打从这儿过去?”朱嫣虚虚一礼,问道。
李络坐在轮椅上,眉眼淡淡的模样:“你是说一个身穿杏色宫装,步履匆匆自假山那边来的女子?”
朱嫣心头微喜,答道:“正是。不知她去了哪个方向?又或者五殿下可知她是哪一宫的人?”
李络慢慢扬起下巴,道:“我瞧见了她去哪里,也知道她是哪一宫的人。不过,我不怎么想告诉朱二小姐。”
朱嫣眼底的欣喜凝住了。
李络修长的指尖,敲了敲轮椅的扶手,口中云淡风轻道:“这宫里可没有哪一条规矩写着,‘我必须对朱二小姐知无不答’,你说可对?”
朱嫣听着,有咬牙切齿的冲动。
李络说的对,没有哪一条的宫规上写着“李络必须对朱嫣知无不答”。她抄了那么多卷的宫规,能不知道吗?
她算是瞧出来了,李络就是记仇,就是喜欢给她添堵。
看朱嫣面容僵硬,李络的心情似乎很好。他慢悠悠道:“朱二小姐,你可是自己亲口说过的——让我不必藏着掖着,特地逆着性子去帮你。如今我如了你的意,可好?”
这确实是朱嫣亲口说过的话。
朱嫣攥紧了拳,小声道:“……好,当然好。”
好什么呀!
她现在觉得有些后悔了。
从前,她确实是不希望李络帮自己的,因为她一点儿也不想欠李络人情。可她现在,却忽然觉得有点儿吃亏——
自己辛辛苦苦手抄了那么久的宫规,要是再说什么让李络不必来帮自己的话,岂不是亏到了姥姥家了?
朱嫣嘀咕道:“真是白费了我大半天的功夫去抄那宫规……”
李络闻言,眉毛微微挑起:“宫规?宫规与朱二小姐何干?那是黄嬷嬷抄的。”
提到这事儿,朱嫣就更来气:“你还真以为是黄嬷嬷抄的?黄嬷嬷的手脚有那么利索?”那七老八十又蠢蠢笨笨的样子,哪儿能仿出李络的字!
李络嗤了一声,说:“不是黄嬷嬷抄的,难道是朱二小姐?是朱二小姐终于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察觉到自己是何等的厚颜无耻、铁石心肠了,这才替我抄写宫规?”
朱嫣被他噎的生气。
原来在这等着呢。
他就是想拐着弯挖苦她!
“随便你怎么想!我要去找人了。”她不高兴了,提着裙摆,头一扭,便朝外头小跑去。
“朱嫣——”李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五殿下又有什么事?”她在气头上,说话都没好气了。
“是秦元君。”李络淡淡地说,“那个偷听你与大殿下说话之人,是福昌公主的伴读,秦元君。”
第16章 挑拨
午后,赏瑞堂。
福昌公主立在窗前,手中捏着一柄银色小剪子,剪刀锋咔嚓咔嚓响,将寸寸叶片儿裁落下来。她一边用手拨弄着花盆里的萼绿君,一边懒洋洋问道:“姓秦的,你支支吾吾半天了,想说什么倒是张个口,别平白在这里浪费我的时间。”
秦元君垂头站在珠帘前,面色犹豫。
好半晌后,见公主面带不耐,秦元君才鼓足了勇气,开口道:“殿下,元君有事想禀报。那…那齐小公子…他有了心仪之人。”
“哦?”福昌不咸不淡的样子,“所以呢?”
“那心仪之人,是朱嫣。”秦元君咬牙道。
咔嚓一声响动,福昌公主将手底下的萼绿枝斜斜剪去一片。本就被她修剪胡乱的枝叶,现在更是模样可怜,直如被妖怪蹂碾过。
“你说什么?”
福昌放下剪子,秀眉倒竖。“什么叫‘齐小公子心仪之人是嫣儿’?你是睡糊涂了,还是发了癔病?采芝,你去叫个太医来,给这姓秦的瞧瞧。”
见福昌果真不信,秦元君急了。“殿下!这是真的,我亲耳听见大殿下质问朱嫣,是否对那齐小公子有意。要不是他们两有什么事儿,大殿下何必这么问?”
秦元君可是下了十足的决心,才到福昌公主这儿来告密的。
先前,她将齐知扬约到梅园里,本来是为了立一桩功,好令福昌公主欢喜。谁知道那齐知扬张口就是一句“怎么是你”,反而把福昌公主气的够呛。
自那晚后,福昌公主便打定主意,认为齐知扬看中了秦元君,这才会在赴会之时,对着前来赴约的福昌公主说出“怎么是你”这种话来。
秦元君真是叫苦不迭。
福昌的脾气那样坏,她要是真的敢抢福昌的意中人,这岂不是找死?但偏偏福昌认定了此事,她也没处说理去,活活受了这么久的气。每日里,不是被刁难,便是被讥讽,过得比宫女太监还不如。
直到今日,她无意中听到了大殿下与朱嫣的对话,她方才明白那齐知扬的心上人,可能不是她,而是朱嫣;自己是平白替朱嫣受了那么久的罪。
想到此处,秦元君便愈发恼了。她更笃定道:“绝对跑不了,那齐小公子就是看上了朱嫣。我真是替殿下您不值。您堂堂一国公主,金枝玉叶的,又哪里比不上朱嫣了?”
秦元君说的正起劲,忽听得采芝呵斥道:“元君小姐,不得失仪!”
秦元君怔了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只顾说着爽快,险些越了珠帘去直视福昌殿下。她连忙地垂下头,放缓了声音,道:“元君所言,句句属实。”
福昌公主的脸,微微扭曲起来。
她咬牙切齿的,始终没有说话。
片刻后,她竟重重地将窗台上的萼绿君盆栽狠狠一碰。哐当一声响,那盆萼绿君连土带盆摔了个粉碎,绒毯上顷刻便洒满了细土。
“她也能比的过我?”福昌公主那肖似朱后的丹凤眼,骤然凌厉地挑起。
目光一转,福昌瞥到帘外的秦元君,冷笑一声,道:“还有你,秦元君。别以为本公主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不就是指望我去敲打敲打嫣儿,好让你心底舒畅一下?”
秦元君的面色一僵。
她本在心底暗觉爽快,此刻被福昌公主点破,不由略有心虚,连忙干巴巴道:“元君不敢有此意。元君只是,只是替殿下抱不平……”
“你以为我当真那么蠢?”福昌公主的笑愈发冷了。顿一顿,她道,“嫣儿在哪里?去把她找来。我倒是要去问问她,这是怎么一回事。”
采芝原本正跪在地上捡扫着碎土,现下连忙道:“奴婢这就去寻嫣小姐。”说罢,她低头起身,急匆匆地出了赏瑞堂。
福昌公主用鞋履扫开地上的碎瓷土,冷着脸坐下了。秦元君侍立在珠帘前,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赏瑞堂外才传来一阵脚步声,并宫女们的通传之声:“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安。”
福昌略有诧异:“母后?怎么这时候来了……”
想起堂中的一片狼藉,福昌略有慌乱。但是采芝不在,眼下已来不及收拾了。下一刻,宫女们便打起水草花的挡风帘子,令朱皇后施施然步入。
“福昌,你这儿是怎么了?闹得这么难看。”
一进了屋里,朱皇后便蹙起了眉。这满地的碎瓷土和草叶渣,还有那在一旁低头不敢言语的伴读,怎么瞧,都是福昌又发脾气,大闹一通了。
福昌公主张了张口,想解释,但脑袋里却和打了结似的,什么也想不出来。
“殿下定是不小心摔了花瓶吧?”就在此时,朱嫣微带笑意的声音传来。福昌这才瞧见,搀着朱皇后进门的人,正是朱嫣。只听她笑道,“近来殿下喜爱花道,又念及娘娘爱重芍药,这才时时练习呢。”
“原是如此。”朱皇后舒缓了眉心,绕过那厅中的一片狼藉,缓缓地坐下了,“福昌有心孝敬,那是好事。不过,多少得小心一些,别让碎瓷片伤了自己。”
福昌公主连忙低头作乖巧状:“福昌明白。”
朱皇后叮嘱一道来的宫女们赶紧将那些瓷土收拾了,这才说起了正事:“福昌呀,母后要同你说一件事。你听了,可万万不要太高兴了。”
福昌公主问:“母后请说。”
“你嫣表妹马上就要及笄,也差不多到了该考量婚事的年纪。母后与你舅舅、舅母通过书信了,咱几个都觉得嫣儿留在宫中更好。日后,也继续做一家人。”朱皇后笑吟吟道。
福昌公主听着,脑袋有些没转过来:“也…也继续做一家人?什么意思?”
朱皇后轻笑出声:“傻丫头,还能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喜欢嫣儿,觉得有她陪着,宫里头的日子才有滋味?日后呀,她就能长长久久地留在宫里头了。你欢喜不欢喜?”
福昌公主这才反应过来——母后这是点了名字,要朱嫣嫁给兄长李淳为妃。
“母后,这…”福昌有些纳闷的模样,也不清楚这算什么事儿。迟疑半晌后,便道:“大皇兄喜欢就好。”
表哥娶表妹,这也是常有的。
只是,平日里,朱嫣和大皇兄两人都不怎么说话。嫣儿和秦元君可不一样,她可不是见到大皇兄就眼巴巴地贴上去,而是根本都不多瞧大皇兄一眼。这样的两人,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福昌想了又想,觉得这婚事,应当是母后的意思。
不过,这样也好,朱嫣要嫁给大皇兄了,板上钉钉,跑不掉了。如此一来,那齐知扬再日思夜想也没用。
这样一想,福昌公主心底便高兴起来。
“这确实是件好事了!”福昌说。
朱皇后啜了口茶,慢悠悠道:“今日嫣儿提醒了本宫,本宫才想起来,嫣儿与你向来玩在一处,这事儿怎么也得知会你一声。福昌,马球会是嫣儿操持的,你可得多多帮衬些,别贪玩添乱。那些个外人欺负嫣儿,便是落了咱们岐阳宫的面子。知道吗?”